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在天有灵
易初瞪着这个胖子,好半晌没说话,面上神情也有些微妙。
而那个站在柜台后的胖子也是看着易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仿佛又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怎么,太久没看到我,不认得了吗?”
这个胖子是墨方,这张脸,易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相交数十年,在这个僻静的清水塘村里更是一起居住了十年,别说此刻胖子墨方这般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了,说难听点的,就算他毁容了,易初也能一眼认出来。
易初摇摇头,忽然间也是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这个死胖子居然还没死?”
“呸!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的。”墨方很严肃地对易初指出了这一点,然后从柜台后转了出来,走到易初的身前,微笑着张开双臂,道:“不过,幸好你还活着,挺好。”
易初叹了口气,面上似有蔑视,或不耐烦的神情,但最后也还是伸出了双手,和墨方拥抱了一下。
两个男人,紧紧拥抱了一下,似有意又似无心一般,各自在对方的后背上轻拍了三下。然后,他们各自向后退了一步,彼此对视着,突然间一起笑了起来。
易初收回了右手上握着的那柄黑色短剑,墨方往袖兜里藏回去一把看上去十分锋利刁钻的尖刺,同时笑骂道:“王八蛋,我看你刚才一副真要用剑捅进我肚子的样子,把我吓得一身冷汗。”
易初“呸”了一声,不屑地道:“这种久别后对暗号的手段,明明都是你当年自己想出来的,我说没用吧,你还非要我记下来,现在说风凉话的也是你自己。”
“滚!”墨方毫不客气地道,“我这才是正道,那些年多亏我想的这些个法子,才能保证咱们过了十年安稳日子。而没用我法子的人,现在枉死的人都已经躺满了仙城的街道了。”
易初失笑,摆摆手道:“算你厉害,行了吧。”说着,他一如好些年前那样,一屁股坐在那靠墙边窗口的酒桌旁,用力一拍桌子,然后大声笑道:“老板,来两壶酒!”
酒入肠胃,那微微的醉人的暖意也随之扩散到全身,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这个小酒馆中,看起来仍然还像是多年前他们呆在这里的时候一样,生意很差,没什么客人光顾,偌大的酒馆中,此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会又回到这里了啊,墨方?”易初喝了一口酒,对墨方问道,“当初你不是跟着我到了昆仑山,然后在昆吾城中开了一家……呃,那家商铺叫什么名字来着?”
易初仔细想了想,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说出答案,那边的墨方已经淡淡地道:“黑丘阁。”
“哦哦,就是这名字。”易初笑道,“昆吾城不比这清水塘村强上百倍,你好好的又回来作甚?”
墨方像是被易初的话勾起了回忆,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当初你公开叛离昆仑派,并杀进昆吾城苏家,最后又亡命天涯后,我也没什么心思再开那商铺了。正好那时候真君大人有事情交给我做,我就顺势离开了昆仑派,前往仙城那边了。”
“仙城?”易初忽然眉头皱了一下,口中问了一句。
墨方点点头,道:“是,我去仙城就是为了暗中调查浮云司的事,真君大人他怀疑浮云司里有魔教的内鬼。”
易初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神情严肃了下来,道:“浮云司里有内鬼?”
墨方深吸了一口气,道:“有的。你还记不记得你逃亡的途中,曾经有受到过浮云司人马的攻击?”
易初“哼”了一声,眼皮抬了抬,看着墨方说道:“有人要杀我,我当然记得清清楚楚。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着莫非是那个死光头已经彻底放弃我了,准备派人过来对我杀人灭口!”
墨方摇摇头,道:“并非如此,真君大人他老早就暗中下令,浮云司的人马不许跟你作对,更不可追杀你。这些话我都是亲耳听他老人家说出来的,绝无虚言。可是后来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这件事突然发生了意外,在迷乱之地中的浮云司人马,有一部分人开始攻击你了。”
易初淡淡地看着墨方,一言不发。
墨方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我说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重了。这事我真没骗你,也没必要骗你。”
易初道:“那这事是你查出来的?”
墨方犹豫了一下,道:“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至少血莺也仔细过了一下门下弟子,大概从浮云司中清理出来三四个人吧,最后确认大部分都是魔教的内鬼。”
易初一时默然,如今人族中盛世多年,许多人早就对难得一见的魔教没什么兴趣了。不过在人族修真界中,真仙盟中的天澜真君以及他统御下的浮云司,便是对付魔教的急先锋。但如今连浮云司中都查出来了魔教安排进来的暗子,由此可以想到,经过这十多年的卧薪尝胆,势力、实力都已经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易初沉吟了一会,顺口对墨方问了一句,道:“那几个被抓到的人最后怎么处置了?”
墨方道:“在仙城的东市口处,当着为数众多的子民,直接处死了。”
易初怔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道:“全部都杀了?”
墨方点点头,很肯定地说:“是,都杀了。”
酒馆中有一阵突然没人说话了,或许是因为他们听说了那些隐匿在浮云司中的内奸被当众处死,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不过易初在片刻过后,还是对墨方轻声问了一句,道:“这些都是死光头的意思吗?”
墨方有些犹豫,不过在沉吟片刻后还是对易初微微点头,道:“是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易初岔开了话题,面上开始带出了笑意,伸手过去拍了拍墨方的肩膀,道:“我回这村子的时候,想过这里或许会有大变样,又或是仍然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改变。不过唯独我一点都想不到,你居然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墨方撇了撇嘴,道:“这事也没什么,我帮真君大人做了那件事,把潜伏下来的内奸抓出来后,也就没做什么其他事了。所以某一天我突然想到,你这家伙浪迹天涯音讯全无,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会去哪儿,所以最后还是就回到这里等着吧,希望你有天能过来。”
易初口中喃喃地道:“还真是如此啊,人海茫茫中,居然真的是被你找到了我。”
墨方哈哈大笑,随手取过来一块抹布,在桌子上擦拭了几下,随后对易初问道:“对了,我听说当初你在迷乱之地里逃亡的时候,别提多惨了,还常常一整天一整天的没东西吃。”
易初“哼”了一声,淡淡地回道:“夸张了。”
墨方显然跟易初十分熟络,搭着易初的肩膀问道:“对了,你后来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始终都找不到你的消息了?”
易初心中略有几分感动,随即点点头说道:“如果我说我这几年是去了南疆荒原那一片地方,你信不信?”
墨方看都不看易初诚恳的脸上表情,很淡定地说:“放屁!信你我是猪!”
易初笑了起来,道:“你这么胖,不管信不信我,也很像猪啊。”
墨方“呸”了一声,然后摆摆手,道:“少来这套。这几年我可没少找你,大人那边也给浮云司那边下过命令,让他们仔细搜寻你的下落,不过就是一直没找到。你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易初想了想,道:“我去南边了。”
墨方“嗯”了一声,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道:“我想也是的,这天底下能够在浮云司,包括魔教那些人手里逃开的地方,也只有迷乱之地那一片混乱不堪的地域了。”
易初沉默了片刻,道:“死光头他还在找我?”
墨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面上神色严肃了起来,看着易初说道:“我刚才已经对你说过了,当年你逃亡途中突然被浮云司的人追杀,那是因为魔教启用了暗藏在浮云司里的内奸,假传命令,所以才造成的误会。”
易初面上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说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墨方道:“是真君大人事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暗中令我去浮云司查探,然后我发现了这个事。”他看了一眼易初,面上隐隐有些担忧之色,连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道:“你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这种事上对你说谎。”
易初微微垂首,面色漠然,墨方也看不出来他此刻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或是有没有相信了他的话。
在过了一会儿后,易初又问了一句,道:“死光头知道这个事后,是个什么反应?”
墨方立刻道:“真君听闻此事之后,顿时勃然大怒,立刻下重手整治浮云司,从上到下都仔细筛了一遍,就连血莺都吃了挂落。我跟你说,我追随真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盛怒,那血莺如果不是追随他日子比我还长的心腹重臣,又向来忠心耿耿,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只怕连那浮云司的堂主之位都保不住了。”
易初默然半晌,然后道:“想不到他反应居然这么大。”
墨方道:“真君他心里其实真的很看重你的,易初。”
易初抬起头,看着墨方,片刻之后露出笑容,微微笑了一下。
“回头,我把你回来的事用密报送上去,让真君也知道你回来了。”
易初拿起面前酒桌上的酒杯,摩挲了一下也没喝酒,只是说道:“这么急?或许也不用太急着跟他说吧。”
墨方皱了皱眉,看着易初道:“你这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易初摇摇头,道:“没什么想法,就是这次回来,想先过点安稳日子。”
“没有真君的庇护,你根本就不会有安稳日子!”墨方毫不容情和直截了当地对易初指出了这个事实,道,“你得罪的人太多,仇家势力又太大,还有不少那种不顾性命的疯子,偏偏他们还神通广大,你如果没有靠山,只凭一己之力的话,是很难舒坦地活下去的。”
易初苦笑了一下,道:“你不用说这么明白的。”
墨方冷笑一声,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思太多太杂,疑心又太重,什么人都不信。我不跟你直接说明白了,多半你又会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这番话墨方说得很重,但易初倒也没生气,就是把手里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过这种性子也是当初在魔教里时养成的。当年如果不这样,睡着也睁眼,天天提防,时时盘算着,只怕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墨方突然不说话了,半晌之后他苦笑了一下,笑意中有苦涩之意。他站起来,轻轻地拍了拍易初的肩膀,却又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易初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忽然笑道:“得了,别跟我摆这种嘴脸,搞得我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墨方哈哈一笑,将脸上的那抹酸涩盖了过去,然后沉吟片刻后,还是端正了神色,严肃地看着易初,道:“说真的,易初,你听我一句话,还是跟我回仙城一趟,去见一见真君。我不敢、也没资格向你保证一定会怎样,但是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那样。”
“你要信他!”墨方对易初轻声但很严肃地说道。
“信他?”易初若有所思,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回仙城?”
“好吧,什么时候走?”
墨方想了想,道:“还是要稳妥点好,我先发一份密报给仙城真君,让他派人安排一下,也免得路途中发生什么意外。”他看了一眼易初,道:“你知道的,这天底下比你还更能惹麻烦的人,已经不多了。”
易初对他翻了个白眼,道:“那好吧,你来安排,我出去走走。”
墨方道:“喂,你真就是走走吗,该不会出门之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易初嗤笑一声,道:“你这人有毛病啊,能不能正常点,我说什么就信一下,这么不相信我?”
墨方正色道:“你们这些做影子的,都不是正常人。”
“滚……”
易初觉得自己的心情异常复杂,既有几分轻松,又有几分隐隐的忧虑不安。想来想去,大抵还是自己始终看不透死光头那个人吧。
不过管它呢,事情就这样了吧,墨方其实有一些话说的是很对很有道理的,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太多的选择,一直都是被绑在死光头的那条贼船上的人。
不跟着他,不信他,又还能怎么样呢?
易初信步往茶山的方向走去,走到茶山脚下的时候,他很快就看到了过去他曾住过的那间茅草屋。
这个清水塘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住在村子里面,当初也只有他一个人住到了这山脚下。至于原因么,其实也很简单,每个晚上都会响起的鬼哭狼嚎般的凄厉风声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受得住。
看着那满山青翠,还有随风飘来的熟悉的清淡茶香气,顿时让易初有了一种亲切感,他环顾四周,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类似回家的感觉吗?
他慢慢地走到那间茅草屋旁,几年没人住了,这里也颓败得厉害,茅草没了大半,剩下的一下看上去也腐烂了不少。房门倒是紧闭着,就是旁边的墙壁上可以看到开了一个洞,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易初走过去,推开了房门,低沉的吱呀声里,门扉缓缓打开。一股略带霉味的气息弥漫在草屋中,然后就是熟悉的那些东西。
易初在门口站了一会,抬起头看了看,却见上方一片破败,但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有一根茅草轻轻飘落了。
就像是他过去十年的光阴,终于也是一去不复返。
易初笑了笑,翻身离开,然后向着茶山上走去。
在那山上,青鸾应该还在等着他,另外还有一个长眠于此的女子,他也很想去看望她一下。就当是对当初那段岁月的一次再见吧,如果她真的在天有灵的话。
上山的路上,易初看到了茅草屋边和附近那片树林边缘的一些残痕,想起了当初在这里最后的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场惨烈的战斗。如今时过境迁,那些痕迹都变淡变小了。
易初随即想起自己先前走进清水塘村里的时候,他清楚地记得当初那场追杀也波及到了村中,还有人放火烧了不少地方,但是这一次过来,当初那场战斗留下的痕迹基本完全不见了。
一切都被新的人新的房屋还有新的生活掩盖了过去,反而是只有远离村子的这个山脚下,偏僻很少有人过来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当初那场厮杀的痕迹。
易初的目光在那些路边已经不太起眼的残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向茶山上走去。
眼前依旧是满山青翠的茶树,山峰吹来之后,绿色的枝叶汇成一片碧绿的海洋,波涛起伏不定。无数的灵茶树生长在这座山峰上,触目所及,皆是绿色,也让这里的道路显得格外复杂和迷乱。
不过,这对于易初来说并不是问题,他在这里住了十年,在这座茶山上上上下下走路的次数更是数不清了,这里的道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上去。
现在的他走路比前几年要快了许多,大概是恢复了不少道行吧,很快,他就走到了山顶。前方有岔路,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一条是那座天坑,一条是通往龙湖。
易初很自然地向龙湖那边走去了,迎面吹来的山风开始渐渐带上了一丝湿润的气息,随着他越走越近,一点水声也从前方传了过来。
易初微微怔了一下,在他的记忆中,山顶的这座龙湖虽然面积不小,但终年水波平稳,连潮汐都很微弱,除了山风吹过会荡起些许涟漪波纹外,其他的声响几乎是没有的。在天气晴好的时候,这里的风景也是极美的,可以说当得上青山碧水、波平如镜的赞誉。
不过易初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头,脚步加快了些,向龙湖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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