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另一种过程(8)
梁书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程清玙已经从书房离开了。
他在客厅坐着,看见梁书媞头发吹了个半干就出来了。
“怎么没全吹干?头会痛的。 ”
“没事,发根都吹干了,发尾无所谓。”
他往沙发边挪了挪,明显是给她让位置,让她坐的意思。
梁书媞也接受到这个,自然而然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
“我们谈谈?”程清玙道。
这话听着像是要谈比较严肃正经的话题,梁书媞懵懵道:
“那我是不是得把腿放下去?”
她坐直身子,把盘住的腿松开,要往下放,一双手过来,直接到把她的腿放到另一处了。
“放我腿上也行。”
两人的姿势变成了,她的腿搭在他腿上,她索性屁股往前扭了扭,跟他离得再近一些。
“要谈什么?”
程清玙看梁书媞的眼睛,迷雾中带着无辜和忧伤。
“你有没有觉着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好?”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心理上。”
梁书媞怔了怔,淡淡道:
“你是说我心理有病?”
这个话题虽然一不小心,会让当事人觉着很唐突,但程清玙觉得,他们该一起尽早面对。
“你自己觉着呢?”
“我?……”
“如果说是ptsd,我觉着有一点点吧。”
梁书媞没有很矫情地避而不谈,她很爽快地承认。
“但是,我想过段时间,慢慢会好的,院里说找了心理医生,下礼拜给我和那个实习生做心理疏通。”
梁书媞并没有排斥沟通,这让程清玙觉着,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便叮嘱道:
“那你也要减少去看一些负面信息,网上什么人都有,无稽之谈更不要放心上。”
“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但你更该相信你一直以来所做的工作和价值,不要否定自己。”
长夜漫漫,有人陪,就不那么难熬了。
梁书媞拉过程清玙的手,看他的每个指头的关节,如果戴个戒指,是不是更漂亮了。
这一晚,像是成了谈心之夜。
“以前,我看到有人在网上对考古工作的偏见,我是不上心,不难过的,更多觉的是那些人无知。”
“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切身经历和同事的牺牲,再回看这些恶语,只觉心寒。”
“还有,”
梁书媞抬眸看程清玙,眼眶忽然发红,忍了很久的难过,
“研究院的同事,也笑话我,说我……”
泪水,潸然落下。
“说我,八字不好,才遇到这些倒霉事,去年也是这样。”
“说是我害了自己和同事。”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才倾泻出来。
程清玙把梁书媞抱在怀里,让她靠在他胸前,也没让她不哭,倒是细细安慰,让她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
让她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不好的事上,想想家人和朋友,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她。
梁书媞再哭了几下,就累了,程清玙把纸巾拿到手里,给她擦眼泪。
她把纸巾从他手里拿过来自己用,一边抽噎一边道:
“我,道,道理我都明白,就就是有时候自己控制不住。”
“哭,哭出来,就好了。”
梁书媞不是个没完没了的人,发泄过后,哭泣就停止了。
擤鼻涕的时候,看到程清玙家居服上深色的一片,自己都笑了,接着打了个哈欠,
“哭得我好累,好想睡觉。”
程清玙看她稍微好了一些,自己心里也跟着舒服点了。
他一手搂住梁书媞的腰,一手放在她膝盖弯处,稍微用点劲,把人横抱着站起来。
“那就上床睡觉吧。”
梁书媞很上道,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
“睡觉睡觉。”
到卧室,程清玙把她放床上,
“你先躺着,我去弄个冰毛巾来,敷敷眼睛,别跟上次一样,醒来肿成核桃。”
“好,那就拜托你了,程医生。”
程清玙笑了笑,最近是有段日子,没听她这样叫他了。
他拧了湿毛巾,回来的时候,梁书媞已经睡着了,他把毛巾轻敷在她眼睛上,床头灯稍微调暗了点,看她没什么过激反应,才稍微放心躺在她身边,把她搂住,她迷糊中,自动贴近,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这一晚,成了梁书媞这段日子,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不再半夜惊醒,四下无人,惧怕黑暗。
*
虽然有程清玙的陪伴,梁书媞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但只要周遭事物和环境,和那件事情有联系,终归是逃不出这个圈套。
省研究院里,刘兰章的办公室内,梁书媞和老师相对而坐。
今天谈论的,是梁书媞之后的工作问题。
“和你一起出事的那个实习生,退学了,你知道吗?”
梁书媞点点头,大三的孩子,二十出头的年龄,考古的种子还没来的及发芽开花,就经历这样的事,想要继续走下去,很难的。
“那你呢?”
“我什么?”
“下站村的遗址安全整顿已经结束了,现在恢复作业,你还回去吗?”
面前的一次性杯子里,是刘兰章给她倒的茶水,茶水上还漂浮着茶叶。
一次性杯子,是研究院统一定制的,上面还印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几个字。
“院里的意思呢?”
“这件事,影响这么大,上次给你做辅导的心理医生,诊断出你现在有应激障碍,不建议你这么快回去到原岗位,或者是类似的田野发掘工作。”
“院里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想把你调到行政岗位,或者是期刊编辑方面。”
随着时间的发酵,茶叶浸透水后,终于沉了下去。
刘兰章担心梁书媞觉着院里是推卸责任,另补充:
“或者你有其他想干的岗位,可以提出来,比如去博物馆,上次去香港你工作完成的很好,老师觉得,这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个机会。”
“之前你要是想换岗位,必须得重考,现在院里主动给你一个调岗的机会,你得把握住。”
“今年到年底,你毕业时签的劳动合同就到期了,再续合同的时候,就正式把你调过去,刚刚好,不是吗?”
茶水的颜色越来越深。
梁书媞抬头,对刘兰章道:
“老师,您觉着院里,还会和我续合同吗?”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们这些学历史的,应该更清楚。
刘兰章的表情从对一个晚辈温柔地谆谆教诲转变成正颜厉色,
“小梁,这点你放心,老师保证,咱们院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之辈,本来到期续约是规定好的,不会有什么变动的。”
“你知道,但凡老师给你保证过的事情,肯定不会骗你的。”
茶从倒好,放到现在,应该凉了一些了吧。
梁书媞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她记得以前,老师这里的茶,没有这么苦的。
她就只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把陕西省考古研究院那几个字,正对自己。
茶太苦了,苦得她想失声痛哭。
最后的最后,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兴起,不重要了。
她看着她的老师,
“老师,我要辞职了。”
梁书媞没有说想字,表面是留有余地的事情,还不是成了弃子,那就别留余地了吧。
她曾经想过结束的方式,是雄心勃勃、胸怀磊落,是为了奔赴更好的前程,哪怕结束也要结束的,意气风发,昂首挺胸。
而如今,是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不得不离开的失败者。
是大话西游里的那句台词,“你看那个人,像一条狗。”
非干征战罪,天赐不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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