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熏鱼
“不就是封信，直说就是了，还搞得这么别扭。”闪闪一边苦大仇深地伏案埋头，一边嘴里不住地碎碎念。
她精挑细选，跑了好几家精品店，挑了个最好看的水晶球，花了她一个礼拜的饭钱买下来，巴巴着眼送过去，结果被人嫌弃。好声好气问他究竟想要个什么生日礼物，人非得跟你整点儿幺蛾子，愣是一连好几天都不冷不热，跟她说话都带着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
她耐着好大的性子，不停劝自己：寿星大过天，而且人说的没错，毛毛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十六岁生日，是得送个让他开心的礼物。
就这么着，问了快一个礼拜，她才从江一翎只言片语中大约搞清楚了他想要的——他好像想要她写封信给他。
“没事做什么怪呢，信这东西，又不是没给他写过，至于这么拐弯抹角的吗。”闪闪将写好的信平分三等折叠好，塞进信封里。信纸信封都是铁盒子里剩下来的，她本想省个邮票直接把信塞给江一翎完事儿，但转念又想，要是江一翎又犯病说她连个生日礼物都准备得不用心，连八毛钱的邮票都舍不得出，那又凭添啰嗦。
于是她从铁盒子里撕了一张江一翎小时候寄给她的新邮票，贴在了信封上。她把信好好放在书包最外面的口袋里，想着明天上学路上找个邮筒丢进去。
因为写信耽误了背单词的时间，闪闪那晚睡得很迟，于是第二天起得也比平时迟了将近十分钟。她着急上火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路上还不忘复习前一天晚上背的单词。毕竟这天早上第一二节课就是英语，以她对英语老师的了解，这天上课她八成要提前默写单词。
直到中午放学，闪闪才想起来，昨晚上写的那封信她还没有寄。
她翻出信塞进裤子口袋里，翟灵走过来拍了她的背：“走着！”这俩人早在刚才上课时就商量好了，这天中午要去校门口金满堂吃面条。
金满堂是家盖面馆子，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巷子里。这巷子口有棵大槐树遮着，从街上看几乎瞧不出什么蹊跷，唯有亲身踏入，才知道别有洞天。巷子不过三四十米深，却开了七八家小饭馆，因为临着外语附中和十三中，所以这些小饭馆价格亲民，做的就是学生的生意。
金满堂占着巷子里最大间的铺面，老板娘热衷于在饭点儿上站在店门口招揽生意，无论店内如何拥挤，但凡有人来，她总要拍着胸脯跟人保证：“里面有座！没座这顿我请你！”
两人来得早，点单台前还没人排队。闪闪点了招牌熏鱼面，她超级喜欢吃熏鱼，翟灵却在猪肝面和三鲜面中犹豫不决。
“老板是不是太奸诈了，”翟灵终于选定了，她点了个三鲜面加份猪肝，然后和闪闪找了个小桌坐下，抽了张纸巾边擦着桌子上的油边说：“要是店里没座位，她要在哪请咱们吃这一顿啊？”
“打欠条，下回来吃。”闪闪说笑着，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递给翟灵一双，自己那双掰开来，两根筷子互相蹭两下，免得毛刺扎嘴。
翟灵笑起来：“那下回咱们专挑满客的时候来……”她话说到一半，一抬头似乎看见了谁，直起腰来朝店外挥了挥手：“江一翎！”
闪闪跟着回头，见江一翎果真路过店门口。他听见翟灵的声音，便往这个方向转过头来。闪闪与他目光对上之后，江一翎脚下拐了个弯，走进店里。
闪闪自觉往里坐，空出来个位置，江一翎过来坐下，朝翟灵笑笑：“你们中午吃面？”
“是啊，你今天中午怎么没去食堂？”翟灵问道。
江一翎自初中起，中午就几乎只在学校食堂吃饭。闪闪问他怎么不腻，江一翎给的理由是在食堂吃放心些。
“咱们食堂？你放心？”彼时闪闪还觉着惊讶：“我可是亲眼见过有两个大厨，抬着汤桶从后厨出来，那放在桶盖子上的汤勺掉在地上，一个大厨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直接在汤桶里涮了涮的！”
那时候江一翎面不改色，似乎对此毫不惊讶：“都差不多，但起码，要是在学校里吃坏了肚子，学校赔的钱要比外面饭店的多。”
不容闪闪多想，江一翎已经跟翟灵聊了起来，闪闪回过神，用手肘碰了碰江一翎：“你不去点面条吗？”
“人太多了，没兴趣排队。我打算一会去买个三明治凑合一下。”
“三明治哪能吃饱，不然一会多要个小碗，我分你点儿面条。”
江一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你帮着占着这个座，我一会过来。”说罢，他朝翟灵摆了摆手，转身又出去了。翟灵眯着眼看着江一翎的背影，啧啧出声：“你说，这人还真是远香近臭哈。”
“啊？”
“原来在一个班的时候，也没觉着江一翎有多了不起，这高一分了班了，离着远了，忽然就觉着……江一翎怎么就那么优秀呢？”
闪闪心里一个咯噔，她警惕地看着翟灵：“别告诉我你也看上他了！”
“呸，我在爱情里跌过跤，早不信任男人这种动物了。”翟灵白嫩嫩的圆脸蛋上显现出一种看破红尘的潇洒：“别说江一翎了，就是金城武现在在我面前单膝跪地手捧玫瑰向我求爱，我也要考虑考虑要不要让尘封的心死灰复燃的。”
闪闪笑她痴心妄想，翟灵摇头晃脑故作深沉，两人说笑到面条上桌，才双双将注意力转移到喷香的面碗上。闪闪拦住放下面刚要离开的服务员，请他多拿一个小碗过来，服务员点头应下后便匆忙离开。
熏鱼面是金满堂的招牌，清汤面上盖着两大块鱼肉，入口微甜，酱香满溢。闪闪只咬了一口便觉胃口大开，两三筷子就下了半碗面。
“怎么不吃了。”翟灵翻着碗里的面，到处找猪肚。
“留一半给江一翎。”闪闪摸了摸肚子，觉得不是很饱。她扭头往外看了眼，指望着江一翎能给她带点儿别的塞塞肚子缝儿。
这时候，有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女生走了过来，低声问：“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我这儿有人了。”闪闪说完，翟灵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你一个人吗？这里能坐。”
那个女生怯怯朝翟灵道谢，蹑手蹑脚尽量不碰着人，往翟灵身边坐下了。她齐刘海扎着马尾，戴着厚厚的眼镜，鼻梁不怎么挺，也不知是不是被眼镜儿给压的。
“唉，”正当闪闪低头，想再挑一根面条塞嘴里时，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女生忽然再次弱弱出声：“请问，你是李灿吗？”
闪闪一挑眉，看过去，确认她不认识这个学姐，疑惑地点点头：“我是。”
那个女生听闪闪承认，两眼放出的光简直要射穿眼镜儿：“果然是你！你高中也在附中啊，这么巧！既然还在附中，为什么不来动漫社呢？你做衣服那么厉害，我们可缺你这样的人才了！”
“啊……是动漫社的学姐啊。”闪闪恍然。再多看几眼面前这学姐，闪闪觉着似乎是有点儿眼熟。
“是呢，我是夏巧巧，原先跟蓝悦是一个班的，当时你帮我们做COS服的时候，我们见过的。”夏巧巧指了指自己的眼镜：“大概是我换了眼镜你看着眼生，我原先戴着个红框的眼镜来着。”
不管是红框眼镜还是她如今戴着的黑框眼镜，闪闪都没印象，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虚伪地显露出一副“原来是你啊”的表情。夏巧巧小脸通红，说得激动了声音都大了些：“你现在参加什么社团？要不要来动漫社？寒假的时候市文化馆里有动漫展，我们社有个展台呢，现在急缺人手……”
闪闪手里捏着筷子，那一根早就挑出来缠在筷子上的面条，现下都凉了她也还没找着机会往自己嘴里塞。夏巧巧说得正带劲，忽然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直勾勾看着闪闪身后。
下一秒，闪闪后脖子一烫，她“嘶”地一声缩起脖子，一侧头，果然看见江一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烦不烦。”闪闪接过江一翎递给她的那一瓶花生牛奶，铝罐装的，摸起来还有点儿烫手：“要买你也买冰可乐好不好。”
“你不能喝凉的。”江一翎说着，把一个三明治递给闪闪，紧接着将闪闪面前那半碗面条拉到自己面前：“就给我留了一块熏鱼？这么抠？”
“一共就两块好不好！我还给你留了块大的。哎你等会，我要了小碗还没来……算了人家这么忙还是我直接去拿吧。”闪闪说着就要站起身。
“别麻烦了，你挤过去拿了碗再挤回来，我说不定都吃完了。”江一翎拽着闪闪的校服衣摆让她坐下，闪闪耸了耸肩，也不再多说。
毛毛都不嫌她，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撕开三明治的塑料袋，一口咬下去后，才想起面前刚刚还跟她说着话的人。
“哦，话说动漫展是啥……”闪闪嘴里有点含糊不清地说着，余光里感觉到江一翎在瞥她，赶紧喝了口牛奶把嘴里的食物送下去。
“展台又是什么？”她嘴里干净了才接着往下说，余光中江一翎的目光也收了回去。
夏巧巧结结巴巴地开口：“就……是……”
“就是各种动漫周边和COSPLAY的大集会，展台就是可以卖卖同人周边，同人本子的地方。”翟灵帮着补充了一句，她此刻已经把大半面条吃掉，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挑出猪肝来嚼。
夏巧巧找回了些许神志，她目光闪烁着低下头去，声音又细得跟蚊子哼似的了：“差……不……多……”
闪闪惊讶地看着翟灵：“你怎么知道的？”
翟灵皱着眉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青菜，似乎正纠结要不要把它吃掉：“我家在青山公园旁边，开开窗户就能看见青山公园广场，今年年头那里办过一场动漫展。”
“对对对，年初在青山公园那次，我们学校COSPLAY社还去商演了！”
闪闪眼瞪得更圆：“商演？有钱赚？”
夏巧巧忽然闭了嘴，像是自知失言，她推了推眼镜，半天才扭捏着继续说道：“社长私下接的，你不要往外说啊，要是让学校知道了就完蛋了。”她挺不好意思似的，正好她点的面条上桌，热气将她的眼镜儿氤氲成两片白，她的表情被遮掩住一半：“我们也是没办法的，COSPLAY很花钱，我们又都是学生，总不好问爸妈要太多钱的。”
闪闪兴致来了，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追问：“那商演都演些什么？能赚多少钱？”
“也没什么，我们衣服道具都不多，那一回出的还是钢炼……就是你帮我们改的那套衣服。钱嘛，也没有多少……”夏巧巧说着，又激动起来：“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社团呢？我们真的太缺你这样的人才了，有了你，我们要省好多好多钱的！”
江一翎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会儿忽然轻笑出声。他的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何似乎吓到了夏巧巧。
闪闪也跟着侧头，咽下嘴里的食物：“你笑什么？”
江一翎摇摇头，没说话。夏巧巧却似乎怂了，声音越来越低，整张脸像是要埋进面碗里：“不过，你要是，没时间的话……”
翟灵突兀地打了个嗝，其余三人目光忍不住往她脸上投去，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做了个怪脸：“看来我是吃饱了，江一翎你快点儿吃，店里人好多。”
江一翎点点头，面上应下了，挑鱼刺的动作却依旧慢条斯理。
夏巧巧被眼镜遮掩住的目光依旧不停在闪闪身上扫射，她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地开口：“那个，李灿同学，你有手机吗？不如咱们交换个电话号码？”
年中时，本市小灵通和手机互发短信息的功能开通，闪闪听了这话，爽气地点点头掏出已经掉了漆，显得很旧的小灵通：“我是小灵通，你发短信给我的话前面要加几个数字的……”
两人交换了号码，江一翎也抬起头来。闪闪扭头看了他碗里一眼，见他把面条吃光，碗里就剩了大块的鱼。
“特意留给你的熏鱼也要剩？！”
“吃不下了，你解决吧。”江一翎说着，把碗往闪闪那儿推了推。
闪闪也没犹豫，毛毛都不嫌她，她要是再嫌这大半块剩下来的熏鱼，那毛毛这个怪家伙八成要跟她翻脸。她用筷子捞起熏鱼塞进嘴里，舌头上颚一抿，整块的鱼肉里居然没有刺。
翟灵率先站起来，三人一起往外走，闪闪朝夏巧巧摆了摆手：“那我们先走啦，短信联系哦。”
夏巧巧乖巧朝她摆了摆手，目送三人挤出拥挤的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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