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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阿九死了,谁继位?


勤政殿里,燃着一炉竹香。

窗,半开半合,一株紫藤萝半怯半勇地爬进来。

五月的临安,入了夏,但并不十分热。桌上摆了几盘应季的新鲜果子,有杏儿,桃儿,李儿,颜色鲜艳,煞是喜人,给沉闷、肃穆的勤政殿增添了几分生气。

阿九半倚在软榻上,展开一卷信函,细细看着。

刘恪和刘小五父子俩,从临安出发数日,已过了韶州,被殷鹤拦住了。

起初,刘恪并不愿儿子回来,百般推辞,只说小五天资愚钝,不堪伴驾宫中,官家春秋正盛,可慢慢在宗室子中挑选可托之人。

后,殷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刘姓江山相劝,又以皇命相胁,刘恪无奈,才让小五跟殷鹤返回临安。

阿九看完,将信函轻轻搁置在桌案上。

他知道七哥是硬脾气,才派了殷鹤去。

好在,殷鹤顺利把差事办了。

自停了赵如云那边的药,他的精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来,所谓的好转,不过是药物的催使。昙花一现,霎时枯萎。那药物,表面上是让他添了精神,实则,内里的树根,腐烂更甚。

他越来越害怕,害怕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地死去,朝中无太子,势必大乱。

大臣们说得没错,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

悟儿那孩子凭空消失后,他的心一度空落落的。把刘小五接回,好歹,能稍稍慰之。

虽然刘小五是七哥的孩子,虽然刘小五毫不避讳地在御前展现与七哥的父子情深,虽然,虽然……眼下,却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更妥当的办法了。

吏部的官员来禀:“官家,赵府的人,今日上路,现一百三十六口已锁在城门外,赵老夫人……”

官员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报。

阿九咳了一声,问道:“赵老夫人怎么了?”

官员答:“赵老夫人,痰迷心窍,谵妄昏迷,怕是快不行了。赵老爷子请求,能否将她留在临安,等咽了气,埋在赵家祖坟,此去崖州,千里迢迢,恐半路上,尸首不好埋葬……臣不敢断,请官家裁夺。”

阿九沉默一会儿,道:“允。”

“是。”

官员领命去了。

竹香萦绕。

阿九问内侍:“什么时辰了?”

“回官家,辰初一刻了。”内侍回道。

阿九思忖道,辰初一刻,赵如云该是已经服下断肠草了吧。

那女人在他的汤药中动手脚,心肠狠毒,留是不能留了,但,到底也得赐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儿。

毕竟,她在后宫主事这么多年。毕竟,她为皇家诞育了公主。位分品级在。处理得太过,不免让前朝、市井哗然,生出诸多猜测。

本就是多事之秋,他不愿因为这件事,让人揣测宫廷不安稳。

于是,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她用来对他的伎俩还给她——

命御厨送去一碟断肠草做的糕点。

识趣,便该乖乖受死。他会赏她一口棺,许内廷监以正常妃位之礼为她办后事。把她的那些罪恶,就此埋入黄土。

正想着,知安满面泪痕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在阿九的记忆里,她素来是个守礼、文雅的姑娘,从来没有这样不经通报就闯进勤政殿来。

“父皇——”

知安唤了一声,跪行到他面前。

未待阿九开口询问,知安连连磕了几个头,泣道:“父皇,母妃服毒了,快不行了……儿臣不知外祖家究竟因何事犯了天颜,但母妃她侍奉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今日大限到了,您就看在儿臣的份儿上,到祥云轩去看一眼她吧,这是她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了……”

赵如云果然乖乖服毒了。

还算是聪明人。

没有闹得不堪。

阿九本不打算去看她,葬礼都没准备露面,但,看知安这模样,着实可怜,他犹豫了。

知安将额角磕出血来。

“父皇,儿臣知道,您心里只有皇后娘娘、知意皇姊,您一直都不喜欢母妃,不喜欢儿臣。儿臣从小,在您面前就谨小慎微,皇姊敢说的话,儿臣不敢说,皇姊敢做的事,儿臣不敢做。儿臣拼命地努力,努力模仿您的字体,努力念书。太傅说您喜欢顾恺之的画,儿臣就日日临摹。儿臣只想讨您欢喜……父皇,儿臣知道,母妃和儿臣在您心中,贱如草芥,十几年来,儿臣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这是第一次向您张口,求求您,去看看母妃好吗?”

她的话,令阿九有些讪讪的。

确实,这些年,他对知安的爱意太少了。他甚至不太记得清她的年庚、生辰。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会走路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会开口说话的。好像眨眼间,这个女儿就长这么大了。

她不知道父皇母妃之间的恩怨,她亦不知道今日母妃服毒,乃是父皇所赐。她只是不想让母妃,死不瞑目。

“求父皇成全,求父皇成全……”

她凄凄婉婉,从心底漫出的巨大哀恸,在勤政殿下了场大雨。

“从此,儿臣便是个没娘的人了,父皇怜我,父皇怜我……”

半晌,阿九缓缓站起身来,向内侍道:“传轿辇,去祥云轩。”

知安依偎在轿辇边上,随父皇往祥云轩去。

父女俩从未像今日这般亲近过。

勤政殿到祥云轩的路,知安走了很多遍,唯独今天,走得心碎又温暖。

轿辇停在祥云轩门外,知安扶着阿九,走了进去。

今日的祥云轩,哀啼声不绝。

踏入内殿,卷起珠帘,内侍掩了门。

阿九见赵如云躺在床榻上,脸已被盖上白布。

燕儿、安嬷嬷等人,跪在榻边,双目红肿。

几个不知何时请进宫来的道人,在念着超度经文。

“淑妃……”阿九顿了顿,道:“已薨了?”

今日的寝殿,有种令阿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味道。

他走近床榻。

一步。

两步。

三步。

那几个道人忽然起身,兔起鹘落之间,将阿九围住。

阿九惊骇。

寝殿屏风后,有动静。

一个英挺的身影闪现出来。

是刘悯。

阿九道:“悯儿,是你。”

今时今日,他若死在这里,刘悯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这个孽子,在上书房不思悔过,竟跟赵如云勾结在了一起。

床上躺着的“中毒”了的赵如云,掀掉脸上的布,坐起身来,如鬼魅一般:“颍川王,本宫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看你的了。”

刘悯看了看赵如云,又看了看阿九。

赵如云笑道:“放心,门外的侍卫,本宫都提前遣走了。祥云轩今日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来。怎么?颍川王不敢了?前朝太宗有‘烛光斧影’的本事,你连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帝都不敢动么?他又不是你亲父,你怕什么?成大事者,这点胆量也无?”

知安看着眼前的一切,吓怔了。

“他死了,你是唯一的名正言顺的皇子,可立即宣告天下大丧,登基即位。反正,官家病了偌多年,世人皆知,没有人会怀疑你……”赵如云的声音,充满了诱惑的力量。

刘悯咬咬牙,似狠下心来。

他拔出剑,刺了过去——

阿九这一刻,心里充满绝望。这个他从小养大的儿子,与畜牲何异?

只听得一声惨叫。

一个瘦弱的身影冲过来,死死站在阿九面前。是知安。

知安颤抖着。这个渴慕父爱的小姑娘,出自本能地贴着她的父皇。她怯懦,又英勇。

可是,剑刺中的,却不是知安。

刘悯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贯穿赵如云胸口。

赵如云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她最后的谋算,自以为精妙无双的谋算,套住的人,是她自己。

天地间,狂风大作。

庭院中,刚开的青棠花,簌簌地落了。

那些落花,朵朵都似在吟唱:是是非非竟不真,桃花流水送青春。姓刘姓项今何在,争利争名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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