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起疑 (IV)
口中突然被塞进块鱼肉,江沅囫囵吞下。
“你既是着了凉,就少说话。”沈良玉看她一眼。
江沅:……
“你这个人啊,是愈发糊涂。”纪鄢瞪了沈初一眼,口中埋怨。
她原想让沈初顺着自己的话说,谁曾想这人只会帮倒忙,还越扯越远。
成煜与宛曈走得近,全是因着兄长对妹妹的照护,跟他喜不喜欢这类女子,又没有半点关系。
被纪鄢数落几句,沈初有些尴尬。他干咳两声,转而问沈良玉:
“成煜今早找我,为的是什么事?”
……
用过午饭,父子两人来到沈初的书房。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沈良玉掩上房门,随着父亲落座:
“前段时间,云安侯曾来府上拜望过。”
“霍延的儿子。”听到“云安侯”三字,沈初若有所思。
他与霍延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两人在战场上斗了多年,彼此恨不能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却又在屡次交手中为对方的才智和胆量深深折服。
以至于到了最后,连沈初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把霍延看做敌人还是朋友。他相信,霍延的想法,大抵也与自己一样。
是以听到云安侯以故人之子的身份登门拜访,沈初并没有觉得意外。
“可惜爹那时还在喆州。没能见到您本人,云安侯颇为遗憾,让我务必代为问候。”
沈良玉顿了顿,接着道:“言谈间,云安侯还问起了一位故人。”
他本已经忘了这事,昨夜睡
前翻看兵书,却突然想起霍桐说过的那句话。
俞霜此人,是粟州之战的关键。
“故人?”沈初想了想,没忆起自己和霍延有哪位共同的朋友,能让云安侯专门问及。
沈良玉的目光从格架旁的沙盘上扫过。那处犹且摆着当年粟州一战时,两军对垒的阵势。上面已然落了薄薄一层灰。
“说是叫做俞霜。”
沈初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怎么会知道俞霜?”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虽是竭力想保持语调平静,但沈良玉仍是从中听出了抑制不住的惊诧。
沈初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云安侯还说起,俞霜此人,是粟州之战的关键。”沈良玉略一犹豫,试探着问道:“可我记得爹曾说过,粟州大捷,是天意。”
沈初的喉结滚了滚,似是有梗在喉。
屋中一时静默。
半晌,沈初站起身来。
有些事情,本来已经忘了,再被提及的时候,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这就是当年粟州城外,大梁与西戎两军对垒的情势。”沈初定定地看向沙盘。
沙盘之上,无论是城池要塞,还是排兵布阵,皆是一目了然。山川起伏,沟壑纵横,似在无声诉说着当年战场上的烽火硝烟。
沈良玉随着起身,默默在一旁看着。
“成煜觉得如何?”沈初指着沙盘,开口问道。
两军对垒,西戎军队攻城,大梁一方据城死守。平平无奇的攻防战,情势却因着两方带兵主将的筹谋布局
变得波谲云诡。
沈初沉着睿智,擅长稳中求胜,而霍延骁勇善谋,多出奇兵。此番对战,两人都把各自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按照这般情势,这场战事当会绵延持久,无论哪一方,都难以轻易取胜。
眼前,分明是个死局。
沈良玉暗暗攥紧手。
“势均力敌,难分高下。”思索良久,他只得如此作答。
沈初轻笑一声。
成煜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稚气的孩子,用一句“天意”便能轻松糊弄过去。
“你说的不错,势均力敌。”沈初淡然道:“当年,我亦不知道要如何破局。”
沈良玉瞬时愣住了。他不明白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兵大败霍延,直把西戎军队彻底击溃,收复粟州十三城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破解之法?
沈良玉看向父亲,目光中满是不解。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静静等待沈初之后的话。
“若是事先知道霍延的意图,乃至于对方打算如何排兵布阵,事情便不一样了。”
沈初凝视着沙盘,声音低哑。既像是在给沈良玉解释,又仿佛仅仅是在自言自语。
这话让沈良玉越发迷惑。霍延用兵,唯“奇”,“巧”二字。若是能事先知道他如何筹谋布局,那大梁兵士岂不是可以反守为攻,势如破竹一般将西戎军队击溃?
反守为攻,势如破竹……
不正是当年粟州决胜一战的写照吗?原本胶着难解
的战局,似有神助一般,一夜之间变了天。
沈良玉心中骤然一惊,抬眼看向沈初。
“真相便是如此。粟州大捷,并非因为我在谋略才智上胜过霍延。事实上,我也从未胜过他。”
沈初缓缓道:“那一战,全赖我事先知晓西戎一方会如何排兵布阵。”
沈良玉怔怔地看向沈初,眼神复杂,一时间竟分辨不出父亲此话的真假。
屋中倏尔安静下来。
“这事说来话长。”沈初深吸一口气,平静道。
十五年前。
粟州全境十三座城池,大梁已然失掉了其中七座,剩下的,亦是岌岌可危。
做为粟州守将,沈初心中压力巨大。
彼时,他在沙盘上将两方的排兵布阵推演过无数遍,却始终想不出克敌制胜的方法。当时粟州城周围地势复杂,霍延又擅用奇兵,沈初根本推测不出对方下一步意图如何。
死守粟州城几月余,他已经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转机,出现在一次例行的城防巡查之后。
副将刘峻从城外带回来一个女子。
她的样貌姣好,举止温婉端庄,一看便是大梁人氏,可身上却做了西戎打扮。
沈初不认识这个女子,但手下几个之前跟随过祁瑥的副将和参军都认得此人。
她不是祁将军的未婚妻,那位俞姑娘吗?
之前祁将军以身殉国,大伙都听说,城破之日,这位俞姑娘在一处宗祠被西戎人发现,随即遭了害,连尸首都不知所踪。
她是如何活下
来的,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粟州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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