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龙宝禅寺

　　这一天两人正在路上闲逛，申明煌小声对她说：“一会儿你便吵着要爬山、不要去西湖，声音越大越好。”  大吵大闹乃是卫泱泱的“绝技”，她按照吩咐开始喊：“伍公子，咱们前天看了西湖的东面，昨天看了西湖的西面，怎么今天又要去看西湖的南面？这看来看去不都是一个湖嘛，无趣无趣。”

                  申明煌平常很严肃，对她却颇为包容：“你来江南就是来看水的，西湖不美吗？”  卫泱泱十分不解：“看水在姑苏还没看够吗？还要跑到钱塘继续看？难道这里的水比姑苏的更甜些？”

                  她坐在路边的亭子里，不耐烦地站起又坐下，拿着一把苏绣团扇一边扇一边说：“这么热的天，咱们为什么要围着西湖转悠啊？还不如去爬山呢，山里凉爽。”

                  申明煌拗不过她，只得说：“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又能爬山又能喝茶好不好？”  卫泱泱撇撇嘴：“茶有什么好喝的，这几天不是天天在喝嘛。”

                  申明煌很神秘地说：“你这几日里喝到的龙井茶乃是茶中上品，那你想不想去看看龙井茶是怎么炒出来的？你想不想亲自去采龙井茶，体验下采茶女的乐趣？”

                  采茶这项他倒是没有提前交待过，卫泱泱的脸上就真的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真的吗？我可以去采茶？好啊好啊，我爬树爬得很好呢。”  申明煌忍俊不禁：“采茶不需要爬树的，到了那里一看便知，现在你要不要去？”

                  卫泱泱拍着手：“我要去我要去，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申明煌点头应允，带着她来到钱塘郊外的宝井山，那里是钱塘最好的茶叶产地，层层山坡上种着大片大片的茶林。

                  山里凉爽宜人，卫泱泱十分高兴，她试着和采茶女一起将茶叶摘下，还亲眼看着炒茶艺人是如何将细嫩的茶叶炒成干叶，她对着申明煌惊讶地说：“原来咱们喝的茶叶是这么来的！原来茶树不需要爬！”

                  后湾一带并不产茶，她从未见过茶林，因此高兴地在山坡上下到处跑，申明煌追在后面宠溺地说：“小心些，别摔倒了。”  两人态度亲昵，看起来和恋爱中的男女并无分别。他们边说话边跑，渐渐跑进了宝井山深处，这里来往茶农并不多，王成丹的探子就没办法再跟下去了。

                  申明煌带着她走了一段幽静的山路，来到一座寺庙前，卫泱泱抬眼看着山门上的牌匾，一字一顿地念：“龙宝禅寺。”  她回头问：“殿下，咱们要去拜佛？”申明煌只笑笑并没说话，示意她一起走进去。

                  两人穿过两进院子来到后殿，一进门，卫泱泱就看到地上到处都堆着竹子，而且是那种两手都握不过来的毛竹，每根都有十多米长。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她却突然闻到了她最熟悉的味道：火药！卫泱泱十分机警，她护卫职责在身，马上拔出刀来站在申明煌身前，防止有人突袭。

                  这时候，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小妮子在干嘛呢？你的以德刀还能挡得住我的火药？”  卫泱泱猛地回头，大声喊：“于老？”  看到于敬先和竹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这竹子是蛟龙？这么大的蛟龙？”

                  于敬先吹着胡子回她：“不大怎么能炸穿海盗船？小妮子净问些废话。”  他说话颇不客气，可卫泱泱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于老你怎么在这里？”  她病了一个多月没有出门，并不知道于敬先早就不在姑苏了。她看看对方，又看看申明煌，想不出个答案。

                  申明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招声东击西如何？连卫家大小姐都骗了过去。”  “声东击西？”卫泱泱脑子转得飞快：“要在钱塘府打？不是姑苏府、也不是甬鄞府？”  申明煌点点头。

                  卫泱泱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太好了！我就说嘛，姑苏水多土软、甬鄞山高林密，都不适合我们卫家骑兵；只有钱塘府南城门外有大片的空地，最适合骑兵展开厮杀！”她之前从未到过钱塘，只是前天两人闲逛时有经过南城门。申明煌很是惊讶：“原来你这几日将所过之处的地形都记在了心里？”

                  卫泱泱并不觉得这是件很稀奇的事情，随口说：“是啊殿下，我从小就这样，所有经过的地方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风霜雨雪，随便把我放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就能找到方向，东西南北绝对不会弄错，因此我从不会迷路。”

                  她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只认得路、不认得人，有时候若只见过人一两面，就完全没什么印象。”  申明煌心想：怪不得她矢口否认之前在碧波城见过我，想来只见了一面，她记不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卫泱泱仍在愤愤不平：“啊，原来我哥哥是骗我的。”  她想到白白被卫秉钺打了一掌越想越气，边说边咬牙，看起来她好像要将卫秉钺的肉咬成一条条的挂在房梁上风干。

                  申明煌觉得自己必须得为卫秉钺说几句话了，不然对方可能真的会被挂到房梁上去。他想了想开口说：“你别怪卫将军，最终的决战地点是我同意的。”  卫泱泱不敢开口骂申明煌，仍是气鼓鼓地在怪卫秉钺：“可是，打是他打的！”

                  申明煌赶紧岔开话题：“你不如想想，现在有了水蛟龙，咱们如何才能让这蛟龙打到敌舰上去？你看这竹子，引线经过改良都藏在竹筒里，可以放在水中行进，不过只能射出八十尺。也就是说不管是放在岸上还是放在我们的船上，都必须等到敌军靠近八十尺的距离才行，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解决不了这问题。”

                  卫泱泱最喜欢的东西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各种武器。一听申明煌这样说，她马上忘了生气的事，竟然真的开始思索起来。

                  中午他们两人留在寺庙里，同于敬先还有寺里的主持通道法师一起用餐。卫泱泱从未去过庙里上香，也不知道该和通道法师说些什么，怕坏了佛家规矩。因此她从吃饭开始就没说过话，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还趁着空闲偷偷打量通道法师。

                  等快吃完时，她实在忍不住问对方：“法师，我们来的时候，在钱塘府外看到有个乡下的女孩子手里举着一根竹子、脚上又踩着一根竹子，顺河而下却又能不掉进河里。请问那是什么轻功？我可不可以学？”

                  通道法师回她：“那是我们这里很平常的技能，很多人都会，不需要会功夫。那叫“独竹漂”，只要水性好、掌握好平衡就可以了。”

                  “不需要会功夫？”卫泱泱十分惊讶。那农家女孩子看起来好像是个绝世高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是很多人都会的技能，太神奇了。

                  她又吃了几口饭，忽然大叫起来：“殿下，我知道了！”  申明煌不悦，问她：“又怎么了？”  卫泱泱兴奋到有点失态，手里举着筷子手舞足蹈。  申明煌扳起脸来：“先把筷子放下。”

                  她赶紧将筷子放在筷架上：“殿下，这里很多人都会独竹漂，可以让他们踩着蛟龙到河里，等在敌舰的必经之路上。等敌舰来时再扯动引线，人扎入水里不就好了？”

                  卫泱泱越说越高兴：“上次我被腮波雪蝶推入海里就没有被炸死，弹片飞起会炸破敌舰，只要人在水里够深，就不会炸到人。”

                  申明煌点头同意，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那要去寻找会这独竹漂的人，还要把他们召集起来训练，太惹眼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你看，连制造水蛟龙都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寺里，这才能不被人注意。”

                  他将兵力部署都放在姑苏，将卫秉钺派去甬鄞麻痹敌人，在钱塘的活动都是暗中进行的，自然要万分小心，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卫泱泱想了想也犯了难，她对这里又不熟，而且找人并不是她所擅长的，杀人才是。

                  这时通道法师站了起来：“殿下，靖杭庵的素心法师是老衲的好朋友。她们处在深山之中，经常要踩着竹竿顺河而下出山，几乎人人都会独竹漂，老衲可以找她们帮忙。”

                  申明煌有些不放心：“这炸药杀人和佛家慈悲为怀相悖，大师肯帮忙让我们在这里制造水蛟龙已经是破戒了，若让庵堂里的师傅们亲自去炸敌舰，她们肯吗？”

                  通道法师说：“那素心法师年轻时是个炸药脾气，入了佛门之后心性才平和些。她平日里就喜欢行侠仗义，看到街上有人欺负女子，定要出手相助。靖杭庵离这不远，老衲愿意写信说服她。”

                  他说完自去写信，申明煌仍然带着卫泱泱每日里上街游山玩水，给王成丹的眼线提供线索。这一日他们又来到西湖，此时正值仲夏，虽夕阳西下但仍然热气腾腾。

                  两人走到断桥处，卫泱泱试探着问：“伍公子，那个钱知府会被定什么样的罪名啊？”申明煌淡淡地说：“钱知府在吏部的考核中连续两年都是优，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  卫泱泱瞪大眼睛：“啊？那既然这样，他干嘛贪赃枉法呢？白白丢了前程。”

                  申明煌看着她，解释道：“他姓钱却并不贪钱，常县钱氏是大族，家里本来就富足，并不是他贪污得来的。”卫泱泱更惊讶了：“那不对啊，咱们一路走来见过好几次有人骂他，说他，说他兼并人土地，抢了人财产什么的。”  申明煌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巧，被钱知府“害”过的人都偏偏让咱们给遇上了？”  卫泱泱摇摇头。

                  申明煌解释说：“原因很简单，他判了王成丹小舅子的税收贪腐案，得罪过咱们这位陵、浙总兵。”  卫泱泱虽然不懂官场规矩，但是她并不笨，立刻反应了过来：“我知道了！王总兵是故意找人在咱们面前演戏是不是？说不定那天在茶楼也是一出戏。”

                  申明煌继续解释说:“钱艾收了人土地，那是因为那些土地本就是茶农的。去年浙州发大水，茶园被淹，贪官勾结富豪趁机低价购买茶农土地，害得茶农破产，有不少人甚至被逼上绝路。就因为这事，钱艾得罪了不少人，这半年接连遭受弹劾。我借着这个由头说我来查他，王成丹自然高兴，可他太心急了，接二连三地把证据送到我的面前，反而引起我的怀疑。”

                  “啊？”卫泱泱吃了一惊，心里顿时觉得那钱知府越看越顺眼，一点也不像个大贪官了。她问道：“那钱知府被打入大牢，也是殿下在演戏？”

                  申明煌点点头：“是，钱知府知道我的计策之后，愿意鼎力相助，我就只好委屈他，暂时将他治罪。”  卫泱泱开始有点同情钱家了：“可是除了他以外，常县钱家也有很多人被治罪了。”

                  申明煌说：“这钱家在江南是百年旺族，势力很大，因此钱艾被王成丹联合其他人上本参了大半年，一点事都没有。而王成丹虽然官职比钱艾高，但他是武官，管不了文官的事，也没有权利直接将钱艾治罪。且王家在陵浙一带算是小门小户，此番他得罪了钱艾，如果不能趁机搞倒对方，那以后在陵浙他就要处处被钱家人针对。因此我那天和你出姑苏城时，故意大声说我来查钱艾贪腐，他一定会忍不住先出手，找人把钱艾贪赃枉法的证据送来给我看的。他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搞倒钱艾就很难了。”

                  卫泱泱听得很兴奋，可旁边都是游人，她又不敢大声叫，只得小声说：“啊，这招我知道，引蛇出洞！”  申明煌又说：“是的，我需要海盗认为钱塘的防守最为松懈，诱他们来钱塘。如何能让他们上当呢？自然是因为钱塘真的没有守军。他们出发之后，从韩元岛需要两天半才能到钱塘，这段时间足够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了。调兵就需要马，是不是？”

                  卫泱泱心里一动，这陵、浙两地目前最值得信赖的军队就是远在姑苏的卫家军！她马上回：“从姑苏骑马来钱塘只要一天半，最好的骑手甚至只要一个昼夜！”    蓝营的三千将士自然都是“最好的骑手”！

                  她很聪明，申明煌就愿意同她多讲一些：“是，海盗出发之后，卫家军连夜奔袭一昼夜直赴钱塘，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打时间差的最重要一环就是我要有三千匹马。调动三千匹马不是小事，倘若我大批的调动，王成丹一定会发现。钱家每家每户都有养马，我让钱艾给他们报讯，趁着被抄家定罪的混乱时刻，悄悄把常县的马都收集备好。钱家不愧是大族，他们真的凑到了三千匹马，甚至还有盈余。”

                  卫泱泱在心里把陵浙地图想了一遍，说：“卫家军从驻地坐船出姑苏，走到常县再骑马过来，最多也不过要一昼夜加两个时辰！”  想到这里她更是高兴，原来这些天他们都不是在做无用功！  她甚至有点兴奋地搓搓手：“殿下的计划还需要我做什么？”

                  申明煌说：“你只需要紧紧跟着我，咱们这几天多在城内闲逛，让王成丹知道咱们在游山玩水就行了。”  卫泱泱听完他的话看了看四周：“那，现在还有人跟着咱们？”  申明煌摇摇头：“不知道，你只要与我亲密些，别的不用管。”  他说着又走前一步，离卫泱泱更近了些。

                  这时月亮升起，两个人的身影被月光映在西湖里，郎才女貌，看了叫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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