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双星相依伴
云翊的郡守高祖德是个发了福腆着肚子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总是恭恭敬敬一脸的谄媚相。可他的这副模样却只对秦牧一人而已。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着凤南时,虽也是笑着脸,可满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怠慢。
过了这么长时间,行了这么远的路,面对秦牧那队禁军时,凤南已经不再如一开始的僵硬冰冷模样,慢慢放下了那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柳嬷嬷和季秋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柳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更可以说是把她养大的,自是知晓她内心里与一般的孩子不同,她微乎其微的一个小动作,柳嬷嬷都能感觉出她内心情绪的变化。名义上两人是主仆的关系,可实际上却情如祖孙一般。
而季秋阳看凤南的眼神,是一直带着深深的疼惜和怜悯。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已经被自己的父亲安排好了她一生的轨迹,安排好了她的命运。每想到她的命,季秋阳总会不甘心地再次替她掐算一番。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自十五岁之后,那个孩子的命便如被一团浓雾笼罩看不清分毫,似是突然断了一般呈生死不明之象!季秋阳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代表的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地心闷气堵,他不知替多少人掐算过命盘,还从不曾遇到过算不出来的。每当月明星朗之时,他总会坐上屋顶夜观星象。
坐在驿馆中的房顶上,寒风抚耳而过,季秋阳却不觉得有冰凉之感。只专注地抬头观看满天星辰,想从中看出一些新的迹象。杀、破、狼三星依旧高悬于空,虽然没了那日三星同耀的异象,却也能辨认得出此三星亮于其他星辰,且都有西移之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事隔多时,为何还是不曾见帝王星现?莫非,真是帝王星还未现世?”仔仔细细寻找观察一番,季秋阳眉头纠结喃喃自问,心中一口气闷。隔了片刻忽而听见一声低唤从下面传来,低头一看却是凤南站在那里仰着头朝他招手。
起身摇摇头飘然而落,再出现在屋顶上时,身边已然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抱着膀子坐在季秋阳身边,凤南亦是同他一样仰首观看着满天的星:“师傅,你每天这么看,到底在看什么?为什么在我看来,都是一样?”
“紫薇之术岂是人人都能懂的?不是教过你一些吗?你自已不用心学,又怪得了谁?”低下头笑看着身边的仰高了头的凤南,季秋阳的声音中也带着笑。
“紫薇之术,无用之术,学了之后又不能让我不受人欺,不学也罢!”一句话,说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的确,在凤南看着,紫薇之术如同以前季秋阳教过她的那些诗歌一样,都是些无用的东西,所以她不愿去花那些精力去学无用的东西。
伸出手轻揉着她小小的脑袋瓜子,季秋阳漆黑如墨的双目中再次溢出怜惜。每次听她说这有用无用的东西,他总是难以抑制地为这个孩子感到心疼。
抬眼看了那依旧毫无异象的夜空片刻,季秋阳长长输出了那憋在心口许久的闷气:“回去吧,夜凉露重可别冻坏了身子。”
“嗯!”虽然是点点头答应了,凤南却依旧是那么眨着一双乌亮的眼眸看着夜空,忽而来了句让季秋阳心惊肉跳的话,“师傅,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很恨父王!从小他就不要我,如今还要把我送那么远。可是现在,我似乎没那么恨他了。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好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东西,不用再闷在那些大屋子里了,不用再受那些宫女阉监的欺负了。”
恨?听见这个字,季秋阳惊然瞪大了双目。这么小的孩子,便知道什么是恨吗?而她,居然真的恨她的父亲!眉头缓缓皱紧,季秋阳无奈地摇摇头,抱起凤南小小的身子一跃而下。
然而,就在他跃离屋顶的瞬间,他观看了许久都不现异象的夜空,在那杀破狼三星的中心位置,忽然亮起相依相伴的两点星光,一闪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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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凤南走到屋门口又转过身朝自己挥挥手,季秋阳的唇角不自觉地爬上一抹笑意。这个孩子面对其他人时哪怕再冷面,转过身对着柳嬷嬷和他时,都还是一个孩子应有的模样,喜怒哀乐毫不掩饰地尽显于那张小脸上。每见凤南那张小脸上扬起笑容的时候,季秋阳总会有瞬间的晃神,眼前似是出现另一张找寻了多年都不见的笑颜。容颜已然淡去,可那如雨后骄阳一般灿烂清新的笑却深深地刻在了季秋阳的脑海中,抹之不去。
眼前孩子的娇俏小脸和深刻在季秋阳脑海中的笑颜,再一次重重叠叠交印在一起,如梦似幻一般让他分不真切。直到凤南放下了挥舞着的小手,转身进屋后发出了嘭地一声关门声,才让季秋阳从那恍然中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已然关上的屋门。
脸上笑意不减,良久,季秋阳发出一声幽然长叹,旋身朝自己的房中走去。低头看着不停摆动的月白色衣衫下摆,脑中忽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这丫头长大了,或许也是那个模样吧!”
念头刚了,将将落地的右脚一顿,就那么低头盯着鞋面,季秋阳一动不动地立在冬寒依旧、万木沧桑,明月笼罩的小院中——不知站了多久。
“季先生?”带着两个属下巡查的秦牧,进了凤南三人居住的院子时,就见一人站在院中,靠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季秋阳。
被这突起的声音一惊,季秋阳缓缓收回已不知神游去了哪里的心思,转过身露出那一贯的温和笑容,稍一颔首:“原来是秦统领!这么晚了,秦统领还亲自带人巡夜?”
看着这个温和笑意的书生,秦牧也是抱拳一笑算是还礼:“边境之地,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些为妙。王上把公主的安危交托给了卑职,卑职定当尽心职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凤尧国有秦统领这样的忠心之士,当真是福气。”真心的一句话,没有一丝恭维的意味,季秋阳看着秦牧,毫不吝啬的夸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上信我,才愿委以重任,我若做不好,岂不是辜负了王上的信任。”豪不扭捏地回了季秋阳的话,秦牧算是接受了季秋阳的夸赞,默了片刻才忽然又问,“这么晚了,季先生怎么还在院中徘徊?”
“睡不着,出来走动走动。”实话实说,季秋阳倒是不曾有所隐瞒。
眸中微愕,秦牧倒是不曾想到这温和如玉,隐士高人一般的季秋阳居然也会心有所忧而睡不着觉!望着屋子里的油灯如豆般的一点光亮,忽然对着身后的两个禁军道:“你们先去别处查看查看吧!”
待到那两个侍卫的身影消失不见,季秋阳方自开口:“秦统领,可是有话要说?”
看着笑意温和的季秋阳,犹豫半晌秦牧十分肯定地来了句: “季先生是公主授业恩师,对于公主的脾性该清楚的很。”
“秦统领有话不妨直言!”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季秋阳眉头微拧开门见山地说。
盯着季秋阳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脸,秦牧又是半晌犹豫,而后说出一段话来:“季先生,秦某说这番话可谓是冒着杀头之罪。然而一来为了我凤尧国,二来也为了公主,秦某必须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秦某希望季先生能好好督促教导公主,千万莫要让她因心中的那些念想而误入歧途,以致万劫不复。”
误入歧途?万劫不复?默念着这两个词,季秋阳的心口忽然间被一股不明的闷气堵着。原来,连他都看得出凤南心中对洵王的怨吗?
看季秋阳愕然震惊的模样,秦牧忽然苦笑一声:“公主的性子实在与卑职的女儿太过相像!说出来,也不怕季先生你笑话,卑职的女儿也是深深地怨着我,稍微长大之后更是与我针锋相对,以致落得十三岁便一尸两命的下场!卑职不想公主因为心中对王上的怨恨,毁了自己,毁了整个凤尧国!”
猛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牧淡然苦笑的脸!季秋阳赫然间明白了那误入歧途和万劫不复的意思!十三岁?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尸两命?忽然之间想季秋阳起了凤南那任他如何掐算,都是从十五岁开始便如一团浓雾笼罩般而掐算不出的命,那瞪大了的双目中一抹惊乱一闪而过,心神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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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季秋阳久不能寐,眼前重重叠叠不停交替着凤南扬着笑的小脸,和那日她驻足凝望云水城时眸中伤过怨毒寒芒的阴沉的脸,耳中一直回荡着秦牧那句“十三岁便一尸两命的下场。”
朦朦胧胧中季秋阳似是回到了一片熟悉的茫茫竹林之中,依旧还睡在那张伴了他十多年的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一声轻柔熟悉的唤声悄然响起,响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涯边。
“秋阳……秋阳……”轻柔熟悉的声音透着宠溺的笑意,一遍遍唤他,如同春日的清风一般让人迷醉。
“嗯,我在!”很想回答这么一句话,奈何努力的半天,季秋阳却发现唇角可动,喉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心中不禁急了起来,可越是用力发出声音,越是不得。
隔了片刻,那轻柔熟悉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哀怨凄婉,如同低泣一般呼唤着另一个酸涩的名字:“南儿……南儿……”
“师姐……”压在喉间的声音终于冲破了障碍艰难的唤了出来,霍然从床上弹坐而起,季秋阳匆匆揭开被子走下床在屋子里寻找起来,寻了一遍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屋中,这才发觉先前所有不过虚幻梦一场。
“师姐……”颓然地坐回床上,季秋阳闭起双目,茫然地唤着这个多年不曾被唤起的称呼,忽然想起梦境的最后那哀怨凄婉的一声声“南儿”。
“师姐,你也是在担心南儿是吗?”缓缓睁开眼看着已透亮的屋子,季秋阳自问一般低语着。良久,缓缓收紧了撑在床上的双手,坚定地吐出一句话,“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南儿误入歧途,落得那个女孩子一般的下场!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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