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定计

　　李岩与宋献策两人发觉城内粮食短缺，也没心思再去拜祭刘体纯，快马加鞭赶到了李自成行营，崇文门外的一家豪绅大院，把手正门的是李自成义子李双喜麾下两位孩儿兵头目，一为罗虎、一为王四，孩儿兵于潼关打破孙传庭，两人也从掌旗帜升迁至果毅将军。

　　顺军诸将之中，称得上眼光长远的寥寥无几，而这位罗虎便是其中之一，他自幼失怙，经历过一段极其凄苦的童年，深知贫民百姓生活不易，在掌军之后，一再严肃军纪，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原本的历史中，李自成纵兵洗劫京师，唯有他与李岩麾下兵马军纪严整，未曾参与劫掠，后来李自成为示恩宠，将宫内的宫女赐予众将，就在当天晚上，宫女费珍娥假意屈从，却趁罗虎熟睡之时将其刺死，可怜两人皆是自许忠义，却因立场不同而双双殒命。

　　“李岩将军、军师。”罗虎冲下台阶，替两人牵住了马缰，顺手又递给了身后过来的亲兵，对两人说道：“陛下正在与众文武议事，两位且稍待片刻，俺这就让人进去通禀。”

　　李岩听得眉头一挑，说道：“咱弟兄要见闯王，几时还需通禀？”

　　自从李自成在西安称帝，顺军之中，也只有李岩还称他闯王，牛金星等人私下多次以此弹劾，都被李自成出言呵斥，只说是一起玩命的老兄弟，不必拘与俗礼。

　　见李岩说着就要往里闯，宋献策连忙将他拉住，压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已是九五之尊，万不可轻慢，否则离取祸不远矣。”

　　李岩见他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得哈哈一笑，说道：“军师小瞧闯王气度了。”

　　宋献策正要再劝，却见眼前府邸中门大开，一身金甲红缨的李自成阔步而出，径直走到了两人面前，两手伸出，一左一后把住了两人的胳膊。

　　“李岩兄弟和军师来得正好，咱正在商议粮草之事，丞相献上三策，走，跟咱进去一起听听。”

　　“原来闯王已经都已经知道了。”

　　李岩同样亲热地把住了李自成的胳膊，与李自成并行着往里快步走去，宋献策则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跟在两人身后，他看向李岩背影之时，眼中莫名地流露出了一丝惋惜。

　　众人打过了招呼，李岩坐到了武班之中，位居刘宗敏之下，而宋献策则坐到了文班之中，位在牛金星下首。

　　“丞相刚才已经说了上策，能攻下内城那自然是最好，可今早咱几万大军猛攻了一个时辰，损失了一万多老营弟兄，急切之间不可再战，咱已命人收拢各营火炮，尚需两日才能齐备，此策虽好，结果未料。”向李岩与宋献策介绍完早先商议的情况，李自成转向牛金星，说道：“丞相再说中策吧。”

　　“遵旨。”牛金星起身拜道，“我大顺兵出长安，连克汾州、阳城、蒲州、怀庆、太远、忻州、代州，攻占安西、河南、直隶等数省城池数十座，陛下可下一道圣旨，令各地刺史选官筹集粮饷运往京师。”

　　“此法虽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李自成摇头说道。

　　“陛下圣明烛照，臣亦是有此思量才将此计列为中策。”

　　顺军一路奔杀而来，兵锋所向披靡，进军神速，却也带来了补给上的困难，加上他们本就是流贼出身，习惯了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军略上也没有在这方面投入太多。但自从攻下了潼关，眼见京城在望，有了问鼎天下的希望，他们便一改往日的习性，不再劫掠沿途士绅，导致近百万军民用度紧张，除了各级文武官员，也只有五营老卒才能吃上饱饭，那些老弱妇孺每日甚至仅有两顿稀粥勉强吊命。

　　“那下策又该如何？”

　　牛金星抚了抚八字须，颇有几分自得之意，缓缓说道：“下策倒是最为容易，只须陛下一道圣旨，令各营各标就地打粮，以明廷京畿之富庶，当可供给我大军数月有余。”

　　“这个主意好。”

　　“万万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满堂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到了武班前方，只见刘宗敏与李岩二人都已经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过两人私交不错，并未因政见不同而相互敌视，反倒是同时伸手做出了请对方先说的手势，这一举动赢得了屋内绝大多数人的赞赏，就连李自成看向他们的目光也满含笑意，只是他下意识的扶额动作却落在了牛金星与宋献策的眼中，这两个都是心思细腻之人，以他们对李自成的了解，自然看得出李自成的不满。

　　历朝历代，又有几个上位者喜欢看到手底下的人关系亲密的，不怕他们抱成一团造自己反么。牛金星与宋献策都看到了这一幕，两人的心思却各不相同，宋献策自然是为他的好友李岩感到忧心，而牛金星却在琢磨着如何能借此让自己更加受宠。

　　“捷轩先说吧。”

　　李自成出言终止了两人的谦让，刘宗敏这才抱拳拱手，说道：“咱那些老弟兄跟着陛下东征西讨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吃口饱饭，以前陛下还没坐上龙椅，弟兄们还能混一口温饱，这都打到北京城了，反而教他们饿着肚子，这是什么道理。”

　　“宗敏兄弟说的不错。”一直没有说话的田见秀站起来支持刘宗敏，他是李自成座下第一武将，官拜提督诸营权将军，官位还要在刘宗敏之上，“这两日末将巡营之时，听到不少将士抱怨，一是军纪日渐森严，一是饭食难以果腹，长此以往，恐生变故。”

　　李岩正欲陈情，刚一抬头就看见宋献策在对他摇头，他回去一个安心的微笑，先对李自成一拜，又对田见秀与刘宗敏拱手，说道：“闯王，两位哥哥勿怪，我等昨日为贼，行事自可无所顾忌，但今日既已建国称制，当以王师自律，心中亦要有牧民之念，岂可再行匪事，况且，小弟与军师一路行来，见百姓四处购粮，恐怕城内存粮已经不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好不容易才进京师，总不能就这么退回去吧。”李自成心中憋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一只独眼扫向众文武，不怒而威。

　　这时，牛金星再一次站了出来，还是那副智珠在握的高人模样，对李自成说道：“微臣这三策看似各不相干，却另有深意。”说到这里，他习惯性地卖了个关子，却见李自成面色阴沉，也不敢继续拿捏，连忙说道：“臣以为这三策可同时进行，首先自然是以攻打内城为主，我军兵多将广，还有十几万新附的降卒，可令他们不间断攻城，攻得下攻不下两说，却至少能够消耗守军精力，待到我军老营将士攻城之时，或可减少些损失。”

　　见众人都在侧耳倾听，牛金星顾不得口中发干，继续说道：““其二，遣使者快马奔赴各城筹集粮秣军资，无论多寡先运来京师，以解燃眉之急；其三，令城外将士进驻城中，一来，将士们不必再遭受风吹日晒之苦，可稳定军心，二来，若前两者皆不可为，可令大军就食于城中……”

　　这番安排一出，不光李自成连连点头，就连李岩也默然退回了自己的位置，牛金星的战略眼光或许不够长远，但对眼前局势的把握还是很稳。

　　“丞相果然多智。”李自成先是抚掌赞许，夸了一句牛金星，随即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向众位文武，开始下达命令，探马营轻骑尽出，奔赴各地城池，刘宗敏所部伤亡惨重，被他安排在城东休整，孩儿兵拱卫中军行营，退至安定门下驻扎，而其他部曲则由田见秀视情况安置，唯独剩下一个督促降兵攻城的阵前指挥没有定下。

　　李自成环视一周，除了刘宗敏外，各部将领人人跃跃欲试，他心中安慰的同时，目光却落到了李岩身上，这个兄弟什么都好，不仅才华横溢，还胸怀天下，仁义之名更是传遍军中，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好呢。

　　思忖了片刻，他才做出决断，高声叫道：“李岩兄弟。”

　　“末将在。”

　　“命你领本部人马督战，新附之军行株连之责，若有抗令不遵者、逡巡不前者、阳奉阴违者，一人违令，全哨斩绝，一哨违令，整部尽诛。”

　　李岩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正想上前劝谏，却见宋献策从文班之中走了出来，对李自成拱手奏道：“陛下，臣听闻伪明军中藏有利器，愿与李将军同往督战，也好查探一番。”

　　“去吧。”

　　听李自成同意，宋献策连忙拉着还想开口的李岩退出了议事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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