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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知意,在西狼受辱


五月黄昏的祥云轩,落日斜照。

瓦片上的光亮一点点消减。

青棠花袅袅婷婷。

嵇康有云:合欢蠲忿,萱草忘忧。

这青棠,又叫合欢,世人皆说,它有消除郁忿之效。

然而,赵如云日日对着它,郁忿并未稍减。她喝着一盏今年的新贡茶,喉间毫无滋味儿。

燕儿疾步从外头走进来:“娘娘,赵府出事了。官家已经下了令,要将阖府诸人流放呢,老夫人晌午吐了几口血,怕是要不好了……”

赵如云的眉心猛地一跳。

“怎么会这样?”

“临安坊间都已知道了,淑妃娘娘的母家出了天大的祸事!赵老大人贪腐,官家大怒啊!”

赵如云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贪腐?本宫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贪腐?是不是官家查出了什么?官家知道多少……”

那夜,朱重九被刺,少不了赵家的安排。还有,给官家药里添黎芦,之所以能做得那么滴水不漏,赵家在其中当然是出了力的。赵如云在宫里宫外,能顺畅地做许多事,与背后有个做官的娘家不无干系。

恐怕,贪腐只是一块遮羞布罢了。

官员参与夺嫡,谋害圣躬,是君王的大忌。

燕儿呜咽道:“娘娘,时至今日,官家知道多少,还重要么?赵府的天已经塌了,祥云轩也不会有几日平静了……”

赵如云站起,又坐下。

知安走过来,唤她:“母妃,该用晚膳了。”

赵如云看了一眼女儿,又想起赵府上下百余口性命,想起齿摇发苍的爹,满心为她思虑的娘,祥云轩中跟了她多年的忠仆,心口仿佛有闷锤敲下。

她是赵府的女儿,知安的母亲。谁都能倒,她不能倒。

她要想法子。

想法子自救。

有句话叫:不自救,人难救。

她现在能靠的人,只有自己。官家只要一日没有处置她,她就还是名正言顺的一品淑妃。她就没有输。

朱重九那毛崽子、乔灵儿那贱人,摆了她一道,逃之夭夭了,但,她还有出路。

一定有的。

更鼓敲了三声,上书房东暖阁的灯火,熄了。

废太子刘悯刚躺下,忽听见门外的锁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没有点灯。

黑漆漆的。

他看不见来人是谁。

“颍川王这一向可好?”来人开了口。

原来是赵淑妃。

刘悯颔首,行了个礼,道:“儿臣尚好,请赵娘娘安。”

“你在此处,幽禁多时了吧,可知外头形势如何了?”赵如云淡淡道。

刘悯不语。

赵如云笑道:“官家已经打算立侄儿刘小五为储了。你这昔日的太子,听到这个消息,有何感想?”

“儿臣不敢有所感想。江山是父皇的江山,父皇说给谁,便给谁。”刘悯道。

赵如云道:“哦?颍川王可真是官家的好儿子呢。你当真甘愿在这里一辈子?”

“是。在这里一辈子,没什么不好。”刘悯道。

“是吗?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知意想想吗?”赵如云道。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坐在桌边,等待着刘悯的反应。

她用知意,来撬开刘悯的心。

这么多年,她在宫里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她太清楚刘悯有多在乎知意了。

知意去西狼和亲以后,刘悯十分痛苦。但他被父皇幽禁在此,什么也做不了。

“知意……如何了?”

说出“知意”二字,刘悯便不觉有些哽咽。

那个红衣女子,是他的殇,他的心结。

赵如云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言语。

刘悯急急走近她,俯下身子:“赵娘娘,请您告诉儿臣,知意她,到底怎么了?”

“听人说,她刚到西狼,蒙哥赤便出事了。她被忽穆烈收在了王帐,好些日子没出来一步,怕是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赵如云说着,落了泪,拿帕子擦拭着,道:“本宫的族兄,从前在兵部有许多旧交,方能探知到些许消息。但本宫不敢告诉知安,知安和知意毕竟是姐妹,本宫怕她受不了……”

刘悯的脸涨得发紫,拳头攥得紧紧的。

“父皇和母后,难道不管吗?”

他最怕知意在西狼受辱。

可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管?如何管?和亲,本就是官家定下的策略。官家纵是再疼知意,可终究国事为重。官家龙体如何,你是知道的。等不久后,官家龙御归天,刘小五登了基,就更没人管知意的死活了。”赵如云道。

刘悯蹲下来,抱住头。

剑剜肝胆的滋味儿,不过如此了。

赵如云扶起他,温声道:“孩子,你想不想出去?去救知意?”

“如何出去?”刘悯道。

赵如云道:“本宫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赵娘娘请说。”

“你若依本宫说的做,不仅能走出这东暖阁,还能做皇帝。”

官家虽然以“战事不利”为由,废了太子,但是,为了皇室颜面,没有说破他的身份,也没有将他在玉牒上除名,还封了他为“颍川王”。

明面上,刘悯依然是官家的儿子。

听到这里,刘悯低头思忖了一会儿。

他觉察到了,赵娘娘今夜来找他,很不简单。

他想知道,赵娘娘究竟要做什么。

同时,他也想借此机会,离开这里。他要去找知意。不惜一切代价,将知意从苦海里解救出来。

一股复杂的滋味儿涌上刘悯的心头。

他决定,暂假意顺从赵娘娘,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跪在地上,向赵如云磕了个头:“您若真的能让儿臣走出这东暖阁,做皇帝,便是儿臣的大恩人。儿臣愿听您的。”

赵如云满意地笑笑。

是了。

哪个皇子对皇位没有垂涎之意?何况还是曾经做过太子的刘悯。

一朝储君、一朝阶下囚,这样的落差,谁能受得了?

人,只要有欲望,便可沦为欲望的工具。

赵如云笃定这一点。

朱重九那毛崽子跑了,她照样能找到新的工具。

她细细附在刘悯耳边,如此这般,说了自己的计划。

刘悯,是这个计划中,颇为重要的一环。

翌日,是赵家流放崖州的日子。

赵如云早起,便晕厥了。口吐白沫。

知安吓得抱住母妃,哭泣不已。

燕儿连忙对知安说道:“公主,您快去把官家叫来,就说,娘娘服了毒,快不行了,求他好歹来看一眼。这是娘娘最后的愿望……如果官家不肯来,您就说,求他看在娘娘在这宫里伺候他十来年的份儿上,看在娘娘为皇家诞育公主的份儿上,人之将死,就让娘娘安生地走吧……”

知安点头,往勤政殿跑去。

母妃,定是为了外祖之事,想不开,才服毒的。

父皇啊。无论如何,她也得求父皇来见母妃最后一面。

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离别处。

瘦弱的知安,一边跑,一边哭着,像风中一株摇摇摆摆的草。

她不知道,她真挚的感情流露,无意间,倒成了母妃的助力。

她亦不知道,接下来,整个宫廷,会发生什么样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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