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002


还有,陆帆的话她始终想不明白,都说商场如战场,怎么能说没有敌人的话呢?OK,代理商可以是朋友,客户可以是朋友,SK呢?瑞恩呢?

晶通电子到底要什么?陆帆说得没有错,要快,可是从何快起,张亚平说的于副总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要什么,他真的能在最后的合同上拍板签字吗?她捧着茶杯,呆呆地对着电脑。难道今天下午陆帆出去就是见这个于副总吗?他有没有见到这个人,为什么不向她透露一个字呢?如果陆帆不是她的上司,如果不是太晚了不好打扰,她恨不能立即敲开老板的门,询问出个一二。她实在按捺不住,为了稳住自己,她打开电脑,给大洋彼岸的树袋大熊写邮件,她和大熊认识的大半年里,她说了许多不能告诉身边朋友的话。两个人似乎挺有默契,但是都很忙,有时隔一两个星期才能在网上详聊一次。她在邮件中写了一句话:大熊,如不忙速上网,我很想找你聊聊。安妮。

邮件发出去许久,没有回音。突然,电脑一跳,她激动地一看,原来是刘明达的,刘明达问她在石家庄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又说公司来了个新的副总裁,看模样很不好说话,明天下午开大会,介绍给全体员工。新的副总裁,乔莉想起在电梯上遇到的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多半就是他了。她定了定心神,给刘明达回了个邮件,只说顺利,谢谢他的问候。但是树袋大熊的回信迟迟没有来,乔莉叹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不要急,站起身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又打开电脑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回信,看来今天晚上是等不到他了。乔莉只得关上电脑上了床,在黑暗中继续她的思维。也不知道为什么,晶通电子的总裁王贵林的形象突然跳入了脑海,那个模糊的形象在乔莉的心中划过一道光亮,她觉得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便不再多想,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乔莉与陆帆踏上了回北京的路程,路上两个人还是没有什么交谈,陆帆靠在后面休息,乔莉望着窗外的风景。路过一个收费站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堵车,几十辆车堵在收费站前,生生堵住了十几条车道,横七竖八地乱排一气,不少司机赌气地按着喇叭,嘟嘟的笛声响成一片。

陆帆被笛声吵醒了,睁开眼四下看了看。突然,他看见旁边的一辆车的后座上并排坐着两个人,那车大约想抢道,所以与自己成四十度斜角,正好把里面人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那两个男人一个很年轻,大约二十七八岁,一个四十出头,是他在瑞恩时交过几次锋的老对手:SK的销售总监付国涛。陆帆朝后一缩,躲在了乔莉身后,听说SK负责晶通业务的是个年轻人,如果没有猜错,他也许就是薄小宁,那么在幕后操纵的,就是付国涛了。

正是冤家路窄,他操作这个案子也就算了,没想到,自己带着乔莉前往晶通,他也带着薄小宁在石家庄活动。他轻轻碰了碰乔莉,乔莉回过头,见他躲在自己身后,不禁一愣,陆帆轻声道:“记住你旁边车子里的两个人,他们是SK的销售。”

乔莉闻言一惊,赶紧转过头看去,恰好那两个男人也在看她,彼此都看了一看,乔莉觉得那个年轻男人面容很和善,那个中年人看起来十分斯文,眼神却很倨傲,似乎是个很不好讲话的人。陆帆继续道:“那个年轻人叫薄小宁,应该是负责晶通的销售,那个年长一些的叫付国涛,是SK的销售总监。”

乔莉回过头,轻声道:“他们也来石家庄了?”

“看样子像。”陆帆道,“挡住他们,我不想现在碰面。”

乔莉依言挡住,心道SK也派了个总监打晶通,这下是半斤遇到八两,洪七公遇到了欧阳锋,大家倒也旗鼓相当,只不过不知道自己和那个年轻人比怎么样,她轻轻别过脸,又瞟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陆帆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闷声说道:“那个薄小宁很有政府背景,父母都是部级以上的干部。”

乔莉没有说话,心想高干子弟怎么了,高干子弟就要高人一等吗?他们靠的是父母,又不是自己。陆帆又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继续道:“每个人生来就有不同,有的人家庭背景好,有的人自身能力强,没有谁对谁错、谁高谁低,你不要介意。”

乔莉觉得这话听起来颇有父亲的风范,不由微微一笑:“我不在意。”

“不在意就好,”陆帆道,“你的经验不如他,家庭背景也不如他,比的是悟性与能力。你要是先在心里落下了病根,别别扭扭、不高不低,做起事来就会受影响,要有平常心,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还有前任总裁程轶群的眼光。”

乔莉没有想到,陆帆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不禁一阵发热,她低声道:“老板,我会努力的。”

陆帆伸手轻轻在她背后拍了拍,像大人对孩子鼓励时那样,这次面对面的相逢,他不能让乔莉输了信心与士气,他必须既提醒她又激励她。不过,另一层担忧在他心里涌了上来,如果SK派出薄小宁,周祥借此做文章,据理力争晶通的项目,他还真有点麻烦。但现在晶通电子在石家庄也成了一只热乎的烤山芋,谁闻了都觉得香,谁都想吃上一口,虽然周祥有政府背景,但在还不能确定到底哪块政府背景能决定晶通的生死时,急于派出有政府背景的销售,也许不是一件好事情。

前方的路通了,车一辆接一辆地离开了收费站,道路又恢复了有序状态,陆帆与乔莉乘坐的车先SK一步通过了收费站,但是SK的车开得飞快,不久便超过了他们,飞一般地朝北京驶去。陆帆笑了笑,既像对乔莉又像对自己道:“记住,这就是付国涛的性格,永远争第一,永远不甘人后。”

乔莉默默地听着,半晌道:“先发未必制人,后发制人也许更好。”

陆帆闻言一笑,他就是欣赏她的这股灵性,凡事一点就通,不用说第二遍。

就在乔莉与陆帆赶回北京的当天下午,赛思召开了北京员工的全体大会,会上宣布了欧阳贵副总裁的任命,并请欧阳贵副总裁发表讲话。

欧阳贵仍然戴着一顶帽子,帽檐还是那么低,挡住了眉毛与小半个眼睛,他的脸色十分严峻,不带一丝笑容,本来就有些长的脸显得更长,阴森森地架在台子上。

“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也都对外企的要求与管理模式十分熟悉,就不多啰唆这些了。今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点话,我叫欧阳贵,负责管理销售,我最欣赏的员工只要有两条就够了:第一条忠心!第二条敬业!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又红又专!”

此言一出,台下所有的人都愣了,赛思进中国十多年,从没有听过这么带有“专制”色彩的话,乔莉觉得就是父亲的机关,现在也未必能听到这些了。她瞟了瞟身边的销售,琳达面无表情,周祥满脸不屑,刘明达正在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刘明达悄悄地做了个鬼脸,耸了耸肩。台上欧阳贵还在发言,他的语速十分缓慢,那声音像从喉咙里用力刮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刀片似的锋利:“又红又专的,我们重视;只红不专的,我们培养;只专不红的,我们影响;又不红又不专,就不要怪我欧阳某人不客气……”

乔莉看了看台上的何乘风,他双眼含笑,似乎一点也没有介意欧阳贵的言论。台下的不少员工都面上色变,周祥轻声哼道:“靠,难道他是‘竹联帮’的。”

不一会儿,欧阳贵结束了讲话,何乘风带头鼓起掌来,其他的员工也纷纷鼓掌。何乘风也发表了演说,接着散会。何乘风与欧阳贵等几个大总管一同走出了会议室,他们还有一个小会。等他们一走出去,整个会议室便热闹起来,不少人都在私下“探讨”欧阳贵的言论。瑞贝卡笑容可掬地对乔莉道:“安妮呀,恭喜你哟,有这样一位老板的老板。”

“我说瑞贝卡,”刘明达道,“你老板的老板还不一定是谁呢,没准儿也是这样一位。”

“哼,”瑞贝卡冷冷地道,“我们再不济也得混一个美国人吧,我们可是市场部。”

“哟,”旁边的周祥听不下去了,“市场部了不起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瑞贝卡见周祥脸色不好看,立即笑道,“我是说市场部管花钱,事事都得受上面管,比不上销售部,都是精英嘛。”

周祥见她嘴上服软,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瑞贝卡受了周祥的气,回头见琳达与几个销售部的人还在,也不敢再对乔莉与刘明达说什么,跟着市场部的人走了。刘明达拉着乔莉,示意她也快走,忽然感到琳达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脸一红,便把手松开了。

乔莉并没有注意到刘明达的变化,她甚至没有在意瑞贝卡的嘲讽,这几个月来,对于嘲讽她已经习惯了。早在上初中的时候,她就学会了面对这些。那时候她刚刚十三岁,从一个普通小学考上了市重点中学,第一次摸底考试,她考了全班倒数第三,由于她所在小学英语教学水平很差,以至于她的英文成绩只有27分。她一下子成为班上的落后分子,同桌的女孩不愿意与这样的差生一起学习,申请调动座位,住在家附近的同学不愿意与她同路上学,而她每每有英语问题向老师请教时,老师也是一脸的不耐烦。这些打击对乔莉非比寻常,她还是一个孩子,不能理解人的势利与社会习俗,她十分痛苦,觉得活着是一种耻辱,甚至想到了死。最后老乔发现她情绪异常,悄悄翻了她的日记,当在女儿的日记中看到“我不想活了”的字眼时,老乔被女儿的脆弱吓坏了。他帮乔莉请了几天假,在家中与女儿进行了艰难的、类似于大人之间的谈话。老乔说,比如一个圆麦圈,悲观主义者说,天啊,一个麦圈中间还要有个洞,上帝太不公平了!而乐观主义者却说,啊!一个圆麦圈,中间还有个洞,方便拿取,还可以透过它看看世界,太棒啦!

乔莉第一次学会了与困难、与类似于社会中的某些东西、与自己做斗争,她拼命学习,不管同学与老师多么冷淡,她都报以微笑,一个学期之后,她以全班第三名、英语全年级第一名的成绩震惊了所有人。当老师开始把她当成学习的典型,当同学们围拢过来、把友谊的花朵抛向她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人只有自强不息才是正确的,在自己没有强大之前,就没有理由计较别人的态度,或者说,乔莉明白了,她要做的只有不停地努力,她也只关心自己有没有努力,至于他人的态度,她根本无所谓。

这个在学生生涯中的小小的成功,帮助乔莉度过了大学岁月。乔莉常想,那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非常深远,以至于在职场上,她依然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瑞贝卡的闲言闲语,琳达与周祥的冷眼,刘明达的忽冷忽热,甚至今天这位副总裁黑手党老大似的发言,都不能阻挡她前进。除非她自己放弃,否则谁也不能够阻挡她,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放弃呢?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拿下晶通电子……怎么拿下呢?现在晶通本身也越来越复杂,除了胖头鱼,还有一位于副总,也就是说,晶通到底由谁当家,还没有定论,如何针对这个局面做文章呢?乔莉呆呆地盯着电脑,心中盘算着,正想得出神,电话突然响了,她吓了一跳,拿起话筒,刘明达悄声道:“安妮,我刚才听说周祥去找陆帆了,你要当心啊,他想抢晶通。”

“知道了。”乔莉答了一句,心中更加烦恼。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周祥在石家庄有政府关系,经验也比她丰富,而SK派出去的也是这样一个人,如果陆帆改主意把晶通分给周祥,自己就不能参加这场战役了。不过,乔莉隐隐地觉得,陆帆不一定会把晶通派给周祥,她感觉陆帆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用周祥肯定有好处,但肯定也有不好的地方,凡事都没有十全十美,就像用她乔莉,只要有缺点就肯定有优点,二者必然统一。

刘明达说得没有错,周祥是在找陆帆,他不是不知道陆帆想自己打晶通电子,可是以他目前的业务成绩来看,只有分到晶通电子,他才可能名正言顺甚至得意扬扬地在赛思做下去,这个季度的业务量现在根本完不成了,如果陆帆不同意把晶通给他,他就要给自己找下一个东家了。

陆帆也知道周祥的心思,但是现在,他既不想把晶通给他,也不能让他出去另找工作。周祥在石家庄的政府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他离开赛思,在目前这个局面下,SK和瑞恩肯定会挖他,当下之计,只有稳住他了。陆帆笑了笑,对周祥道:“晶通这个单子,迟早是你的,你不用担心,再等一等。”

“我不明白,”周祥道,“晶通改制肯定会受到政府部门的影响,现在派我去,正是用人的时候,为什么还在等?”

“晶通的一把手王贵林和二把手于志德都在争改制后的位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现在派你去,你不同于普通的销售,你的姐夫是河北省的组织部长,手握重权,请问你到底站在哪一边?”陆帆真诚地道,“你姐夫虽然有权,却也不能滥用,万一你站错了队,帮错了忙,不仅对赛思有影响,对家里人也不好。我的意思是,先让乔莉替你探路,一旦晶通改制后的实权人物确定,我们再把晶通派给你,到时候,你才能真正如鱼得水,一举拿下晶通。”

周祥想了想,觉得陆帆的想法也很周全,倒不像虚与委蛇。陆帆见他脸上的神色平和,知道被说动了心,又道:“凭乔莉的能力,就算我再帮她,她一个刚刚进门的销售,怎么可能拿下晶通电子?何况,我在河北又没有什么政府资源,就算帮,也只能给点建议性的意见,出面去见见晶通的老板,具体的事情我也没有精力一步步筹划。现在晶通的事情刚刚起头,你什么都不要管,让乔莉先去忙,等她忙了一段一筹莫展时,我再把晶通派给你,这样你也给了职场新人机会,又帮了公司与职场新人的忙,既得利又得名,何乐而不为呢?”

周祥心头一亮,看着陆帆笑了,用心悦诚服的语气道:“老板,那这件事情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好,”陆帆道,“有空也联络联络你姐夫,问问晶通的情况,你现在不管这个业务,他对你说话就不一定谨慎,听听有什么消息。”

周祥这下不得不佩服陆帆的老辣沉稳,本来他还觉得陆帆把晶通交给乔莉,多少是因为自己是前任总监提拔上来的,是前朝臣子,不像乔莉是今朝新人,何况乔莉也算个美女,姓陆的未必不给点好处好下套尝鲜,现在看来,陆帆的心思全在业务上,而且心思周密布局清楚,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周祥带着诚悦的心情离开了陆帆的办公室,他前脚刚出门,后脚陆帆就给乔莉打了一个电话。

乔莉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便听见陆帆在电话中道,“安妮,你不要说话,是我,陆帆。”乔莉嗯了一声,陆帆接着道,“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对所有人都封锁和晶通电子有关的消息,不管公司任何人向你询问,你都要推说不清楚,或者顾左右而言他,不管和晶通什么人见了面、吃了饭,甚至给了什么材料,你都要一律全部封口,我要所有人都不了解你在晶通上面的进展,你明白了吗?”

乔莉又嗯了一声,陆帆长叹一声,慢慢地道:“如果有一天,你自己不想再打晶通,就主动把消息透露出去,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的。”

“您放心吧,”乔莉见琳达在旁边看了看自己,便道,“您要的东西我马上准备,我一定全部照办。”

陆帆挂上电话,感到事情暂时平稳了,他打开日程表,看了看周末的安排,上面是两个空格,他轻轻在空格上敲下晶通两个字,晶通晶通,现在目标不明,要怎么操作?突然,他听到一阵奇怪的铃声,这声音非常陌生,可是听起来十分近,似乎就在自己的抽屉里。他忽然想起离开石家庄之前,那个无业游民给了他一个手机和号码,告诉他以后用这个联络。他连忙打开抽屉取出电话,果然,显示的是他的号码。

“喂。”陆帆接通了电话。

“陆总监,”那个有些尖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李才厚。”

“李先生您好,有什么请说。”

“晶通的于志德这个周末去北京。”

陆帆只觉得精神一振:“什么时候?”

“星期六一早。”

“有人随行吗?”陆帆问。

“没有,”李才厚道,“他女儿在人大读书,他经常去看她。”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

“于卓然,人大新闻系。”

“谢谢。”陆帆忽然道,“王贵林周末有什么安排?”

“他?”李才厚愣了愣,“他没有安排,这个人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业余活动。”

“明白了。”陆帆再次感谢后挂上了电话。他想了一会儿,把乔莉叫进了办公室,把于卓然、人大新闻系这两条资料交给她:“这是晶通副总于志德的女儿,在人大读书,我要你想办法查到她的宿舍,最好能去人大深入了解一下,看看她的情况。”

“于志德的女儿?”乔莉想了想,“是张亚平说的于副总的女儿吧,她和晶通有关系吗?”

“于志德周末去人大看她,”陆帆简明扼要地道,“你顺便也准备一点资料,周末我们和他碰面。”

“你已经说好了?”乔莉惊喜地道,“什么时候?”

“我没有说好,”陆帆干巴巴地道,“你先准备着。”他等乔莉走后也出了办公室,先到茶水间喝了杯咖啡,才慢慢地朝欧阳贵的办公室走去。

虽然陆帆和何乘风是校友,虽然何乘风与欧阳贵是老朋友,但在进入赛思之前,陆帆也只是耳闻这样一个人。据说他曾经当过大学老师,后因为某种原因在大西北坐了三年牢,出狱后下海经商,发了一笔横财,后被一家外企聘为中国“买办”,不久又离开了。这是个神秘莫测的江湖人物,陆帆没有想到何乘风会把他请到赛思,而何乘风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人成为朋友,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陆帆一无所知。陆帆不太喜欢欧阳贵身上的某种气质,但是他尽量隐忍着,在外企,尤其是赛思这样的大企业,员工们都是受各种文化影响长大的人,每个人的思维惯性与做事方式都存在着极大的差异,唯一相同的,是对这个企业管理模式的服从,以及按照企业的工作流程工作。

陆帆敲了敲门,欧阳贵像刀片刮出的声音又刮了一下:“进来!”陆帆走进去,不由联想到李才厚尖厉沙哑的声音,真是奇怪,这些所谓“道”上的人连声音都有某种类似之处。欧阳贵正俯在办公桌上,抬头见是陆帆,便示意他坐下。陆帆直截了当地道:“李才厚来电话了,于志德周六会去人大看女儿。”

“时间和名字告诉你了?”欧阳贵更直接地问。

陆帆点点头。欧阳贵微一沉吟:“王贵林呢?”

陆帆第一次感觉到两个人思维的一致,道:“他说这个人深居简出,周末几乎没有活动。”

欧阳贵笑了笑,这是陆帆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的下巴和脸颊都没有动,只有嘴角向上轻轻抽动了一下,而且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笑意,陆帆一下子领悟了为什么有人说笑得比哭还难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欧阳贵将长长的下巴微微上抬,一只手放在了办公桌上,这让他显得非常自信,甚至非常有权势,这种气势陆帆在何乘风的身上也曾经体会过。欧阳贵问:“现在一个是红队,一个是蓝队,你站哪队?”

“我哪一队都不站,”陆帆冷冷地道,他不想自己的气场被欧阳贵压下去,调整了一下坐姿,“等一等吧。”

“坐山观虎斗?”欧阳贵哈哈地笑了,“不管哪队赢了都能喝口汤,可是站对了,就能吃上肉,你站哪队?”

陆帆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对,谁也不愿意先挪开,猛地,陆帆意识到这是在办公室,欧阳贵是他的上司,他微微低下头,用尊重的语气道:“我不知道。”

“你了解王贵林吗?”

“听说他上过战场,在对越南的战争中负过伤,复员后在机关待了一小段时间,然后就去了晶通,在那儿待了十几年,当厂长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两年半。”

“于志德呢?”

“他是正规大学毕业生,电子专业,家里有些关系,毕业后进了机关,然后下企业锻炼,这一炼也炼了七八年,去年被选上的副厂长,分管业务。”陆帆看了看欧阳贵,“他夫人是省里高级干部的女儿,夫妇俩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在人大。”

“SK和瑞恩都瞄上了于志德,”欧阳贵的嘴角又向上抽了抽,“大家都要站蓝队,可是红队上过战场,杀过人、带过兵,”他看着陆帆,“你怎么看?”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陆帆了解欧阳贵想说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完全认同,“何况改制牵涉面很广,也不是个人力量能够左右的。”

“蓝队要打,红队也要打,”欧阳贵道,“你带的那个小销售,叫乔莉的,她怎么样?”

“她很聪明。”

“聪明?”欧阳贵道,“我看是老实吧,让她留意一下红队。”

陆帆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压火,虽然他承认欧阳贵是个人物,可以后他事事插手,自己如何开展工作?欧阳贵又道:“稳住周祥,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赛思。”陆帆点点头:“我已经和他谈过了。”

欧阳贵看着陆帆:“晶通是我们进入赛思后的第一个大客户,要是跑了单,我们都没有面子,也对不起老何。”

陆帆心头微微一震,没想到欧阳贵还是个重义气的人,不过坐在外企的办公室,讲着这样的话,总是有些奇怪。欧阳贵又道:“你推荐的人叫狄云海吧,他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还有十天,”陆帆道,“十天他就到了。”

“这个人简历我看了,教育是够了,能力怎么样?”欧阳贵问完立即又道,“你看上的人不会差,在用人问题上,我百分之百支持你。依我看,你和乔莉两个分开,她站红你站蓝,你在明处吸引SK和瑞恩的注意力,与他们一道争取于志德,打个难解难分,让乔莉在暗处找王贵林,把赛思的产品详细地介绍给他,慢慢套取他的信任。”

“你是说……”陆帆若有所思,“可能最后王贵林会取胜?”

“派任何一个人去找王贵林,都会引起SK和瑞恩的警觉,唯有乔莉不会,”欧阳贵没有回答陆帆的问题,“她除了熟悉我们的产品,对石家庄的政府关系、企业改制详情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就算王贵林想借助我们的力量,他也用不上。派乔莉是最安全、保险的一个,派你、琳达、周祥任何一个都不妥。而你去打于志德,一来他自己有政府资源,二来他风头正劲,不可能对我们多有借助,这样即便是站队,也不会牵扯进官场,何况除了我们,SK与瑞恩都有相对的资源,他轻易地借助任何一家,就表示将来要加倍偿还,他不会这么傻,他现在一定是希望我们三家狗咬狗咬得起劲,他慢慢地挑选一家,能帮他捞到最大的好处。而你一去站蓝队,就表示了赛思的立场,这至少会混淆SK和瑞恩的注意力,乔莉那边正好得个空。”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陆帆在心中思量,如果乔莉去打王贵林站错了队,大家只会取笑一个小销售没有眼光,但是如果她站对了,就给赛思留下一条后路。可是,既然欧阳贵想得到,那么SK与瑞恩呢?

欧阳贵道:“你不要担心乔莉,你还有一员大将可以用。”

“一员大将,”陆帆狐疑地道,“您是说狄云海?”

“不,”欧阳贵指了指自己的长下巴,“我。”

陆帆又惊又喜,又有一丝怀疑:“您要亲自去打红队?”

“不,”欧阳贵道,“如果乔莉需要我,我就去几次,现在我配合你全力去打于志德,先把这场仗打得热闹起来。”

陆帆放心了,其实欧阳贵的想法也正是他的想法,只是他还没有思虑成熟,也担心把乔莉一个人放在王贵林线上会孤掌难鸣,缺少实力与经验,现在好了,有乔莉在前、欧阳贵在后,不仅不用担心乔莉在外面会出差错,就连公司内部的问题也一并摆平了,看来欧阳贵是在百分之百地支持自己。不过,他觉得欧阳贵对乔莉的评价很有意思,一个老实的人,她能算吗?

后顾之忧一除,他只待和SK与瑞恩摆起阵仗,先他娘的打一番。他相信,以SK和瑞恩的习惯与做事方法,最多会派出人员兼顾王贵林,却不可能动用一个副总裁去支持这条线上的小销售,而以欧阳贵的经验与手段,红队这条线上只要有人竞争,一定会被他全部搞掉。这场仗明里是他和SK、瑞恩对垒蓝队,乔莉孤身犯险,与他们对垒红队,实际上,却是蓝队平手,红队以大欺小,不管怎么算,赛思就先胜了一盘。

乔莉接到陆帆的指示,就开始想办法联系人大新闻系,在网上搜索了几遍,无意中发现了一篇网络新闻稿件,是写大学生就业实习的,署名恰好是于卓然。她灵机一动,给市场部的同事打电话,询问赛思是不是搞过一次叫作“外企实习面面谈”的活动,曾经在北大、人大、清华做过三次讲座,乔莉问他们下次活动是什么时间,他们说不知道,可能会是明年。乔莉觉得有个由头就够了,于是开始给人大打电话,打着调查研究大学生实习就业的旗号寻找于卓然。一扛上学生就业实习的旗号,她找起人来方便了许多,但是校方不愿告诉她于卓然的地址与电话,只说可以帮她把于卓然约到人大新闻系的办公室,让她们两个人谈谈。

乔莉表示了感谢,请他们约好时间通知自己,然后向陆帆做了简短的汇报,陆帆只说约好了你就去见见,你是女孩,了解女孩比较方便。

果然,人大那边又来了电话,约了周四的下午两点。乔莉依约而去,为了防止迟到,她特意提早了半个小时,一点半便坐进了人大新闻系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个老师,乔莉和他们打了招呼,这两个人对学生实习就业倒是很感兴趣,和乔莉攀谈起来,乔莉幸好做前台的时候对实习生还比较熟悉,这时也能一一应对。

一直等到两点二十,一个剪着一道弯、留着厚厚的刘海的女孩才走进了办公室,她将一沓资料紧紧地抱在胸前,戒备地看着乔莉。乔莉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说在网上看到她的文章,赛思集团每年都会有实习生来实习,也很想知道大学生们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所以特意来找她聊聊。

于卓然一声不吭地听着,表情没有一丝松动,还不如旁边的老师有兴趣,最后她突然打断了乔莉:“那篇文章不是我写的,是我的一个同学写的,我当时正好要交作业,就抄了抄,顺便发到了网上。”说完,她斜起眼睛瞟着乔莉,满脸的不屑与不耐烦。

乔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旁边的老师觉得有些不妥,道:“于卓然,赛思集团既然有需要,你也可以谈谈你的想法嘛。”

“我没有想法。”于卓然一下子站起身,将乔莉的名片扔还给她,那名片终究是一张纸,摇摇晃晃地栽到了地上。于卓然愤懑地道:“你们这帮销售,不就是想卖东西吗,想卖东西你们找我爸爸去,跑到我这儿废什么话呀!”

乔莉的脸腾地就红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六岁的女孩,如果不是乔莉身着职业装,她穿着学生装,两个人看起来只差着两三岁,应该是一同玩耍的朋友。乔莉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刺伤了,她进入职场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什么东西这样刺伤过她,但是这个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在读女大学生的不屑与羞辱深深地伤害了她。她慢慢弯下腰,捡起名片,轻声道:“我是在销售部门,但是也在配合市场部门做这个调查,如果让你有什么误会的,请你原谅。”

于卓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朝两个老师点了点头,似乎是想打个招呼,便离开了办公室。乔莉看见两个老师尴尬的表情,迅速调整好自己,笑道:“愤怒青年嘛,我当年比她还厉害。”

两个老师闻言连忙配合地笑了,乔莉不好再逗留,连忙让了出来。她觉得有些头痛,真是出师不利,只是想接触了解一下,没想到碰了这么大的钉子。不过,她转了转念头想,也不能怪于卓然,她还是个孩子,却因为父亲的关系要受“这帮销售”的打扰。乔莉苦笑着,她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个销售。现在,乔莉担心于卓然会不会因此表示对赛思的不满,等到周末的时候告诉于志德,看来,她不得不把这个“好消息”汇报给陆帆了。

乔莉拨通了陆帆的电话,陆帆听她说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说:“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公司,我等你。”

乔莉有些不安,担心自己破坏了周末和于志德的接洽,她一路赶回公司,风风火火地在茶水间喝了杯咖啡,准备往陆帆的办公室走,还没出门就遇上了刘明达。刘明达问:“你去哪儿了,一个下午都不在?”

“我去银行了,”乔莉略一迟疑,撒了个谎道,“有事儿?”

“没事儿,”刘明达见四下无人,问,“晶通的事情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准备资料呗。”

“给谁?”

“不知道,只是叫准备资料,”乔莉见刘明达的脸上浮起狐疑的神色,叹口气道,“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归弗兰克管,我只能服从命令听指挥。”

刘明达嘿嘿一笑:“你们石家庄之行怎么样啊?你说请我吃饭,也一直没有动静。”

“就那个样子,”乔莉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吃饭好啊,今天晚上?”

刘明达又笑了笑,点点头。乔莉这才得以赶到陆帆的办公室,一进门她吓了一跳,屋子里不仅坐着陆帆,还坐着何乘风,她想出去,陆帆指指空位子,示意她坐下。

“人大的情况你再讲一遍。”陆帆道。

“弗兰克。”乔莉为难地看着陆帆,心想这下惨了,在全公司的总裁面前出丑。陆帆面无表情:“你说得详细一些。”

乔莉只得讲了一遍,何乘风微微笑着,身体向前略略倾斜,听得很入神。陆帆等她讲完道:“你和强国军准备一下资料,我要你想办法接近王贵林。”

“胖头鱼?!”乔莉讶然道,说完便后悔了。陆帆低下头假装没有在意,乔莉道:“他周末也来北京吗?”

“不来,”陆帆道,“你最好周末去一趟石家庄,周六去周日回,想办法见见他,但是记住,不要告诉别人你的行踪,公司里的人也不要讲。”

乔莉站起来,犹豫地看着陆帆。陆帆道:“还有什么事情?”

“嗯,”乔莉道,“他算肥鱼吗?”

陆帆一愣,猛地想起和乔莉在晶通食堂门口打的那个“方总工不是肥鱼,顾海涛也不是馋猫”的比喻,他觉得乔莉这个提问非常有趣,也还算切中主题,笑了笑道:“他算不算肥鱼还不知道,但我要你当一只馋猫。”

乔莉也笑了,转身走了出去。何乘风呵呵笑道:“什么馋猫和肥鱼?”

陆帆把这个典故讲了,何乘风笑道:“看来你这个老师当得不错。”陆帆笑而不语,何乘风道:“云海什么时候能来?”

“还有七天,如果把今天也去掉,还有六天。”

“下个星期我们可能会有一位新的市场总监,你负责销售部,要和他多沟通,争取工作上合作愉快。”

“市场总监,”陆帆道,“什么人?”

“从香港公司调过来的。”

“香港人?”陆帆问。

“香港人。”何乘风答。

两个人彼此看着,突然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乔莉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一封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打开邮件,一朵漂亮的雪莲花从碧蓝的水中冉冉升起,在屏幕上逐渐打开,变成一朵盛开的花朵,突然,无数的烟花从海水中喷涌而出,电脑随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烟花过后,一只懒懒的树袋大熊躺在花心中,手里捧着一束玫瑰,玫瑰花上写着几个字:祝你快乐!

乔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种暖洋洋的幸福感随着大熊闪动的黑乎乎的眼珠传遍了全身,这个树袋大熊,总是知道她需要什么,总是出其不意地给她鼓励与欢乐。

“笑什么呢?”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脑后响了起来,她想挡,已经来不及了。陆帆站在她的背后,瞄着她的电脑屏。

“没、没什么,”乔莉嘿嘿一笑,“祝福邮件。”

陆帆心想这是哪个傻小子的杰作,看把这姑娘乐得,眉眼都飞起来了,到底年轻好啊,还有这等闲情,他轻轻咳了一声:“晚上有空吗?”

“有空。”乔莉张口便答。陆帆道:“我和几个地方上的官员吃饭,你也去吧。”

“我?!”乔莉道,“我去合适吗?”

“合适,”陆帆道,“只是一般的宴请。”他看看她,解释道,“你要多见人,多去各种地方,这样才能见怪不怪,镇定自如。”

乔莉释然了,觉得陆帆的表情非常和蔼,老板的亲自关怀,加上树袋大熊的邮件,让她心里暖融融的。她直到收拾完东西,准备跟着陆帆走的时候,才想起了和刘明达的约会。怎么办?乔莉异常烦恼,刚才怎么会忘记有这档事儿了呢,她只得给刘明达拨了电话,把约会改到了明天,没有想到刘明达不以为意,爽快地答应了。原来明天是周末,刘明达觉得明天约会比今天能占有更多时间,让人感觉更有深意。乔莉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听他心情不错,便放了心。她放下电话,提起包,刚要走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刘明达问:“你晚上到底有什么事情呀?”

“老板要陪几个朋友吃饭,我也要去。”

刘明达一听便一肚皮气,他阴阳怪气地道:“请什么朋友吃饭要你作陪啊?”

“我不清楚,”乔莉道,“我要走了,拜拜。”

刘明达喂了一声,乔莉已经挂上了电话,刘明达一肚子懊恼,不禁恶狠狠地在电脑上打出陆帆陆帆,然后用删除键一下接着一下地删掉!

乔莉坐在陆帆的车上,车朝东边慢慢驶去,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两个人才来到一个假山林立的山庄。停了车往前走不了多远,便看见一个亭台楼阁相间的地方。原来这里面是一间一间的包间,每一间都形状迥异。两人进了门,里面已经坐着三个男人,陆帆领着乔莉一进门,三个男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陆帆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其中一个人笑道:“哎呀呀,僧多粥少,乔小姐坐哪边呢?”

陆帆笑了笑,指着一个人旁边的位子道:“你坐在吴局长的旁边吧。”

乔莉依言坐下,另外的两个男人似乎也没有异议。几个人打情骂俏地吃起饭来,陆帆觉得这帮官员有时候真是无聊。他冷眼看着乔莉的反应,她既没有着恼,也没有冷淡相对,而是礼貌周全地应对着,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陆帆心想,这姑娘还真是有点做销售的天分,他带她来还是带对了。乔莉坐在他的对面,也在观察着他,她觉得陆帆要历练自己是真的,但是此行必定有目的也是真的,她目前还判断不出来。

陆帆很快和吴局长攀谈起钓鱼的技术,钓鱼乔莉不懂,偶尔插嘴,便发现陆帆在用目光制止她。陆帆和吴局长聊得兴起,道:“吴局长,我知道有个钓鱼的好地方,什么时候去玩玩?”

“好啊,”吴局长道,“周末我有个老朋友来,他是个钓鱼迷,我们一起去。”

“没问题,”陆帆道,“我请客。”

“不不,”吴局长道,“我请你们。”

“我有赠票,”陆帆道,“不用白不用。”

“好,”吴局长道,“那我们一言为定。”他转过头看着乔莉笑道,“乔小姐有兴趣吗?”

乔莉想起周末要去石家庄,笑道:“我周末要出差,去不了的。”

“出差?”吴局长看着陆帆道,“这太不近人情了吧,周末怎么让她出差呢!”

“她的行程归她自己安排,不归我管。”陆帆笑道,“这样吧,这个周末我们先钓,下次再带上她。”

乔莉看着陆帆,突然想起周末于志德要来北京,难道……?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陆帆知道吴局长与于志德是老朋友,也知道他们喜欢钓鱼,所以设下这个局,轻而易举地见上了于志德,而且还是以钓友的身份?想到这儿,她微微一笑,向吴局长问道:“你的朋友常来北京和你一起钓鱼吗?”

吴局长呵呵乐了:“你怎么知道,真聪明。”

“你们喜欢去哪儿?”乔莉已经心知肚明,笑道,“我下次有机会也去玩玩。”

吴局长说了一个地方,乔莉没有听说过,但是她却道:“我们陆总也喜欢去那儿,在公司里提过好多次。”

“真的?”吴局长看着陆帆,“看来陆总你是真喜欢啊,周末我们一定要切磋切磋。”

陆帆不露声色地一笑,瞟着乔莉的目光有些冷淡,看来她的毛病的确像她自己说的,喜欢自作聪明。

晚饭结束后,陆帆开车送乔莉回家。乔莉依然望着车外有些微凉的风景,此时的北京已是十月,天高云淡,夹着一丝寒冬的讯息。过了不知多久,陆帆放了个碟片,一种很轻的摇滚歌声响了起来,乔莉有些诧异地回头:“你喜欢齐柏林飞艇吗?”她仔细地听了听,轻叹一声道,“这可是支很老牌的英国乐队啊。”

陆帆同样诧异了,他这张碟在车上放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准确地说出了乐队名与出处。他不禁问:“你喜欢摇滚乐?”

“听过一些,”乔莉道,“涅槃有一张很轻很慢的,我特别喜欢,大学时经常听,后来搬家丢了,再也没有听过。”

陆帆没有说话,好像现在的女孩都不太喜欢这些了。乔莉又把头转向了窗外,陆帆觉得离开职场的乔莉要比在办公室中显得可爱一些,这种可爱来自她的沉静。陆帆忍不住想说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提醒自己,他是她的上司,他们此时亦是职场。

乔莉回到家,把包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整理好,然后躺到床上,开始熟悉赛思的产品。陆帆为什么安排她独自去石家庄呢,见到胖头鱼说什么?她朦朦胧胧地想,难道是派自己打一条线,他再去打另一条线吗?如果陆帆去攻于志德,那么代表着SK与瑞恩都会集中在那儿,这是不是表示,自己会拿到一条没有人管的肥鱼呢?乔莉皱起眉,这棋她越下越费力了,很多线索与结构都不是她能掌握的,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坐到下棋的那个位置上,她还没有找准方向。

与此同时,陆帆也回到了家,正准备上床休息,突然,他家中的电话铃声大作,激扬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站在话机前愣了半天,任刺耳的铃声在夜的寂静里一遍又一遍地发作着,整个北京城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除了前妻戚萌萌。

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响着,比陆帆的犹豫执着几万倍,陆帆觉得自己的灵魂在一瞬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机械地坐下来,拿起了话机:“喂!”

“大帆!”戚萌萌用哭腔叫着他的昵称,“大帆,我、我不想活了!”

陆帆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他想扔掉话筒,想躲到一个没有打扰、听不到任何女人声音的地方,他觉得整张脸都紧了起来:“怎么了,萌萌?”

“萌萌”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能给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已经离婚了,她根本不应该叫他“大帆”,他也不应该叫她“萌萌”。戚萌萌哭道:“他、他打我,我、我不要待在这儿,我不要待在这儿!”

陆帆感到自己又要陷入一个无力的旋涡,他心里想着要拒绝她,嘴上却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我家的小区里。”

“你爱人呢?”

“他在家里,他不让我回家。大帆,我没有地方去。”

“……”

“大帆,你来接我吧,求你了,来接我!”

“……”

“大帆,你还在吗?”

“在,等着,我来接你。”

陆帆放下电话,拿起外套,像一个机器般走到门厅,穿上鞋背上电脑包,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这时已经十二点了,他觉得疲惫不堪,电梯一层一层地上来,然后门开了,门中的光亮让他有些不能适应,他伸手揉了揉眼睛,迈了进去,直到电梯下到地下一层,他才醒了过来,是去接人又不是上班,背着电脑做什么,但是,好像电脑可以给他一些勇气,好像电脑就是他的一个朋友,在这无亲无友的世上,他还有一个四四方方、冰冷但是忠诚的伙伴。

又是周末了,乔莉依约请刘明达吃饭,地方是刘明达选的,在后海附近的一家餐厅,琳达曾经带他来过,刘明达觉得不错,于是带了乔莉来。他上次和琳达坐在靠墙的位置,觉得不错,于是这次和乔莉也坐在这个位置上,依然是面对着面,只不过上次他面对的是琳达,这次面对的是乔莉。刘明达看着乔莉柔美中不失英气的五官,回想着琳达妆容精致的脸,觉得生活很有一种味道,这种味道才配得上他这样的白领与精英。他得意扬扬地唤过服务员,熟门熟路地点了几样菜,全不问乔莉的爱好,乔莉也不以为意,见他这般老练,笑道:“哟,你常来嘛。”

“来过几次吧,”刘明达道,“这种地方很一般啦,这附近有个茶馆才好呢,一般人都不让进。”

“什么地方?”乔莉好奇地道,“一会儿我们去看看?”

“改天吧,”刘明达暗悔说走了嘴,那地方琳达只带他去过一次,他自己恐怕连门都找不到了,“今天我没有带卡。”

乔莉笑了笑,其实刘明达也没什么不好,待自己也算殷勤,但是怎么说呢,她就是不来电。两人客客气气、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乔莉争着买了单,便要回去了。刘明达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和父母讲好了打电话,刘明达觉得她一个人在北京,父母管得宽些也正常。其实乔莉是想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要赶往石家庄,她可没有精神在外耽误。

由于害怕走漏消息,她决定到了石家庄再和方总工联系。第二天一早,她便来到车站,买了票赶往石家庄。这一次也算知道路了,顺利地到了晶通,周末的工厂显得更加冷清,只有值班的门卫懒洋洋地坐在传达室里。乔莉拿出手机拨了方卫军的电话,电话关机,又打家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没有办法,乔莉只有打王贵林的手机,手机也是关机。她又打他家里电话,不一会儿,电话有人接了,传来一个女孩气势汹汹的声音:“你是谁?”

“哦,请问王贵林王厂长在吗?”

“打错了!”

砰的一声,电话挂断了,乔莉愣愣地对了一遍号码,没有错啊,她又拨了一遍,对方刚刚拿起话机,根本没有听她“喂”一声,又砰的一声挂了电话。乔莉这下落了空,谁也找不到了!她看着门卫,灵机一动上前问道:“请问王厂长的家在哪儿?”

“你是……?”

“我是北京来的,他的一个亲戚,打他手机关机了,家里电话也没有人接。”

门卫狐疑地看了看,指着街对面的一个小区道:“他在我们厂大院58号楼507。”

乔莉高兴地道了谢,过马路进了家属区,一路打听到58号楼,远远地便见一大帮人围在楼下,乔莉不知他们干什么,走近了却是一帮中老年人,年纪大约都五十开外。他们团团围在58号楼楼下,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几个人胸前挂着大纸牌,上面写着“我要吃饭!”四个大字,还有几个妇女举着一条破床单,上面写着“谁动我们的退休金,我们就去谁家吃饭!”的字样。乔莉顺着墙根挤到单元楼前,这里的人反而少些,她一边微笑着一边往上走,这些人见她很陌生,倒也给她让了路,她一路挤到五楼,见十几个人将507、508围得水泄不通,便知刚才接电话的人为什么态度恶劣了,看来这是厂里的工人在提意见。她悄悄地挤下楼,走到几个大妈跟前,笑了笑问:“阿姨,出什么事情了?”

“你是谁?”一个大妈打量了她一眼,问,“干什么的?”

“我是来走亲戚的,找错了楼,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

“我们来找领导谈话。”另一个大妈道,“小姑娘,现在的世道变了,真是让人没有活路了,你们家亲戚是我们厂的吗?”

“是啊,”乔莉点点头,“厂里怎么了?”

“我们厂要改制了,”大妈道,“国家给七个亿就把我们打发了。”

“七个亿!”乔莉道,“这么多钱?”

“你知道个屁!”另一大妈啐道,“七个亿,还不够我们还债的,本来我们的社保,还有退休金,都是要从这七个亿里面扣除的,根本是动也不能动。不知道哪个瞎了眼的领导说,要更新换代买机器,要配他娘的什么硬件、软件,要用这七个亿,他们用了钱,发财升官,我们怎么办?我们苦了一辈子,难道老了老了去喝西北风?”

乔莉愣住了,她站起身,感到心神大震,这七个亿的资金如果牵涉到这些事情,还怎么买东西?!社保、职工退休金,都是铁定了不能轻易动的,现在只不过有些风声,工人们便如此激动,如果事情成了真呢?她稳了稳情绪,问:“你们怎么知道要更新换代买产品,这不可能吧?”

“你知道什么,”大妈不耐烦地道,“那几拨销售都到我们厂来过了,这些人为了赚钱,是吃人不吐渣子啊!”

乔莉再次心神俱震,几个妇女见她神色不对,又见她穿着西装,不禁对她起了疑心:“你到底是谁家的亲戚?”

“嗯嗯,”乔莉见势不妙,道,“我姨妈和你们是同事。”几个妇女闻言一愣,刚想问她的姨妈是谁,乔莉已经站起身,落荒而逃了。她一路快走,出了晶通家属区的大门,长吐了一口气,真是出师不利,看来,这会儿王贵林不是被堵在家里,就是躲到外面去了。此时找人已是徒劳,她只得随意在街上走了走,找了家小饭馆坐进去,要了点东西,一边慢慢吃一边慢慢筹划,为今之计,只有等到晚上再说了。

就在乔莉坐在小饭馆里琢磨的时候,陆帆正与吴局长、于志德坐在室内的河滩上钓鱼。吴局长见乔莉没有来,打趣道:“陆总,你那个漂亮的小手下呢?”

“她不能完全算我的手下,也负责一些市场部的工作,现在正在搞大学生就业情况的调研,今天去天津南开大学了,”陆帆瞟了于志德一眼,“前几天还去了人大和北大,反正一通瞎忙活呗。”

“哦,”于志德听到这儿道,“赛思还搞大学生的就业调研?”

“每年我们都会挑选毕业生进赛思实习,如果实习期间成绩突出,我们就会考虑把人留下来,所以这个社会调研,对企业本身的帮助很大,”陆帆笑道,“就算是走过场,也需要大量的数据,够这个小姑娘忙的。”

于志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陆帆也不以为意地继续盯着自己的鱼竿,看来这几问几答,已经把乔莉去人大找于卓然的事情抹了过去。这个地方环境真不错,虽然是室内,房子却盖得极为高阔,顶上的玻璃天窗滤下明亮的阳光,一条河虽是人工挖成,却也弯弯曲曲,河岸由土石堆成,颇有天然味道,土里还栽着一排排垂杨小柳,很有几分诗情画意。

“这儿的鱼可不好钓,”吴局长见陆帆盯着水面出神,笑道,“都是真正的野生鱼,而且从不饿着,真正的鱼精,钓一条可难了。”

“这才像钓鱼嘛,”陆帆笑道,“一钓几十斤的可吃不消,那不如去买了。”

这时,于志德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后道:“我的朋友来了。”

“谁啊?”吴局长道,“这么神秘。”

“来了就知道了,”于志德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帆一眼,“都是老熟人。”

老熟人?陆帆在脑海里搜索起来,有谁是他的老熟人,又认识于志德,难道?他微微眯起眼,便看见SK的销售薄小宁和销售总监付国涛拿着钓鱼用具笑嘻嘻地从进门的几棵柳树背后绕了出来。

陆帆看见了薄小宁与付国涛,付国涛与薄小宁也看见了他,三个人俱是微微一愣,陆帆神色不变,付国涛只是挑了一下嘴角,薄小宁皱了皱眉头,接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弗兰克,”付国涛道,“太巧了,没想到在这儿遇上,怎么,你也喜欢钓鱼?”

“是啊,早就听说你喜欢钓鱼,一直没有机会约你,”陆帆笑道,“今天好了,不用约,全遇上了。”

付国涛指着薄小宁:“这是我们SK的头牌销售,薄小宁。”

“久仰久仰,”陆帆朝薄小宁伸出手,“早就听说过你了,今天很高兴见到啊。”

薄小宁微笑着将手伸出老远与他握了握,似乎怕他离自己太近,又似乎有些看不起他。吴局长见他们神态亲热,笑道:“你们原来都认识嘛,这下好了,都是自己人。”

于志德在旁微笑着看着他们。付国涛和薄小宁与他和吴局长打了招呼,两个人去服务台拿活鱼食,付国涛小声道:“你对他亲热点儿,场面上的事情也应付一下。”

薄小宁冷冷地哼了一声:“败兵之将,也敢言勇,听说他开公司开垮了,混不下去才跑到赛思当的总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付国涛笑道,“你不要小看他,都说我付国涛脾气大看不起人,你比我还厉害!”

“你是我老板嘛,”薄小宁笑道,“我当然像你了。”

“我们还真不能轻敌,”付国涛道,“他接手晶通不过一个星期,就混到钓鱼场来了。”

“让他混,”薄小宁道,“他混得越凶最后死得越难看。”

“他怎么一个人当光杆司令?”付国涛笑道,“一个兵也没带出来。”

“他哪儿还有兵啊,听说赛思的销售现在满世界找工作,前面的人捅了那么个大窟窿,傻子才在那儿当女娲呢。”

付国涛笑了笑,没有说话,远远看去,陆帆比两年前老了不少,连坐姿都失去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还是不能小看他,这个人,实际能力要比外表强太多。

整整一个下午,陆帆都在陪着大家钓鱼,他坐在吴局长的旁边,吴局长坐在于志德的旁边,于志德的另一边坐着薄小宁与付国涛。他不怎么说话,说也是和钓鱼相关的,似乎他来这儿真是为了钓鱼,但其实他的大脑一分钟也没有闲过,他在留意薄小宁与于志德的对话,他知道付国涛是老江湖,不会在谈话中流露什么,但薄小宁就不同了,一个得意扬扬的高干子弟,难免会露出一些真话来。

果然,薄小宁与于志德拉起了家常,看来他们两家私交不错,薄小宁的父母和于志德的岳父是老朋友。陆帆偶尔看看于志德,这个四十七岁的男人保养得很好,头发吹得一丝不乱,西服领子与衬衫领子都是干净笔挺的,几乎无懈可击。这样一个细心的爱干净的人为什么把两家公司的销售约在一块儿呢?陆帆明白,他就是要给两家销售机会,别看薄小宁和他的私交好,他仍然要套出真实的好处,想要真实的好处,就得有比较,就算他最后从SK拿货,他也要先把赛思放在前面,这样就可以拿付国涛一把,榨出真正的好处与油水。

陆帆微微一笑,心道你存了这个心思只怕有些事就由不得你了,只要赛思给出的价码超过SK,就不由你不下水,看来,你也不着急买货定价,我们大家慢慢玩吧。

付国涛坐在旁边,盯着水面一声不吭,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玩就玩吧,最后谁把单子拿到手,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他斜了陆帆一眼,心想,就算你搭上了于志德也没有用,晶通改制是个大项目,凭SK的集团作战方式,以及政府背景的运用,你陆帆本领再大估计也难挽回局面,拿不下晶通,看你还能在赛思撑多久!

天色渐渐晚了,乔莉回到上次住过的宾馆,放下行李,换上一条黑裤子,把衬衫放在外面,头发束得整齐,乍一看像个普通的学生。这般打扮之后,她重新溜到晶通的家属区。吓!这会儿人比中午时分更多了,除了静坐示威的退休职工,还有不少在职的员工,估计有些人是父子或母女关系,一家老少都围在此处,还有些人把饭菜直接送了过来,老人们就地取材,有坐凳子的,有铺张报纸坐花坛的,纷纷吃了起来,一时饭菜飘香人声鼎沸。乔莉又急又觉得可笑、又深有感慨,真个翻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

507一片黑暗,不见一点亮光,508倒是亮着灯,不过窗户紧闭,乔莉琢磨王贵林还在家中,但是不知如何见到他。灯火阑珊中,她觉得有些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但是好像也没有胃口,只是站着等着,她不相信王贵林会一直不出来,让这些老人在楼下坐到事态扩大,坐到他要向上级主管部门和相关领导解释事情的始末。

她又悄悄拨了一遍方卫军的手机,仍是关机。联想起于志德现在人在北京,整个工厂居然没有一个中层干部愿意出面解围,乔莉不禁暗暗心惊,是王贵林真的用人无方,导致离心离德,还是政治的天平已经倾向于志德,众人都急于和他划清界限?

突然,有人叫了起来:“灯亮了!”乔莉抬头一看,507的窗户里亮起了黄色的灯光,接着,楼道里传出了动静,工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下来了!下来了!”乔莉混在众人中间,朝楼道口挤去,楼里传来喊声:“大家让让,让厂长说几句话。”

王贵林胖胖的脑袋和身体挤出了楼道口,迷蒙的亮光中,他举着一只大喇叭,朝花坛处挤去。乔莉冷眼见几个工人有意朝他身体撞去,都被他轻轻地挡了回来,他的身躯极为稳健,与乔莉上次见到的感觉大不相同。就在乔莉一晃眼之际,王贵林轻捷地跃上了花坛,对着喇叭大声道:“晶通厂所有的员工听好了,我有一个消息向大家宣布!”

围在花坛处的年轻人还在哄闹,王贵林并不理会,接着高声叫道:“你们都是晶通的老人,为晶通出了几十年的力,有功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以为我王贵林就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不敢见你们了,怕你们了?!你们错了,我是部队里培养出来的军人,上过战场,带过兵打过仗,我连死都不怕,会怕我们晶通自己家的老人、亲人吗?我绝不!”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让现场安静下来,乔莉没有想到,胖头鱼会突然变得这么有血性。王贵林道:“我一个下午躲在家里干什么?我在打电话,我在向市委打电话,我在向省委打电话,我在向所有能对晶通改制起作用的人打电话!同时,我也在向厂里的副总、总工以及各个中层领导打电话,我向所有的人打电话,这电话打通了、讲通了,我王贵林才敢下楼,才有资格下楼,才有这个脸来见你们,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改制的时候我王贵林还在位一天,晶通的资金就能保证所有员工的社保与退休金,少一分钱,我王贵林的妻儿老小都在这幢楼里,你们可以拿我是问,拿他们是问!”

“好!”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围观者叫起好来,但随即又有人叫:“厂长,说话能算话吗?那些大外企的人来了好几拨了!”“谁不知道他们有办法,我们没少买这些烂东西,你就能保证?”

“我王贵林保证,不管什么人想多少办法,人在钱在,钱亡人亡,我要是丢了大家的保命钱、血汗钱,我就把这条命交给大家!”

众人这才鼓掌叫好,愤怒声似乎平息了不少,王贵林道:“大家都是老人了,苦了一辈子,身体什么样的毛病没有,你们这样苦守在楼下,不要自己的命了吗?你们不要我王贵林的命,难道连你们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大家听我一句,都回去歇着,把心放在肚子里,踏踏实实地等消息,只要我还是一天厂长,我就一天保着大家,保着晶通!”

听了这话,工人们面面相觑,王贵林瞄着一个领头的老工人道:“陈师傅,您的老寒腿不能受凉,赶紧回去吧。”他又骂身边的两个助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送陈师傅回去!”

两个助手答应一声,上来搀扶陈师傅,老工人无法再倔强,只能走了。见他一走,众人也渐渐散了,乔莉还站在楼道旁。王贵林一边安慰工人,一边往楼道方向看去,见到是她,他微微一愣,向助手吩咐了一句。助手走到乔莉面前道:“你是王总的亲戚吧,他让你先上楼,一会儿他就回家。”

乔莉看了看王贵林,心中一阵欣喜,连忙上了楼。楼道里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乔莉站在507的门前,一个助手跟上来,帮她敲开门。一个中年妇女看了看她,助手悄声说了两句,中年妇女把她让进屋。乔莉礼貌地道了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是个看起来还停留在九十年代初水平的屋子,客厅不大,连着三个房间,一个房间门紧闭着,另一间半敞着,里面有个老人问:“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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