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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堂能以遗诏威胁皇上至今,除了遗诏天生带有的难以反抗的威仪之外,更是因为傅堂手握七万大军,才让皇上如此忌惮。带去北部的不过是他手握重兵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即使折损过半也未能影响太多。而唐芷漩虽猜不出有遗诏这回事,却能肯定皇上为这七万大军所苦,所能拔除傅堂的重兵,定能让皇上下定决心惩治傅堂。
傅堂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当即笑了,满脸讥讽唐芷漩异想天开的神情,说道:“女人真是见识短浅,兵权岂是能随意交易之物?再说,你有什么能与兵权交换?”
唐芷漩:“护国公之位及傅家满门荣耀,够么?”
傅堂眉目一凝:“区区武库司郎中,能承诺此等大事?”
唐芷漩:“本官乃钦使,全权负责查办北部战况相关事宜,你不是得了信儿么?”她眼神示意周围的寒蝉卫,“何况还有寒蝉卫在此,你还怕本官言而无信?”
傅堂阴沉地盯着唐芷漩:“这是皇上的意思?”
唐芷漩面色未变,但也并不直接回答,说道:“钦使代表什么,无需本官多言。你在北部做了什么,本官手中已有切实的证据,”她见傅堂将信将疑的样子,语调加重了些,“包括红、烟、硝。”
听到“红烟硝”三个字,傅堂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而后略笑了笑,说道:“红烟硝与本官何干?你这钦使应该去西境与靖王对峙。”
“不必攀扯靖王,”唐芷漩抬手展示一封书信,“这是你与北齐缪赤雪所通书信,从你府中搜出。”
傅堂一惊,看向那书信,竟然确实是自己亲笔!可这绝密之物怎会落入唐芷漩之手?定是她诓骗自己!傅堂伸手想拿过书信细看,唐芷漩却收回手,淡淡道:“此等物证怎可交予你手?若你毁去,本官去哪里再寻一封?”
傅堂斥道:“这书信定是伪造!”
“你若认定是伪造,还慌什么?”唐芷漩淡淡一笑,“若你没有写过这种书信就当说从未写过,可你却说的是伪造。”迎着傅堂再次变色的目光,唐芷漩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你将这书信藏于书房内多宝格左侧一个双蝶穿花瓷瓶内,对么?”
傅堂大惊站起,指着唐芷漩怒道:“你、你竟潜入我府中书房了吗?!”说完又觉得唐芷漩不可能有这等身手避过府中守卫,指向纪旋的方向,“是派你这手下去的是吗?!”
其实是云入画孤身一人前后四次潜入傅宅书房才找到了书信,她将书信上的内容牢记于心再一字一句背给唐芷漩,唐芷漩写下来之后,托谭记伞坊的掌柜寻了个极擅仿笔迹的人将书信按照傅堂的字迹重新誊抄。至于傅堂的字迹倒是很容易寻到,他平日喜爱附庸风雅,留了不少墨宝,总有阿谀奉承者重金购买,在坊间流传。不将原本的书信直接拿走是唐芷漩的坚持,因为她无法确定是否有傅堂的心腹经常监看这书信是否还在原处,未免打草惊蛇,她决定不拿走书信。
唐芷漩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些,只摆出个运筹帷幄的表情,傅堂自是立即信了就是唐芷漩一手安排,想起自己还保留的其他与缪赤雪来往的东西,不知是否也已在唐芷漩手中?可现在却又不能问,生怕一个不慎就将老底全都掀掉!
其实除了书信,云入画并未翻找到别的东西,但此时唐芷漩一副成竹在握的模样,说道:“书信和其他的那些东西,本官若是一起呈上去,傅家满门获罪,不冤吧?”
傅堂眼中的神色几番变幻,冷笑道:“但你没有呈上去,你知道皇上不会动我!”傅堂颇有几分自傲,“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我在寒蝉卫面前主动认罪伏法!痴人说梦!”
唐芷漩浅笑道:“本官说的是呈给孤芳阁。”
傅堂脸色一凝,正要反驳,唐芷漩继续说道:“孤芳阁自是不轻易插手朝廷事务,但只要有欺负女子之事上报孤芳阁,阁员定会一查到底——本官将你欺凌城南豆腐西施以致她家破人亡坠井而死之事一同呈上去,你说孤芳阁会不会顺手把你的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
傅堂的脸色又不可控地变了变。曾有人向孤芳阁鸣冤,孤芳阁不仅查实了与欺凌女子相关的冤情,还将当事男子在官场中的种种恶行查了个清楚明白,连他曾在青楼赊欠一次都宣告天下,最终这男子为保全家族名声被迫自尽,也未被家族收敛安葬,而是从家族中除名,直接扔去乱葬岗。
孤芳阁之可怖,没有一个男子想亲身经历。
唐芷漩看着不说话的傅堂,知道他已在天人交战,也不催促,只是淡淡看着他,唇边噙着的笑意在傅堂看来像是因催命而扬起的弯刀,令他的眼皮跳了一跳。
“现在能谈交易了么?”唐芷漩并未给傅堂太多思索的时间,一句话直刺过去。
傅堂看了唐芷漩一眼又思忖了片刻,似是叹了口气,说道:“失了兵权,即使我有护国公之位为倚仗,被皇上削爵赐死也是随时可能发生之事。”
唐芷漩:“获封护国公之人皆是于国有大功之人,一旦赐封,除非谋逆否则不可轻易收回,再者你若封为护国公,傅家男丁也会在原有官位上再上一阶,有这么多人护着你,皇上要动你也要费一番思量。更何况——”她微微俯身看着傅堂的双眼,“你手上还有能制衡皇上的东西,不是吗?”
傅堂双眼微眯,他不能确定眼前的女人是否已经知道遗诏的事,只得说道:“你呢,筹谋这一切,能得到什么?”
即使拿走傅堂的兵权,唐芷漩也得将兵权归还给皇上,她自己最多也就是受到皇上褒奖和封赏,别无其他。
“你图什么?”傅堂盯着唐芷漩,想得到一个让他放心的答案。
他纵横官场多年,深知有所求的人更易掌控、更好博弈,而不像言铿那般一心为国,简直是油盐不进。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唐芷漩心中这样回答,但面上并未显露,而是顺着傅堂希望的方向又带了些哄骗地说道:“本官若能于仕途上更进一步,从前欺侮过本官的人便再也不敢有丝毫不敬,本官也能为从前之事报仇雪恨!”
这几句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傅堂几乎是立即信了,并有些放下心来,暗暗嘲讽唐芷漩也不过是想将承和长公主与崔嵬踩在脚下,还是小女儿心态罢了!她若是说出什么“一心为大景筹谋”之类的言语,才叫他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为了自身及家族的长远而考量,傅堂瞬间决定卖给唐芷漩一个人情,便说道:“城南深巷中有一处绿柳掩映的庄子,崔嵬经常去,唐大人若得空可去看看,会有些关于崔嵬的意外收获。”
唐芷漩听他称自己为“唐大人”便知他已同意交易,悬着的心放下大半,配合着他这句话问道:“关于崔嵬?若是上次冤本官的罪证,本官手中已有太多,倒也不差那庄上的些许。”
傅堂:“庄上那些与唐大人搜集到的不同,还是可以一看的。”
唐芷漩见他如此说便顺势答应:“既如此,本官自会前往察看。那么傅大人是同意以兵权换护国公之位了?”
她也换了称呼,有明显的示好之意,傅堂就坡下驴,说道:“有寒蝉卫在此作证,本官自是同意的,不过兵权只能让出一半,不能再多。”
唐芷漩知他会如此拿乔,立即说道:“给你留一万大军,不可再多。”
傅堂微微恼道:“七万大军你拿走六万?这跟全部拿走有何区别?”
唐芷漩:“这七万大军之数虚浮已久,到底为何虚浮傅大人心里清楚。那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三千精骑大半折损在北齐,你目前手里所剩的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傅大人当感激本官还愿意以‘七万大军’称呼你手中的士兵,否则本官若细细勘察,你交不出来七万大军,该当何罪?”
傅堂心中再次惊讶,甚至有些慌乱。他这些年用“七万”之数向朝廷支要巨额军饷,其实因征战、伤病、逃跑、内斗等原因,他手中的士兵有没有五万都难说,他从未细查也不让旁人来查,只想以这七万之数继续多贪军饷,还能震慑皇上,何况勘察士兵的官员早已被他打点过,轻易不会与他为难。他一直以为唐芷漩为官不过是解自身之困,没想到她竟能深入透彻地了解到这一层!左思右想之间,傅堂判定唐芷漩能有这么灵通深广的消息,定是因为孤芳阁。
这一番他猜的倒是不错。唐芷漩在云入画那里了解到不少朝廷内幕,云入画将有可能帮助到她的信息悉数相告,从无藏私。
傅堂此时对于眼前的女人生出了些许敬畏之心,只觉无法再用一介女流来轻视她,在绣墩上坐得稍微正了些,仍然强硬地说道:“唐大人想查便查,牵连出来一大串官员,朝廷就无人可用了,看皇上先治你的罪还是我的罪。”
唐芷漩知道这老狐狸不会轻易服帖,原本说“留一万大军”也是博弈的伏笔,便道:“你可留一万精锐,如何?”
在不足五万的大军中筛除老弱病残,再将精锐归于自己,这买卖很是划算。
傅堂:“甚好。”
唐芷漩心中松一口气,面上依旧平稳,说道:“那便交出虎符罢。”
傅堂笑了笑:“没有护国公的身份傍身就要我交出虎符?唐大人未免欺人太甚。”
唐芷漩:“加封了护国公你若不交兵权,那本官就要失职待死了。”
两人一时无话,都不想退让也不想将这好不容易达成的局面破毁。沉默良久,寒蝉卫中那左督头开口道:“两位大人,寒蝉卫督头左岭愿为二位作保,傅大人交出虎符,唐大人给傅大人一件信物,待傅大人加封护国公之后再将信物拿回,期间你二人有任何一方反悔,左某会全力压制令其履约,如何?”
唐芷漩率先应承道:“可以。”
傅堂没说话,看唐芷漩从自己腰际解下一朵山茶花形状的花结递了过来,他犹豫着接到手中看了看,嗤笑一声:“才为官多久,竟成了阁中花使?是本官小瞧你了。”他拿起花结靠近鼻边嗅了嗅,“炽翎香的味道,好闻,确系花使所用花结。”他将花结握在手中,看向唐芷漩,“唐大人要是坑了本官,这花结能做些什么,不用本官多说吧?”
孤芳阁花结可出入宫禁、紧急调动五千精兵为己所用,还有官员见之不得轻慢等种种特权,若是傅堂因不满而擅用,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唐芷漩暗暗心惊的却不是这隐忧,而是傅堂竟知道编制花结所用的丝绦浸润过炽翎香,携带着非常特别的香气。一般人见到花结便会听命,若官阶高一些想辨别真伪,通常会将花结放在火中焚烧,真正的孤芳阁花结是遇火不侵的。可毕竟遇火不侵的织物也并非世所罕有,于是又有了炽翎香气再做加持。通常花结只要被火焚烧后丝毫不变就不会再有人怀疑,那炽翎香制造工序复杂繁琐,知晓的人少之又少,而傅堂竟清楚至此!幸好在她来之前将这伪造的花结在炽翎香化的水浸过两遍又细细烘干,当时只为以防万一,否则差点无法骗过这老狐狸!
真正的山茶花结,她自然不能给傅堂,因为他一旦得手,谁知他会利用花结生出什么事端!眼下见傅堂将花结妥善收好又拿出虎符,交到唐芷漩手中时又捏着没放,盯着唐芷漩的双眼说道:“我的身家性命,我傅家的满门荣辱,都交托到你手里了。你若暗害于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亲手抓住你,凌虐你,让你生不如死,你信吗?”
“傅大人的淫威到底有几分可怖,坊间流传之言不少,本官自是信的。”唐芷漩将虎符从傅堂手中强硬扯出,清淡的面色上凝了几许冷肃,“傅大人想如何对本官,尽管放马过来,但若敢做出任何对大景不利之事,本官无论如何都会将傅大人与傅家满门——就、地、正、法。”
清润的声线,并不急促的语调,傅堂却从中听出了冷刺般的威胁之意,且是绝不妥协退缩的认真威胁。
傅堂手中一空,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唐芷漩已经站起,兰唇轻吐一个字:“散。”
铁桶般的寒蝉卫便散了开去,霎时间在唐芷漩身后站定,随着她轻轻摆手而跟随着她一同走了出去。傅堂看着她的背影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不知是因她拿走了虎符还是因她出乎意料之处太多,总之傅堂这心里很不踏实。但从皇上并不愿意前来探望他开始,他就知道想要得到自己所需之高位已是难上加难,即便用遗诏威胁,若太皇太后横插一脚,事情还不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也不知还会不会受自己控制。
傅堂叹了口气,隔着衣服攥紧了那枚山茶花结。
唐芷漩等人离开郊外并没有直接回内城,而是来到一处偏僻地界,除左岭外,其他寒蝉卫迅速脱下身上所有寒蝉卫相关服饰,将藏在附近的一大包他们原本的衣饰找出来换上。唐芷漩待他们换好后回身,深揖一礼,说道:“今日成事全都仰赖诸君,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我的感激,日后诸君若有任何为难之事尽可来找我,只要不违背律法和伦常,我定当尽力为诸君一搏!”
众人立即回礼,为首之人说道:“唐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等家中女眷皆受过孤芳阁大恩,唐大人若再有需要尽可召唤!”
唐芷漩再行一礼,目送众人四下散去,看向左岭:“这些衣物务必焚烧殆尽,切不可留下些许痕迹。”
左岭:“唐大人放心,我定会处置妥当。这步险棋总算是走过去了,我在那听着您与傅堂对谈心惊肉跳,还好大人您一直处变不惊,佩服,佩服。”
唐芷漩本不认识左岭,还是在崔崭写给她的那些官员品行注要中发现此人,在他常去的馄饨摊上假装偶遇与他交谈,发现对方确实品行端正才摆明身份寻求帮助。左岭亦是一心为国效力,二话没有就答应了这等蒙骗朝廷大员之事。
唐芷漩连忙摆摆手道:“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如此为之,多亏左督头为我撑起场面!其他人皆不可寻,但左督头很容易被傅堂找到,还望你万分小心,平安无事。”
左岭笑道:“我就在提刑司等着他傅堂前来,看他能奈我何?唐大人才要多加小心,待傅堂知道今日之事乃是一场骗局,怕是要百倍千倍地报复您。”
“他只要不打算谋逆便不会想调兵,不调兵便不会发现剩下的一万精锐已被我替换,待他想找提刑司来向我讨要精锐,才会发现当初围困他的寒蝉卫中只有左督头您一人确实在提刑司任职,到那时他才会气急败坏想来弄死我,”唐芷漩淡然一笑,“再说等他获封护国公之后还会有一段时间飘飘欲仙,暂时不会想查证什么,这前前后后怎么也得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再做安排打算,左督头不必为我担心。”
左岭感佩地对唐芷漩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唐大人为大景平宁甘愿以一己之力承此巨险,在下敬服。”
唐芷漩亦回礼,说道:“无法上马杀敌,我能做什么便做什么。”她看向北方,舒了口气,含笑道,“收回傅堂的兵权,应可保大景平宁好几年吧。”
左岭:“定然会的,何况北部还有崔将军和镇国公。”
唐芷漩点头,与左岭道别而去。一直跟随在侧没有言语的纪旋这时才说道:“姑娘又聪明又胆大还心细,怪不得崔大人说您定堪大任!”
唐芷漩心中一动,问道:“他……何时说的?”
纪旋:“早都说过啦,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崔大人说的一向都是对的!姑娘你说,如今收了傅堂的兵权解除了心头大患,崔大人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唐芷漩无声一叹,微微低头又抬头,脸庞上渲染着浅淡却真挚的喜悦,说道:“是啊,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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