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药田里, 凤醉秋和几个半大孩子打得不亦乐乎。
这几个孩子的身手在同龄人里算出挑,平日里胜多败少,心中自有一股锐意傲气。
兵户儿女,争强好胜不认输, 这是天性本分。
新一茬长起来的小后生, 总会忍不住尝试挑战上一茬的最强者。
可惜, 这几个孩子虽实力不俗、人数占优, 与凤醉秋这种沙场归来的战将终究无法相提并论。
面对他们的联手围攻, 凤醉秋明显没使全力, 净逗着他们玩儿。
根本没认真把他们当做对手。这于十几岁的少年人而言, 无疑是一种羞辱。
偏凤醉秋还故意挑衅,边打边调笑:“崽子们,阿姐我再让一步, 许你们再去喊几个帮手来。”
“瞧不起谁呢!”
一个叫加雄的小少年气急,恼羞成怒间,原本玩闹的出招竟失了分寸, 拳风凌厉逼向凤醉秋侧脸。
俗话说, 打人不打脸。
这对习武之人而言,可不仅仅是给对方留颜面。
武者的力量比常人强悍,重击一个人的面部,是可以导致对方眩晕甚至昏厥的。
加雄这小子也是被激得上头了, 一时失控,来势汹汹。
凤醉秋动作比脑子快,本能一个闪身,以堪称诡谲的身法迅速绕到他背后。
然后以右臂环住他的脖颈,握掌成拳抵在他的喉处。
若双方真是敌对关系,她只需一拳下去, 这小子的喉骨就得碎。
碎掉的喉骨戳破气道,三五个呼吸的功夫便会窒息而亡。
几个孩子同时停止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瞪大眼。
加雄背对着凤醉秋,浑身僵硬,喉间滚了滚,气息不稳:“我……我不是……阿姐,你生气了?”
他不是真的要攻击凤醉秋,只是一时上头,失了分寸。
凤醉秋也回过神来,抿唇敛了凌厉气势。
她扬唇重展笑颜,安抚似地拍拍加雄的肩:“我跟你个小崽子生哪门子气?”
加雄这才放下心来,转身面对她,略略低头。“阿姐对不住,我方才就是急乱了。”
凤醉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没事。我才差点真失手呢,扯平了。”
过去几年里,她交手的对象,不是敌人便是军中同袍、近卫同僚。
都是真正的战士,和寨子里这些半大孩子可不一样。
方才这小子一个狠招过来,激出了凤醉秋常年经受残酷训练养成的本能,恍神间险些动了真格。
想想还真有点后怕。
“行了,我干活,不跟你们闹了。别回头没留神真把你们打出好歹来。”
青梧寨的孩子自小习武,彼此之间或玩笑打闹或认真切磋,都是寻常事。
打斗难免有失手的时候,道个歉就一笑泯恩仇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加雄这孩子却怪里怪气,凤醉秋都明说不计较了,他偏追着她再三卖乖。
“阿姐,你渴了吧?要喝茶还是吃果子,我去给你拿!”
“要不,你回前寨去歇会儿。这药田里你家的份,我帮你做!”
“阿姐,你……”
“小子,你不对劲,”凤醉秋停下锄头,侧目睨他,“有话直说。”
加雄左顾右盼,重点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林下竹棚。
他想了想,拉着凤醉秋的衣袖,将她带到一旁的树下。
确定无人窥听,加雄这才压着嗓子哼哼:“阿姐,你今晚要开火边擂的吧?”
春耕夜打火边擂,是为了争夺心仪对象。
但有个前提,得那个被心仪的对象同意别人为自己打擂决胜。
凤醉秋有些莫名:“我干嘛要开火边擂?”
“有好多人喜欢你的!”
“那你替我多谢他们的厚爱,”凤醉秋笑笑,“火边擂就不开了,我只喜欢我自己带回来的那个。”
“那个赵大人啊?我瞧着他不太行,配不上你。”
加雄这孩子实心眼儿,索性挑明了说。
“阿姐,你就算不稀罕旁人,至少看看我四哥吧?我四哥比那个赵大人厉害。连凤家老奶奶都说,自你接点兵帖走了以后,我四哥就是寨里最能打的后生!”
青梧寨尚武,像加雄这样年纪的半大孩子,评判一个人的标准特别简单纯粹,只认武力。
凤醉秋是寨中出了名的强者。
而赵渭瞧着就文质彬彬,还走哪儿都需要一堆人跟随保护。
单凭这个,加雄就觉得这人配不上凤醉秋。
“真的,阿姐你信我,我四哥可厉害了!他跟沁源、繁柳几个兵寨打擂,一次都没输过!”
凤醉秋跟个小孩儿说不清,便笑道:“我自己就能打,要那么能打的人来放在家里做什么?我就只爱找个聪明又好看的。”
“我四哥就聪明又好看啊!”
“没我的赵大人聪明,也没我的赵大人好看。”
“什么你的你的,你们还没成亲,不算!”
“区区一个小崽子,你说不算就不算啊?”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跟三岁小孩似的,一句一杠,争着毫无异议的胜负。
吵得太过专注的下场,就是两人都没察觉有人悄悄靠近。
赵渭并没听到他俩在吵什么,只是看凤醉秋那模样有趣,便悄悄站在旁边一棵大树后偷听。
最终是加雄先落败,沮丧地撇嘴。
“买东西不都要货比三家吗?又没见你送银腰带给那个赵大人,还可以再多挑挑别人的。”
“人小鬼大管得宽。我要送银腰带,还非得当着你的面才算数啊?”
凤醉秋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
“别瞎扯,我跟你四哥没那回事。小心他知道了打断你狗腿。”
加雄口中的四哥其实是他堂哥,名叫加桐,比凤醉秋小三岁。
凤醉秋和凤凛冬小时在循化念书,加桐常常缠着大人带他去循化找兄妹俩玩。
但随着年岁增长,凤醉秋渐渐更愿意和彭菱玩,和加桐就成了点头之交。
凤醉秋接点兵帖离寨后,两人更没什么往来了。
“他才不会打我,他巴不得你开火边擂呢!”
加雄闷闷垂着脑袋,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草皮。
“阿姐,你就开火边擂吧。我四哥会待你很好的!”
这孩子约莫是笃定没人打得过他四哥,以为只要凤醉秋同意开火边擂,这事就妥了。
凤醉秋哭笑不得:“你倒是说说,他能怎么待我好?”
“你若选他,他带嫁妆上你家门!你在赫山当差,他帮你照顾凤家奶奶和冬哥!”
为了帮自家堂兄求姻缘,加雄也是拼了。
凤醉秋觉得荒唐又好笑:“这些年我在外头,寨子里的人不也帮我照应奶奶和哥哥?干嘛非得你四哥带嫁妆上我家门?”
“也是哦。”
加雄愣了愣,旋即焦躁跺脚。
“不对!那,还有,还有……我和小堂妹都是四哥带大的!将来你们的孩子他也能养好,保管你不用操半点心!”
加桐本人是不是这么想的,凤醉秋不知道。
但加雄这小孩儿是真的很想让她做四嫂,这事毫无疑问了。
“你连孩子都替我和你四哥安排好啦?”凤醉秋笑出眼泪。
“真是有劳你费心了。”
话音未落,旁边那棵树后传来一道幽幽寒声。
“我就离开片刻,凤统领竟连孩子都有了?”
凤醉秋惊讶扭头,正对上赵渭那副绿云罩顶的样。
她笑笑:“我跟这小孩儿逗着玩呢。”
加雄瞠目愣愣片刻,扁了扁嘴:“谁跟你逗着玩?”
又转头看向赵渭,晶亮眼中满是孩子气的挑衅。
“赵大人,你今晚敢打火边擂吗?”
赵渭哼道:“和你四哥?”
“不止我四哥。还有彭家桂明阿哥、朔平来的林克文。”
加雄稚气未褪的小黑脸上扬起坏笑。
“寨子里兰家的弯弯阿姐也说,想和赵大人打一场。”
赵渭震惊到险些原地踉跄:“连女子都想来挖我墙角?!”
凤醉秋笑弯了腰:“我就说叫你别当真啊。”
如今春耕夜打火边擂,胜负并不决定什么,纯粹就是年轻人手痒起哄,打个热闹而已。
就算谁对凤醉秋真有好感,她既先带赵渭在凤家老奶奶跟前过了明路,大家都明白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就算谁真对她有好感,也不至于这么没分寸。
最多就是有的人心中略有不服不忿,想看看这个夺得凤醉秋芳心的家伙究竟几斤几两。
至于兰弯弯那姑娘,就更是纯粹起哄凑热闹了。
她喜欢的人是凤凛冬,可惜凤凛冬无意婚配,从不参与春耕夜。
她故意放出风声说要打凤醉秋的火边擂,不过是想惹凤凛冬找她谈话罢了。
酉时,年长者和已婚配的都返回前寨,后寨只剩一群精力旺盛的未婚男女。
巨大的篝火堆被点燃,众人便将提前腌渍好的鸡鸭羊鱼串好来烤。
一坛坛美酒被陆续打开封泥,各种酒香混在空气里。
有人提着草木灰袋子,将打火边擂的专用区域画出边界。
有人弹起三弦琴,有人吹响芦笙。
有人用不太熟练的奇怪语言,咿咿呀呀唱起向长者学来的古老山歌。
也有人什么都不做,只是用饱含热切希冀的眼神打量人群,盼着能从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中,寻到那个可能与自己一眼对视便愿结百年的人。
没有庄严恢宏的仪式场面,也没有含蓄委婉的暧昧试探。
一年一度的欢喜夜宴,就这样开始了。
青梧寨人的先祖是山民,信奉“万物皆有灵,人亦在其中”。
在他们心里,人与山间的飞禽走兽差别并不大。
饿了需要食物,冷了就该添衣。
长大了就该亮出最漂亮的羽翼或皮毛,筑巢引伴,繁衍生息。
这些都是生命挣不脱的本能欲求,无需压抑,也不用回避。
善战者命若蝉虫,常是朝生暮死。
对青梧寨人而言,“希望”与“将来”这种字眼是最虚幻的自欺。
毕竟人生苦短,谁也不知在下一次天亮时,自己会不会已冰冷僵硬地躺在棺材里。
再没机会感受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真实的温热。
所以他们更愿意及时行乐尽欢。
哪怕这份欢愉只有短暂瞬间,也是足慰平生的真实。
“不过,现在和从前不同了。我哥就是存心吓唬你呢。”
周围嘈杂喧闹,凤醉秋只能贴在赵渭耳边说话。
“好歹经过几百年教化融合,我们和中原人的想法差别也没那么大了。”
至少现今的青梧寨人都明白:行乐尽欢的前提须得两情相悦、两心相印。
随着月至中天,擂台周围愈发欢声雷动。
凤醉秋已喝了半坛子酒。
她受过特殊的训练,很难真正喝醉。
但她天生喝酒上脸,此刻已是两腮酡红,双眼水润莹莹。
或许她自己并没察觉,打从回到青梧寨,她整个人就松弛下来,时常流露出与平日在赫山截然不同的情态。
此刻的她自在舒展,野性与灵秀融洽并存。就如青梧寨这方水土,鲜活动人。
赵渭一时心旌神摇,忍不住以长指捏住她的下巴,亲昵地晃了晃。
“那赵大人再教化你一点:还得有至死不渝的承诺,和睡了就得负责的担当。”
他的嗓音染了薄薄酒气,沉沉沙沙,含着能溺死人的笑意。
凤醉秋揉着发痒的耳朵,斜斜笑睇他,抿了抿唇。
没等她再说什么,又一轮火边擂结束了。
酒至半酣的年轻人们齐声欢呼,围着火堆手舞足蹈地怪叫起来。
口哨声、笑闹声、祝贺声、起哄声,交织驳杂。
这喧嚣的声与影,在山间夜色下显得光怪陆离,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蓬勃热情。
这场火边擂的胜者,与心爱的姑娘牵着手挤出人群。
那姑娘笑得灿烂,边走边纵声高歌。
他俩已走出一段距离,火堆旁又有这么多人在鼓噪闹腾,赵渭并没能完整听清那位姑娘在唱什么。
只依稀听到最后一句: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那姑娘的声音脆甜,含情带笑,落落大方。
歌声里那份毫不遮掩的真挚爱意,比眼前这光焰冲天的篝火堆还要热烈张扬。
这惹得她的心上人激动忘形,竟将她扛起来就跑。
火堆这头,有人将手拢在唇边,对着他俩的背影大笑叫嚷:“陈小香,我看你明早是不想起来啦!”
大家齐声大笑,赵渭也跟着笑出声。
从前在钦州、在京城那些年,他身为信王府公子,曾随家中尊长赴过许多场婚宴。
中原高门的婚宴礼仪精细繁琐。
新婚男女在正婚典仪当天,一言一行都有严格讲究,务求使场面华贵庄严,寓意美好。
但此刻的赵渭想,他与凤醉秋成婚时,不能那么办。
当两颗年轻的心被情字填满,决定相携此生,就该像眼前这样才痛快。
昏了头,失了礼,忘了形。
情催身动,行止由心。
这样的情情爱爱,真有意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5 04:05:12~2021-06-09 11:3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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