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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清清和无忧


第五十一章,清清和无忧

冷无忧说的话,向来算数得很,他只要说到便会做到。

包子先在心中为杜嬷嬷燃了柱香,又隐晦的在唇齿间体味了一番“清清”这两个字,心中发苦,正欲再劝两句,清清便像个球一般滚进来。

倒不是她胖,主要是她笨,进门时绊了门槛,咕噜咕噜滚着就滚到了两人脚边。好在冬天穿的厚实,没被磕着碰着。

可这还是让冷无忧心疼坏了,将人扶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见她还抬着脸冲自己笑,冷无忧真是又担忧又无奈。

宠溺的往她鼻子上捏了一下,“你这笨手笨脚的毛病,要不是这屋里铺了绒毯子,你得多疼?下次小心着些。”

清清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便把身上大氅脱下来,又放回软榻上。

包子见了,再多想劝说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这清清也是个凄惨的,罢了罢了,冷无忧喜欢就好,且他瞧着清清如今这憨模样,实在想不到她能有什么坏心眼。

那头,冷无忧也看着清清的背影发呆。

天佑国镇南王府坐落于与大楚国北梨城接壤的落花城中,落花城最北边儿蜿蜒着一条山脉。落花城的人叫那山落花山脉,而北梨的人叫那北梨山脉,争论不休,最后干脆一分为二,以山脉中有名的断崖断肠崖为界,北方为落花,南方为北梨。

三年前,冷无忧打猎误入断肠崖,在崖底救了被两头狼围住,浑身是血的姑娘。

一开始,他只是震惊于她的坚韧,满身是血也在为了活着而拼命。

救下后,他便有些好奇她的身世,因她体内有毒,身上新伤旧伤满身伤痕。结果许是因为那毒霸道,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会说话,只在他问问题时,嘴里能嘀咕出两个清字。

“清清”自此就成了她的名字。

她像只雏鸟,认定了他,便一直跟着他。她懵懂天真的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间,会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会毫不犹豫去做他的一切指令,全心全意依赖他。

哪个男人能抵抗这种可爱的小姑娘呢?反正冷无忧是不能。

他自小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阴冷黑暗中生长出来,最缺乏的,可不就正好是信赖么?

于是,他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宠着,捧着。

一开始,清清很容易惊慌,惊恐,稍微大一点儿声同她说话,她都会吓一跳,然后眼泪汪汪往他身边跑,寻求庇护。

相处的时间久一点,她开朗了些,脸上也有了浅淡的笑容。她笑起来真好看啊,比外头那暖阳底下盛放的花儿都好看。少年慕艾的冷无忧,眼睛再不能从她身上挪开丝毫。

“爷,王妃的信?”包子管家的声音唤回了飘远的思绪。

冷无忧拧眉一笑:“不用回,不用管。总该让他们知道,出了笼的鸟儿,不好控制了。”

说完,冲清清招招手。

待她走到跟前,他将她的手揣进自个儿怀里,语气有些不虞:“唉,你这手到了冬天里总是凉的,都是那年留下的病灶。”

他满脸心疼,清清却是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表情。

*第二日一早,芒城的第一场雪总算是停住了。天光也放亮了些,暖阳也爬上天空,暖烘烘的要把那些积雪给消融。

清清受到暖阳的感召,迫不及待跑到太阳底下感受那温暖。

瞧着梅花在暖阳底下开的好看,瞧着一切似乎都从冬雪里头窜出头儿来,汲取温暖。瞧着瞧着,清清眼眸有些湿润。

朱唇一张一合,似是喊出了两个字,仔细辨认,她喊出的是一声:“阿淮。”

三年前,清欢是在急速前进的马车中醒来,方一醒来便叫一个自称天机子的人说的话给唬住了。

“天佑国危在旦夕,所以我要带你走。”

天佑国和自个儿又有何关系?还不等问,天机子便自个儿开始解释:“我用尽一生心力算出你不在星宿中,是个变数,于是我便来将你带走。看看你这个变数,是否能当真破天机,为自己挣命。”

接着,他往清欢身上扎了两针,她便不能再有任何动作,只觉着浑身酸软,除了一双眼睛和耳朵能用,其他任何地方皆为摆设。

“你床上这男娃,是你在大楚的羁绊,今日我且斩断你这羁绊,往后,你就是天佑之人。”天机子说着,往楚清淮嘴里喂了颗药,他七窍在霎时间流出了血来,染红了马车,也染红了清欢的眼。

天机子可不管那些,他推搡着将人扔出马车外头,叫他自生自灭,“你个小女娃莫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了天佑江山,我天机子能泯灭一切人性。我选中你,你该心存感恩,不是谁都能被我瞧上,选为救世主的。”

清欢嘴角流了血,手指甲狠狠抓住身下的木板,呲啦声不绝于耳,十个指头上都染了红。

她嘶哑的喉咙,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呼噜声,完整的话语说不出一句。

“你也莫要怪我。你可知,你们大楚的昭容长公主如今将我天佑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她竟是想扶她生的七皇子上位。作为国师,我定是不会让身上流着大楚皇室血脉的人,坐上我国王座。”

“既是大楚女人惹得祸端,如今便让你这个大楚女人再去搅一搅浑水罢。”天机子一双似是能洞察一切的眸子,古井无波的看着清欢。

清欢眼一翻,昏了过去。

后来啊,半途就有天佑国派来的人追杀上天机子,他带着她东躲西.藏,藏进了落花山脉。

清欢被天机子喂了毒药,藏在了断肠崖下。

天机子给她喂毒药的时候,眼眸中像是被人将灯光灭去一般死寂,“也罢,终归是我强求改天命了。今日我死了,你且活着吧。只不过这一路上的一切,你得好好保守秘密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你瞧这个虚伪的人,非要说些冠冕堂皇,显出自己清高的话来。

“你生的貌美,我且给你留个死后的体面,将那些人引到别出去,这也算是我最后的功德吧。”

神神叨叨,啰啰嗦嗦说完,天机子往外头跑了。

清欢把藏在舌根后的一大半毒药吐出来,往密林外跑,谁知遇上了两头狼,好在也恰好遇上冷无忧带人来打猎。

冷无忧救了她,她解了毒,但是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声音来。

只断断续续能说一个清字。

*

“这天儿暖和起来了,明儿带你出府,上街上去瞧瞧,芒城同落花城颇有些不同。”冷无忧慵懒的躺在躺椅上,握住清欢给他锤腿的手,直拉到唇前哈气。

清欢忙不迭点头,暖阳调皮的跑到了她眼里,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灵动又温柔,像个仙子。

冷无忧气血一涌,有些难以言说的冲动,就像是面前的桃儿熟了,想去摘下来吃两口。

“你去小厨房让人做个甜奶酪。”他竭力忍着想去亲她,想将她据为己有的冲动,哑着嗓子让她离开。

她走后,冷无忧冲不远处招了招手,一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出现,是冷无忧的暗卫冷一。

“爷,您这是何苦呢?能伺候您,那是她的福气。”说着,拿出一颗清心降火的药丸给冷无忧吃下。

冷无忧压住了体内叫嚣的那股子火气,眼眸沉沉,半晌不说话。冷一也没想过要答案,叹一声转身消失在屋影背后。

“倘若我要了她,往后留下她孤儿寡母如何是好?”冷无忧的嗟叹声悠悠响起,“我留着她的清白,往后我死了,她至少能不被夫婿嫌弃。”

嘀嗒嘀嗒,是雪融化后,从屋檐上滴落在了地上。冷无忧目光霭霭看向远方,那是方才清欢离开的地方。

清欢抬着甜乳酪回来的时候,冷无忧已经闭着眼小憩。清欢将他手里的书抽出,往他身上盖了个毯子。

眼见着他眼皮动了动,睫毛眨了眨,显然并没有睡着,清欢咬了下唇,假装没瞧见。

她大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转,一副馋嘴的模样,把那碗甜乳酪抬起,吧唧吧唧吃了两口,又若无其事放下。

抹了抹嘴,这才把人叫醒,伺候他吃。早就洞悉她一切动作的冷无忧,嘴角怎样都压不住。

等她用沾了水的锦帕替他擦手时,他忽然揽住她的腰,将人带到怀里,他贴着她的耳际轻声问:“清清往后跟了我如何?”

她眨着大眼睛,懵懂的看着他,天真的点头。

冷无忧摸了摸她的脸,轻轻笑了:“下次不许再偷吃甜乳酪,你不能在冬日里吃凉的,对你身子不好。”

见她嘟嘴,他便又捏了一把她的脸,压下心中的那些阴沉,笑着道:“你往后可是要给爷生大胖小子的人,要好好爱惜身子,可知道?”

她依旧懵懂,乖巧点头。

*

第二天上了街,清欢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左瞧瞧右望望,这摸摸那感叹一句的。

冷无忧就跟在她身后,小心护着她不被人群挤着,又让包子将她看上的东西全都买下。

清欢的目光,咻然被一支簪子吸引住全部视线,脚步也不由自主停下,伸手拿起那簪子瞧。

远处飞奔而来的马车带起些灰土,赶车的少女一边嘴里叫着:“让一让,让一让,救人要紧。”一边又哈哈哈着挥动了马鞭。

路旁有人啐了一声:“这秦家的天宝姑娘,果然是商贾之家,抛头露面,实在是有伤风化。”

旁边一人拐了他一下:“你快别说了,秦家可是芒城的地头蛇,小心有人听见找你麻烦。”

“你们这些从都城来的,就是规矩大。芒城是南边,咱们天佑国南边的城池多受大楚的影响,民风彪悍,对女子诸多优渥,你们往后要在这儿做生意,还是尽快习惯才是。”

清欢忙着听那些谈话,忘了自己避开马车,眼瞧着那车厢就快擦上她而过。好在冷无忧眼疾手快想,一把将人拉过去圈进了自己怀里。

“真是个心大的,别人说闲话就那么好听,听到自己个儿都不顾了?”冷无忧伸手将她的兜帽给戴上,捏了她的脸一把。

清欢撅了撅嘴,眼神却透过冷无忧的臂弯,一直追随着那辆马车。

刚刚与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心突兀的跳动了两下。咚咚的,剧烈而又沸腾。

马车里,楚清淮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他轻轻掀起了帘子,眼神落在披着斗篷的少年身上。

从那白色的斗篷里,隐约透露出一抹艳红来。

马车渐行渐远,楚清淮心里闷闷的,总觉着方才的他,似乎与什么东西擦肩。

清欢又看了一眼那马车,还是觉着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她也没往深处想,只觉着自己怕是被吓到了。

她用手指指那马车,又指指自己,往外蹦了一个字:“心”。

冷无忧依旧将人圈在怀里,耐心的侧耳倾听,眼神中带着鼓励,清欢咬了咬牙,费力的又蹦出一个字:“快。”

清欢也很无奈,她倒是想说话,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般。

大概是,人太过于悲伤后,总会留下些后遗症。

捏了捏手指,她看着冷无忧依旧没有催促之意,反而很是鼓励,抿了抿唇又费力秃噜出两个字:“回去。”

说完话,她额头上都冒出几滴冷汗来。

冷无忧拿出一方帕子,给她擦了擦脑门上和鼻尖的汗珠,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以后在我面前,便都这般说话,我等你。”说完,转身让包子把方才清欢看上的那根头上用金缕丝包裹着一朵雕花牡丹的银簪买下,这才牵起她的手吩咐众人回府。

上了马车,接过清欢递来的热茶喝下,将她的手往怀里一揣,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那簪子简陋,等过些日子天暖些,我这身子骨好些,给你雕一根玉簪。”

清欢垂着眸子,好半天回了一个字:“谢。”

冷无忧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而又清浅,显然是睡着了。他身子骨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没法根治。

清欢想要轻轻将手抽出来,给他披上个毯子,可手才一动,冷无忧便握的更紧了些。

“清清。”他嘟囔一句,直接将人裹进怀里抱着。

不知怎么,在冷无忧怀里,听着他的轻唤声,清欢心里的某个堤坝轰然崩塌,对楚清淮的那无尽思念,由一根牡丹簪子而起,在这一刻犹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一滴泪蓦然划落,滴进冷无忧的脖颈,烫的他一激灵。他抬眸望她,“怎的了?怎的还哭了?”

清欢一惊,收拾了心绪,连忙嘟了嘟嘴,小声嘀咕:“怕。”

冷无忧没错过他一睁眼时,她眼里那种无尽的悲伤,霎时坐正了身子:“怕什么?”

清欢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一咬牙,叹息一声不说话,只是把手从他手里抽出,坐的离他远了些。

冷无忧靠近她,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着自己,“说。”他语气尽是温柔,只是微微眯起的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

清欢似是慌乱极了,闭了闭眼才讷讷出“王妃”两字。

“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冷无忧又将她的手捉回来,揣进怀里暖着。

清欢垂着眸,什么都没说,冷无忧也不再说话。

回了王府别院,冷无忧把包子招了来:“去都城的日子再推迟些,对外就说我旧疾犯了,不宜赶路。”

“爷,您这是?”包子眉头一皱,总觉着这事儿不简单。

“不仅要我去都城为质子,王妃还想拿捏我的婚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说可是?”

包子叹一声,不用猜也知道又是与清清有关,他苦口婆心相劝:“爷,清清被你救回时便满身谜团,且你也知晓,她就是大楚国丢失的那位郡主。”

“虽然她如今是没了记忆,但难保哪天就想起来,您让她一直在身边,本就已经不妥。这三年,她得您眷顾,已是天大的幸运,您如今……”

冷无忧抬手打断了他:“我是爷,还是你是爷?”见包子瞧着自己的眼里满是倔强,冷无忧咳了一声,有些虚弱的道:“虽然我也不知晓自己个儿这身子还能撑到哪天,但我没死之前,我还是你们爷,难不成我想要个人都不成了?”

清欢站在屋外听着里头的谈话,心里有一丝难过一闪而过,但那难过在想到楚清淮被天机子像扔破布一样扔出去的时候,又变为强硬。

她抬着手中的茶杯,敛起情绪,敲了敲门。冷无忧示意包子出去,叫清欢进屋去。

包子在与清欢擦肩而过时,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虽然长得漂亮,可眼睛干净懵懂,脸上满是无忧无虑。

心中叹了口气,只告诫自己罢了罢了,冷无忧喜欢,便都随他去。又为自己抹了把心酸泪,那两位倒是自在了,这可难了他为他们收拾尾巴。

把这么个颜色艳丽的女子藏住三年,他也不容易,包子想起这事儿来就想对自个儿说声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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