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荒土中如星的光
日出东方,漫天的雪也飘落下来,霎时间整个银杏村又如雾一般迷蒙一片。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外面的荒土,烈阳依旧,连同远方的山脉一起被光辉照耀着。不少外出远行的猎户都会跟自家婆娘抱怨,不知出门该选择怎样的衣服。
“什么鬼天气……又他娘的下雪。”
王虎朝打着哈欠从自己的屋中走出来,他身上只披着一件军大衣和其中的短衬衫,棱角分明的脸颊上透露着沉稳以及严厉,但说出的言语却着实与之不符。
他心中有些不爽,下雪天气不适合让这些少年继续做高强度的锻炼,绝对会伤其根基。所以王虎朝低着头思索了一阵,忽然嘿嘿冷笑了起来,眼底闪过的狡黠光芒证明了他心中所想。
紧接着他转头对着另一处透露着暖气的房间吼道:“小家伙们,起床!”
“早就起了,老头子别嚷嚷!”只是片刻间那其中就响起了不耐烦的吵闹声,对王虎朝甚是不敬。
但这位在银杏村拥有着至高地位的军防却并没有因此而脸色阴沉,反而笑着点头应了一句,又是再三催促,仿佛对自己儿子一般。
东方风第一个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露在背影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一些淡淡的肌肉线条,显然训练有效,黑红色的头发乱蓬蓬的一片,眸子里本来因为早起而黯淡无光,但看见窗外晶莹的雪花却陡然亮了起来。
下雪天,绝对没有训练。
仿佛看穿了东方风的心思,王虎朝嘴角上扬着,道:“不过今天有特殊活动哦。”
“您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如此恶心?”一边,顾北穿着衣服走了出来。
王虎朝心中无奈的摇头,这些小崽子因为平日里训练太苦,又是从小无约无束的孤儿,从而导致这些无事的时候就会宣泄心中的怨气,丝毫不把他这个军防放在眼里。
他咳嗽两声,眼睛眯了眯并将语气调整到了极为严肃的调子上说道:“今日便要来验证一下你们这几日下来的成果!”
张宝拍了拍肥肥的肚子,漫不经心的道:“才几天啊?怎么可能有明显的成果?”
看了一眼这位每次说话都特别犀利的小胖子,王虎朝不由得讪笑道:“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们闲着,哈哈……”
他笑的时候已经开始心虚了,顾北那几个小家伙的眼神仿佛是要杀人一般,虽然那神情落在那些稚嫩的清秀小脸上,倒还显得几分可爱。
不过王虎朝很快又认真了起来,生怕震慑不住这帮小子,沉声道:“我要求你们自行对战!一定要分出胜负,实战也是必要的。”
他中气十足,声音响彻盘旋在这片封闭的空间中,环绕许久不曾消失,让得众小辈直皱眉,感觉耳膜都在震颤。
“还有,”王虎朝顿了顿,声音多少显得有些恶趣味,“你们可以把那个牧云小子一起叫过来,观摩一二。”
顾北闻言,咬牙挥了挥小拳头:“王军防你这个小心眼!牧哥不过来就去激他。”
“你们一帮小家伙整整齐齐的多好,赶紧叫他过来!”王虎朝耸了耸肩,笑意不减。
……
同一时间,荒土之中已经多出了一道步履蹒跚却坚定的身影。低沉艰难的喘息之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咳嗽,喉咙之中如同奏响混乱的乐章一般。
牧云背负着一筐巨石,身躯颤抖着,体内灼热无比,苦不堪言。他的双腿已经几乎痉挛,如若不是眉心的印记疯狂闪烁出金辉,恐怕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若是远处看去,单调枯燥至极点的荒土之中,此时正多出了一颗闪烁着的星,散发着淡淡星辉。
随着金色的暖流胡乱的游走着,牧云终于可以大口喘气,汗水落入眼中顿时酸涩无比,他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了,只能眯着眼继续前进。
事到如今他倒是怀念起银杏村中的雪天了,虽然起床极为困难,但那落在鼻尖上脸颊上睫毛上的雪,对于现在来说绝对是如同给了沙漠的旅行者一根冰棒一样爽快。
楚天涯告诫他不要去那头的云乱山脉,不知里面会有何绝境,但牧云知道自己肯定是不会听从他的。
神湖是他如今唯一值得期待的东西,其中的湖水似是有淬体之效,且比楚天涯配的那些药草凝和而成的药浴效果要来得大。
想到这里,仿佛是有一道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牧云,使得他再度加快了脚步,身子都一下子轻盈了许多。
过了片刻牧云陡然发现,自己的身子轻盈得有些过头了。脚下完全没有疲劳之感,仿佛再次提速便可以健步如飞,且肩上背后的压力不复存在,忽然消失了。
“哈,我终于中暑热晕了。”
但牧云并没有如何惊慌,只是自嘲的一笑,就想要顺势倒在地上。
咚!
他忽然一惊,前脚掌用力踏在地上撑住了自己的身躯。
若是真的在这里晕过去,楚天涯估计都救不了自己,因为如今已经走出了楚天涯所规定的路程,接近云乱山脉了,烈阳滚滚,热浪滔天,这是宛如地狱般的风景。
牧云咬着牙,习惯性的想要掂量一下背后的篮筐,但顺手一摸,空无一物。
“咦?”牧云早已疑惑,此时更是发出惊呼,他以为自己已经晕了,看到的都是幻觉,但胸口的灼热与苦闷却又是无比的真实。
就在这时,一只干枯如同老树皮般的手掌拍了拍牧云的肩头,就如同老树枝被风搅动一般无力。
但牧云终归是察觉到了,迅速回过头去,一张沧桑的面孔配合着一道老不堪言的身影霎时间映入他的眼帘。
老人行走在荒土之中,身上耷拉着破旧的衣服,一个肩膀半露在外,晒得光亮无比。再往上看去,苍老的脸皮上方是光溜溜的头顶,没有一丝发茬,锃亮无比。
仔细看去,老人身上破烂的衣服其实便是已经掉色的僧袍,任谁都已经看得出来,此人是位老和尚。
牧云此时力竭,汗如雨下,如今又看到了一个活人,心中竟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热泪盈眶,不觉间老和尚闪亮的脑袋便化作了碧空中闪烁着的星,耀眼无比,万丈星辉洒下,温暖了牧云的心……
当然,这种想法,持续了很久,持续到牧云抬头看到老和尚的老脸为止。
此时的老和尚冲着他正咧嘴笑着,少了颗门牙,门户敞开,将荒野的风透了进去搜刮口舌。
先是沉浸在了老和尚如菊花般的容貌之中好一会儿,但旋即牧云很快回过神来,他依旧保持着一丝清醒和理智,当下抱拳道:“前辈有事?”
“阿弥陀佛,没啥事,就是看你累坏了,帮你取下了负担。”老和尚合十双掌笑着吟诵佛号。
牧云瞥了一眼后心中一惊,吐着舌头将手势由抱拳改成了双掌合十。
随后他看了一眼早已经放在地上的篮筐,心中又是大震,这位和尚绝对是有道高僧,在无声无息间脱去了自己的篮筐,可见其强大。
但为何这种人会跑到如此偏隅的地方?而且还在烈阳下行走?
牧云心中不解,刚想再问,却被老和尚打断,只见老和尚眯了眯老眼笑道:“敢问施主大永如何走?”
“大师,这里便是大永境内。”
“如此的话,如今又是何年何月?”
牧云明显一愣:“呃……应该是天封十七年的一月吧。晚辈住的地方偏僻,不怎么关注年份。”
“好吧,那皇城皇宫如何走?”
“这……”牧云失笑,但恭敬之意不减半分,“如果您知道,还希望告知与我。”
老和尚闻言,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自其中闪过了光华,他的眸光射向了牧云的眉心,仿佛要望穿大道。
“噗!”
旋即老和尚嘴角溢血,眼神中光华黯淡了下去,但他很快掩饰下去,笑着道:“小施主,你想去皇宫朝廷?”
“我们乡下人,自然想要达观富贵一把。”牧云也笑了,眼中却多了分警惕,这老和尚心思叵测,方才一定对他进行了试探,随后无功而返。
和尚却摇头了:“那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的地方,但我必须去,却又不喜去,所以我才问施主你。”
“真是个怪和尚。”牧云暗自在心里嘀咕。
但他表面上不可能显露出什么,也只好继续合十着双掌道:“罢了,我也不过逞口舌而已。”
和尚明显一愣,没想到少年会这样开口,他嘿嘿笑了两声,旋即岔开了话题,道:“施主一人行走于荒土之上,这是作甚?”
牧云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如今他眉心印记已然黯淡,但体力也有所恢复,当下笑道:“只是想锻炼习武而已。”
“这种训练方式,可当真少见呢。”老和尚眼神凝实着某一处远方,神秘的笑了笑。
“还不知大师的法号。”牧云忽然向前躬身道。
听罢,老和尚那缺了颗门牙的笑容顿时显露了出来,他吟诵了佛号道:“老衲玄一是也。”
随后老和尚将牧云的手臂抓了过来,在其上摸索着什么,眉头微微皱了皱。
牧云疑惑。
不过片刻,玄一老僧倒吸了口冷气,然后摇了摇头,沉重的道:“施主的体质,还是不要习武为好,内力估计无法聚集。”
“无法聚集?这是为何?”
牧云一听心中颤了颤,赶紧问道。
玄一摇头:“老衲不知,小施主你的气海涣散至极,甚至常人很难发现,绝不是可以练武的征兆。”
“这……”
“不过,”见到牧云低下头去,玄一心中不忍,忽然想到了什么,合十双掌道:“如果施主不嫌弃,日后可以来小雷音寺做客。”
闻言,牧云有些惊讶,看来这个老和尚的确不是普通人,小雷音寺他在书籍之中可是见到过,为佛门圣地,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里面居住的皆是得道高僧,甚至有些神秘的大罗金仙。
“多谢大师!”牧云再次表示感谢,对方初次见面,就替自己处处着想,果真是有道高僧。
玄一大师摇了摇头,又道:“还不知施主的名号。”
“啊,晚辈牧云。”
玄一闻言,点了点头,轻轻拍了牧云肩头三掌,以示安慰,随后转身扬长离去,步伐很慢,但却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荒土地平线处,与那里的辉阳融为一体。
牧云感受到体内血液忽然有些沸腾,全身好似忽然生出了无穷的力气,忍不住仰天长啸,他知晓玄一高僧在拍他肩头三掌之时,便替他恢复了体力。
武林江湖之中的高手,果然令人咋舌。
牧云深呼吸,随后眼神逐渐清明,继续往云乱山脉行去,在荒土之上留下了一道夹杂着汗水的脚印。
……
远处,穿着破烂不堪的老和尚摇头晃脑,吟诵佛号,似乎其中还带着山间小调的曲子。
“本想去皇宫走一遭看看有没有,没想到半路上就碰到了其中一位的儿子……”
“嘿,那位可真是警惕,封得那么好作甚……”
旋即老和尚停了下来,冲着西方一处地域合十双掌,嘴角却没有丝毫的敬意,嬉皮笑脸,道:“玄一玄一,师兄,借用你的法号,替我行走天涯一番吧。”
老僧继续走着,光头闪亮,在荒土上如星般夺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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