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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魅力


  几位老爷子看着真跟个导演似的徐容,起哄道:“展示展示学习的成果嘛。”囁

  吕中也笑呵呵地瞧着他:“就是,让我也学习学习。”

  “哈哈哈。”

  起霸是京剧当中的一个程式动作,本是昆曲《千金记》当中的一场戏,主要表现西楚霸王项羽作战前整盔束甲的一套组合性舞蹈动作,凸显霸王威武盖世的精神气质。

  在这组表演动作里,既有相对写实的提甲、整盔、理髯、勒系铠甲绳、骑马墩裆、踢腿、伸展四肢等动作,又有许多没有实际意义但却具有很强的装饰性的舞蹈动作,如云手、山膀、趋步、三倒手、跨腿等,用于动作的串联、装饰和美化,使表演更具有观赏性。

  后来这套程式动作被其他行当所借用,各行当又根据各自行当的特点加以丰富、创新和发展,并把这套组合性动作正式命名为“起霸”。

  如今起霸不仅成为展现武将风采最显著的标志,同时也是展示演员扎实基本功最好的方式,而且是每一个行当,无论主演、配演,哪怕小花脸,也就是丑角也必须要会,到底有没有功夫,功夫有多高,一个动作做完基本上就暴露无遗。

  徐容瞅着周围投来的打趣的视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突然觉得这么一改,哎,情节更加紧凑了,真的特别好。”囁

  “哈哈哈。”

  徐容坐在原地仍旧没有动弹,剧本中规定的动作、姿势,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对自己足够了解的基础上做出的正确判断。

  在尚长容给出“三年出师”的断言时,他曾咨询询问过“出师”的标准,在影视话行当,他很清楚一个演员什么时候才能自称“演员”,让观众认为他说的话、做的事是真的。

  但是戏曲本就是一种虚拟的艺术形式,观众也不可能代入其中。

  尚长容在思考了半天之后,给了他一个相对较为模糊的标准:达到和于魁智差不多的水准,可以考虑登台演出。

  刚开始看戏的那会儿,徐容老看于魁智的戏,对于这位工老生的演员,他不算陌生,但是也没觉得多厉害。

  尚长容送给了他半行李箱的光碟、录音,侯喜瑞、郝寿臣、袁世海、裘盛戎都有,以及“凑合听听”的袁国林、周和同。囁

  至于其他的花脸演员,尚长容只字未提。

  自觉距离于魁智还有老大一段距离,但是在他看来,于魁智的水平也没多高,真论起来,能不能比得了他“凑合听听”俩前辈还不好说。

  何继平与任明等人一样,也一直注意着徐容的反应。

  与蓝田野、朱旭玩笑与好奇的心态并存不同,她几乎可以确定徐容充其量只学了个皮毛。

  她清晰地注意到,在任明提议之后,徐容明显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她爱看京剧,也认识一些功底比较深厚的京剧名家,十分清楚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她估摸着徐容也许学了,但就和香港某位以厨艺知名的当红艺人一样,大概率只学了个皮毛。

  至于拜师尚长容,大抵如米其林餐厅的认证,到底评几星,得看能给到什么价位。囁

  从徐容的表现当中,她断定徐容别说《霸王别姬》,恐怕就是连起霸都没学会,不然他的声音何以有些干涩呢?

  听着排练厅内“哈哈哈”的笑声,她也跟着笑了,上了年纪,就得学会装糊涂,什么事儿都要较真,只会招人烦。

  吕中笑呵呵地望着也跟着乐的徐容,她认识徐容还要更早一些。

  她的儿子是北电的老师,徐容进人艺之前,她就见过他几次。

  让徐容教自然只是玩笑,作为院庆60周年上映的唯一一台新戏,无论是张合平还是他们都不能接受因为不会而把剧本删去一段。

  要是那么干了,人艺也就不是人艺了。

  其实早先濮存晰已经去京剧团请专业老师过来帮忙,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请了快半个月了,眼瞅着就要连排了,专业老师还是没着落。囁

  等笑声落下,任明笑着道:“小徐,濮哥没在,你替他走戏,让几位老师先歇歇。”

  他太知道徐容跟张合平要来这个副导演的目的了。

  就是冲着几位老爷子、老太太来的。

  他有时候甚至恶意揣测,徐容内心当中是不是期待某位老爷子演出期间突然病倒,然后他自己趁机顶上去。

  他丝毫不怀疑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徐容站出来的可能性,并非是相信徐容的担当,而是他清晰地记得徐容曾在院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大意是演员在挑选角色时要心中要有“两条线”,一是不断挑战技术的上限,二是切忌触碰生理的下限,也就是不要接演比自己年龄小的多角色,但要尽可能的挑战比自己真实年龄更大的角色。

  这也是他答应徐容担任副导演的原因。

  一旦《甲子园》上映,不可能只演出一场,可是老人们毕竟年纪大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碰到头疼脑热,因此替补演员就是极为必要的准备。囁

  在院里,和徐容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跟这位“人艺未来”,他确实还没合作过,趁着这次机会,他也想看看两人能不能搭班子。

  而听到任明安排徐容走戏的要求后,排练厅的反应各不同相同。

  雷佳、黄微、蓝盈盈等人面面相觑,任院和徐队,难不成有什么矛盾?

  照常,这类跑腿性质的工作是他们这些新人的活,而非徐容这种“肉食者”要亲自参与的。

  徐队不仅仅是演员队副队长,还是中戏表演系主任,真论起来只比任院低半级。

  当着三十多号人,尤其是还有多位前辈、新人以及王姬这个外人的情况下,任明安排徐容干这种活,规则上说的通,他是导演,而徐容只是副导演。

  但若是二人真有矛盾,无疑相当于彻底撕破了脸皮。囁

  蓝田野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颇为意外地瞧着徐容,他真没想到徐容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这是跟他叫板呢?!

  任明虽然不跟张合平、徐容似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但是若是没有提前沟通,眼下这么安排就意味着俩人必须有一个离开人艺。

  郑融更是人老成精,任明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明白了徐容的打算。

  拿视线瞥了一眼表情玩味的蓝田野和朱旭。

  老伙计,人家这架势,已经明摆着要一个打三个了。

  徐容在“愕然”了0.92秒后,忙立起了身子,濮存晰演B组的黄仿吾,他替濮存晰走戏,自然也要演黄仿吾。囁

  冲的就是蓝老爷子。

  他绕过长条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任明:“任院,我是只走位置还是帮忙搭词?”

  任明心里极为腻歪,你都打算当那个什么了,还要立什么牌坊呀,可是面上他仍笑着道:“搭下词吧,也能帮助其他人找情绪。”

  “好。”

  徐容脱掉了外套,随手扔到一边,走到蓝田野老爷子旁边,拿出了最亲切的笑容:“老爷子,您看能不能把拐杖借我使使?”

  朱旭呵呵笑着,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少见地拿俩眼袋上下打量着徐容。

  “呦。”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惊讶声自门口传来。囁

  “还没开始呢?”濮存晰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门,见众人并没有开始排练,视线扫过,望见站在蓝田野老爷子对面的徐容,“小徐回来啦?”

  “来,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他说着,彻底推开了排练厅的大门,让出身后一个身穿蓝色大衣,脚踩高跟鞋、阔腿裤的一个女人。

  女人瘦长脸,短发,鼻下有一颗痣,瞧着三十来岁,脸上却始终流淌着淡淡的笑意。

  “哎呦,原来是迟老师!”

  在濮存晰打开门后,整个排练厅的的男性几乎全体起立,面带笑容地望着站在他身侧的亭亭玉立的“迟老师”。

  徐容看着迅速走到门口迎接的任明、蓝田野、朱旭,以及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的郑老爷子,心中猛地一个机灵。囁

  这位是哪位大领导?

  这集体起立的阵仗,他简直再熟悉不过。

  可是绞尽脑汁,他也没能想起这位到底在哪见过,经常来看戏的一些高层领导,他都看过照片,多多少少的都有点印象。

  “迟老师,欢迎欢迎,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您给盼来啦。”

  “任院您实在太客气啦,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最近比较忙,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

  徐容正要走过去一同迎接,他突然注意原先坐在任明另一侧的唐晔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心中又不由诧异,怎么回事?

  如果真是大领导,唐晔按说不该当是这种反应,而且从任明和这位迟老师相互的称呼当中,他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囁

  这位被喊作“迟老师”的女人,对任明的称呼是“您”。

  “哈哈哈。”

  在连续爆发了好几次轰然笑声后,任明猛地拍了拍脑门,道:“对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几个小辈。”

  见徐容走过来,任明笑着道:“这位是京城京剧院的迟晓秋迟老师,师承程砚秋大师的大弟子王吟秋老师,当今程派的领军人。”

  任明介绍完了迟晓秋,濮存晰指着徐容介绍道:“这是小徐,徐容,迟老师应当不陌生。”

  徐容迟疑了一瞬才伸出了手,笑着道:“您好迟老师。”

  迟晓秋注意到了徐容的迟疑,脸上的笑容稍微深了一点:徐老师您好。”囁

  和徐容握过手,迟晓秋才转过头对任明道:“任院,徐老师可不是小辈,论辈分我要喊他师叔。”

  徐容刚才已经理清了俩人的辈分,迟晓秋是王吟秋的弟子,王吟秋是程砚秋弟子,而程砚秋是梅兰芳的弟子,论到梅兰芳那,迟晓秋算是第四代。

  而他这边就比较简单了,他的老师是尚长容,尚长容的父亲是尚小云,而尚小云是梅兰芳的妹夫。

  从辈分上论,他确实是迟晓秋的叔叔辈,尽管迟晓秋是程派的领军人,尽管她看上去比他还要年长。

  徐容并不想以一个京剧演员的身份和迟晓秋打交道,他还记得尚长容对整个京剧圈乃至戏剧圈的评价: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相比于影视话,京剧虽然贵为“国粹”,但资源的有限性和人类需求的无限性在京剧行当表现的更加淋漓尽致,也就导致京剧圈内狗屁倒灶的事儿特多,许多院团的头牌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压不住的地步,甭说同台,就是平日里连场面上的和气也维持不下去。

  尚长容不让他掺和京剧圈的事儿,也是多方面的思量,一是他的辈分太高,其次也是京剧圈的纷争已经够多,他掺和进去反而没什么好处。囁

  徐容笑着摆了摆手,道:“迟老师你们京剧院和我们话剧院本就是一家,从别处论反而疏远了。”

  京城京剧院主要精神是“传帮带”以及“一颗菜”精神,凑巧的是,人艺的主要精神也是“传帮带”和“一颗菜”精神。

  两家原本是一家,只不过当年话剧团上头有人罩着,把京剧、杂技等团体给分了出去,让首都剧场和人艺成了为解放事业流过血的话剧团的专属演出场地和称号。

  迟晓秋暗暗松了口气,先前听说尚长容要收徐容为弟子时,整个京剧圈都暗自无语。

  尚长容最为人著称的并非其业务水准,而是其南北通吃、东西都认的江湖地位。

  而徐容虽然没在剧协担任任何职位,但文艺圈都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个善茬,因此对于头上平白多了个长辈,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大不了避免碰面就是。囁

  徐容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消解,尤其是看到任明、濮存晰等人将迟晓秋围成了一个小圈子,跟学生似的认真听讲时,他更不能理解了。

  这种情形得是长老团才能享受的高规格待遇。

  徐容见唐晔低头修改着场记,悄悄挪了过去,低声问道:“姐,这位迟老师,是有什么来头吗?”

  他说着,拿视线瞥了一眼围的密不透风的人墙。

  唐晔抬起眼睑瞧了一眼,低声道:“你听说过以前的军阀抢名角儿吗?”

  徐容点了点头,别说军阀,古代的大老爷、有钱人最热切的就是养戏班子。

  “好。”囁

  人墙乍然爆发出一阵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其中还夹杂着郑老爷子独特的嗓音。

  唐晔听见声儿,嘴巴又忍不住地撇了下,道:“他们也就是手上没兵,要是有兵,就不会只叫‘好’了。”

  徐容转过头,视线似乎穿过了人墙,不大确定地道:“不能吧?”

  他真没看出来迟晓秋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

  唐晔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

  整在此时,迟晓秋的声音从人墙内飘来:“徐老师,能麻烦您来搭把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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