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姚佩兰见状,嗤笑出声,用帕子掩着嘴道:“二姐姐,你们主仆二人不去登台唱戏,真是可惜了了。”
姚征兰望着入微温声道:“无事。”又对姚佩兰道,“既然你有两样凭证,那我们便一样一样来验证吧。”
春鸢向天翻白眼。
姚佩兰一脸不屑:“铁证当前,我倒要看你如何颠倒黑白。”
姚征兰转向寻幽,“现在我问你的问题,你一定要仔细回答,丝毫不能有所遗漏。”
“小姐尽管问,我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寻幽眼泪汪汪道。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若她让四小姐诬陷成功定了偷盗之罪,她一死容易,小姐以后在伯府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我问你,今日从你起床之后,都去过哪些地方?”
姚佩兰见姚征兰郑重其事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冷不住哼笑一声,道:“二姐姐,你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好等大哥哥赶回来与你解围?”
“你们问了我丫鬟那许多问题,就不许我问这一个?便是公堂之上,也没有只准原告发问,不准被告辩解的道理吧。”姚征兰冷言道。
姚佩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寻幽仔细回想着道:“今日我在院里用了早饭,便去了厨房做桂花糕。一早上都在厨房,直到方才端了糕点回来,并未去别的地方。”
武宜君击掌道:“这便容易破案了。既然寻幽说一早上都在厨房做糕,做完便直接回来了,那我们只需招来在厨房当差的丫鬟仆役问问,只要时间对得上,那不就证明寻幽的清白了吗?”
想不到姚征兰一口回绝:“不必如此麻烦。”
与此同时,温玉薇也按着武宜君的手,暗暗对她摇了摇头。
武宜君见状,细细一思量,便是义愤填膺。
姚征兰虽然贵为伯府嫡长女,但因自幼便失去生母之故,一直在千里之外的外祖家长到十九岁才回来。这府众仆役自然只认如今主母亲生的四小姐为主,哪个又肯为姚征兰的丫鬟作证,来得罪四小姐和当家主母呢?
武宜君的提议本来正姚佩兰下怀,见姚征兰一口回绝,姚佩兰心顿时老大不解。
春鸢也是不明所以,开口问道:“那接下来,二小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人不必问,去厨房看一看还是有必要的。”姚征兰转身看向温玉薇等人。
不等她开口,温玉薇便道:“那我们也要跟着去看看。”
一行人便鱼贯出了兰苕院,往前院的厨房走去。
姚佩兰满心的不耐烦,走路之时头上步摇玲玲直响。
春鸢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主人不快,便凑上前去低声道:“小姐,我看二小姐一路都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此去厨房,怕真是只为了拖延时间。待会儿到了厨房她再看不出什么来,您便尽可向她发难了。而厨房,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
姚佩兰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道:“她仗着是父亲元配所生,不敬我母亲,平素又油滑如鱼,叫人拿不住她的错处,此番看我不狠狠给她个没脸!”
春鸢偷笑道:“那是。自今日之后,这些和她一样没规矩的武将家的小姐,怕是再也不好意思上门与她结交了。她无人结交,便听不着外头什么消息,待她真的嫁入卢家,卢家一定会提携三少爷的,四小姐您这是不声不响地帮了夫人和三少爷一个大忙啊。”
姚佩兰抬手扶了扶并不歪斜的义髻,慢条斯理道:“他们才是我的骨肉至亲,我不帮他们,难道还帮别人不成?”
主仆俩正嘀咕着呢,走在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春鸢扶住险些撞到走在前头的武宜君身上去的姚佩兰,嚷嚷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这是厨房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两侧栽种着半人高的月季花,后院奴婢来往厨房,都得从这条并不宽敞的园小径过。
“寻幽,我问你,在你去厨房或是从厨房回来之时,可曾在这条路上遇见过什么人?”姚征兰问。
寻幽仔细看了看四周,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在这附近遇见了一位往厨房运木柴的老婆子。”
“此路狭窄,若是迎面而来一个挑柴的婆子,你势必要给她让路的吧?”姚征兰道。
寻幽点头:“奴婢当时是给她让路了。”
“在哪里让路的?”
“就、就在那里。”寻幽指着道路左侧一排月季花间唯一空缺出来的草丛道。
姚征兰拔下发上银簪,过去在草丛里一顿拨拉后,自语道:“果然如此。”
“兰姐姐,你发现了什么?咦?这不是瑶台玉凤的花瓣吗?这一路走来也未见附近有瑶台玉凤,这里怎么会有瑶台玉凤的花瓣?”温玉薇不解道。
武宜君也凑过去看了,确定那草丛的十几片白色花瓣,正是瑶台玉凤的花瓣。
“除了花瓣之外,草叶子上这些白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姚征兰摘下一片沾着白乎乎不明污渍的草叶,站起身道:“这是浆糊。”
武宜君伸手掐了一段草叶捻了捻,道:“奇怪,还真是干了的浆糊。”
姚征兰回身看向面色不大好看的姚佩兰主仆,道:“现在大家明白,寻幽的鞋底,为何会粘有瑶台玉凤的花瓣了吧。”
“明白什么呀?就算此处也有瑶台玉凤的花瓣,也不能证明寻幽就没去漱春居。”春鸢知道此番若是功亏一篑,回去小姐必然又得拿自己出气,遂作困兽斗。
姚征兰不与她分辨,环顾众人道:“大家知道,这两天没有下雨,所以地上没有湿泥。纵有湿泥,寻幽不是打扫庭院的粗使丫鬟,而府各条道路都铺有路砖或石子,等闲她也踩不到湿泥上去。可是若无湿泥这等黏腻之物附着,本无粘性的花瓣,又怎可能牢牢地粘在她的鞋底,让她从别处走到兰苕院都不掉呢?所以,自春鸢从寻幽脚底发现花瓣的那一瞬起,我便知道,这花瓣,不是自己粘到寻幽的鞋底下去的。寻幽,你把鞋子脱下来。”
寻幽赶紧脱了右脚的绣鞋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将鞋底向上,当着众人的面用银簪从鞋底撬出一片还黏着两片花瓣的板结状物,道:“大家请看,这是什么?”
温玉薇和武宜君凑上来细细一看,武宜君道:“虽然已经脏污不堪,但看质地,是干掉的浆糊无疑。”说完两人便拿眼睛去瞧姚佩兰主仆。
“就算是,那也不能证明寻幽就没去过漱春居。”春鸢外强干道。
“你方才不是说,整个府除了四妹妹的院子,别处再无瑶台玉凤,所以才凭寻幽鞋底的花瓣断定她去过四妹妹的院子么?如今证明除了四妹妹的院子,这外头也是有瑶台玉凤的花瓣的,是否就可以证明,这所谓的证据,其实是有人故意设计?”姚征兰道。
春鸢支支吾吾不敢应承,只拿眼睛去瞧自家小姐。
姚佩兰却是狠狠一把将她搡开。
“说话啊,刚才在兰苕院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的吗?现在怎么又成了个锯嘴葫芦?”武宜君抱起双臂道。
春鸢见姚佩兰如此,深知自己是绝讨不了好了,遂将牙一咬,作背水一战,冲姚征兰高声道:“如你所说,寻幽若是在路上遇到挑柴的粗使婆子,因为让路走出道路踩到草丛之,那也是偶然之事,旁人怎么能提前预知她将在哪里让人,从而提前洒下浆糊和花瓣设计她呢?”
“偶然之事?恐怕不见得吧。”姚征兰四处一看,便分开人群冲着小路尽头长在路旁的一株高大的红枫树去了。
到了树下,她细细查看一番,抬头便道:“那位挑柴的粗使婆子应当是个会抽旱烟的,而且在这棵树下停留了至少半斗烟的功夫。若不是为着守株待兔,她好好地挑着柴,又为何要走到这树下来抽烟?若是临时烟瘾发作,又为何一斗烟都没抽完就又匆匆而出,与寻幽来个狭路相逢呢?”
武宜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姚征兰,道:“兰姐姐,你莫不是能掐会算?我看这棵树它便只是一棵树,你怎么能看出个会抽烟的老婆子来呢?”
姚征兰看她一脸懵懂,忍不住微微一笑,指着树下草丛道:“你看这树下草丛大片塌伏,证明不仅被人踩过,而且那人还在此处长时间逗留,来回踱步。否则不会塌伏得这般平整和明显。而草茎折断处尚且新鲜,证明这踩踏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你再看这树干上,可看出什么?看这里。”
武宜君弯着腰凑上前去,看着那半人高之处疑惑道:“树皮上似有很细微的损伤。”
姚征兰道:“且这损伤与折断的草茎一样,是新鲜的。那么,是什么东西会在这个高度,对树皮造成这样细微的损伤呢?你再往树根处看。”
武宜君拨开树根处的草叶一看,惊呼:“是烧了一半的烟丝!”
姚征兰回过头冲着姚佩兰主仆道:“厨房是否真有这么一位会抽旱烟的挑柴婆子,她又为何会在这里抽半斗烟,要不我们现在一起去问一问?”
“就算厨房真有这么一位老婆子,就算寻幽脚底是不慎粘上了瑶台玉凤的花瓣,你怎么解释你头上那根簪子的由来?那购买簪子的票据可在我们四姑娘手。”春鸢想到还有这个杀手锏,一时态度又硬气起来。
“票据在她手,就证明簪子是她买的么?”姚征兰拔下头上那根杏叶金簪,递给武宜君,“劳烦妹妹帮我读一读,这簪子上刻的什么字?”
武宜君接过簪子细细一看,簪体上果然刻着几个字。“赠蕙蕙,秋。”
“这蕙蕙是谁?”武宜君问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面色难看的姚佩兰,问:“四妹妹,这蕙蕙该不会是你的小名吧?”
姚佩兰咬唇不说话。
武宜君故意把簪子举到她眼前,“喏,看清楚了,这上面真刻着字呢,可不是我胡诌。”
“这字也可能是寻幽把簪子偷回去后,二小姐自己刻上去的。”春鸢道。
“你——”武宜君挥拳头要揍春鸢,温玉薇忙把她拉回来。
姚征兰接过武宜君手里的簪子,插回发髻上,道:“你只知这支簪子是我哥哥在金雀斋买来赠与我的,以为偷了票据再来陷害我,便可使我百口莫辩。却不知,我哥哥送我的每件首饰,上面都会刻字。我原本想放你一马,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言辞间辱及我外祖家。既然春鸢说这字可能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四妹妹,天色还早,我们一道去一趟金雀斋如何?看看这字,到底是我自己刻上去的,还是他们应我哥的要求刻上去的。”
姚佩兰突然扬手打了春鸢一巴掌,骂道:“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敢编排出这等谎言来离间我们姐妹关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罢,竟是带着人转身便走。
“慢着!”姚征兰忽高声道。
姚佩兰脚步一顿,回身看着姚征兰道:“二姐姐,妹妹也是一时受人蒙蔽才行差踏错,姐姐如今有客人要招待,我就不叨扰了。待到姐姐招待完了客人,妹妹自会来姐姐面前负荆请罪。”
姚征兰踱步至她面前,道:“你我本是姐妹,姐妹哪有隔夜的仇?赔罪的话就不必讲了。只不过……”她忽的也扬起手来,狠狠扇了姚佩兰身边的春鸢一巴掌。
这一巴掌真是不遗余力,直扇得春鸢头都侧向一旁,唇角破裂脸颊红肿。
这伯府谁都知道春鸢是姚佩兰身边最得势的丫鬟,是故姚征兰这一巴掌当众扇出,姚佩兰觉着不是扇在春鸢脸上,倒是扇在自己脸上一般,顿时那张俏脸便涨得通红。
姚征兰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扇红的手心,眉眼不抬道:“别说我的丫鬟并无过错,纵有过错,那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来管教。纵我管教不了,上头还有父亲和祖母,总有一个能做主的,断断容不得那不相干的狗仗人势越俎代庖。今日我这番话,还望妹妹替我传达下去,务必叫漱春居每个人都记住了。也免得将来再发生这等伤敌一千自损百之事,损人不利己,徒叫人看了笑话。”
姚佩兰脸上阵青阵白,带着哭哭啼啼的丫鬟,愤恨而去。
武宜君哈哈大笑,拊掌道:“真是痛快!姚征兰,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温玉薇道:“是呀,真是神乎其技。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我身上,别说替自己丫鬟做主洗刷冤屈了,恐怕只有百口莫辩被气哭的份。”
在两人的恭维声,姚征兰惭愧道:“些微小事不足挂齿,让两位妹妹见笑了。这实在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两位妹妹听过便忘了吧,下次我讲更有趣的给你们听。”
两人都是后院长大的闺阁女儿,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要我说,你对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太过宽容了。你瞧瞧,她掐着点儿地趁我们在这儿来栽赃诬陷你,若非你家学渊源在舅舅那儿学得这一手明察秋毫的本事,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她如此恶毒,你又何必给她留着脸面,叫我们莫要声张今日之事呢?”回兰苕院的路上,温玉薇挽着姚征兰的胳膊,不忿地低声道。
姚征兰却只是笑了笑,道:“一家人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她名声坏了,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与她虽是同父异母,但毕竟同是姚家的女儿。她也及笄了,我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以后嫁了人离了这伯府,少与她来往便是。”
“说起嫁人之事,你与你那表哥的婚约真的作废了?不可挽回么?”
姚征兰点头。
“为什么呀?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不是一直挺好的么?若不是你大舅舅突然……你表哥得守孝三年,你们早都成亲了。你为着等他耽误至今,眼看孝期将过,怎么这婚约说毁就毁呢?”
姚征兰道:“你别问了,个原因,不足与人道。”
温玉薇听她这么说,知道这是不方便说的意思,便道:“好,我不问便不问,但有一点我需得提醒你,如今你回了京,年龄这么一耽搁也大了,你可得防着你继母以你已误花信之年为由,为你乱点鸳鸯谱。”
姚征兰抬眼看她:“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这番话?难不成,你是听闻了什么消息?”
温玉薇眉头微蹙,“我不曾听闻什么消息,只是刚刚我们进来时,刚巧瞧见卢家大夫人被你继母身边的管家婆子恭恭敬敬地送出门。你刚来京都,许是不知这卢家大夫人是何等人。我告诉你,她是宫里新近得宠的婉妃的娘家大嫂。
“这卢家子弟,仗着婉妃进宫后得了宠,数月之前又传出身怀龙子的喜讯,在京里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名声极差。凡是疼女儿重门楣的人家,没有一户肯把女儿嫁入他家。偏这卢家全家靠攀附裙带过活,半点本事没有,还眼高至顶,放出话去非高门大户的嫡女不配入他卢家的门。我是怕……”
姚征兰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握住她的手道:“多谢你提醒,我定会当心的。”
武宜君凑上来道:“兰姐姐,刚才那个案子你还没讲完呢,赶紧跟我说说,那凶器怎么会跑到邻居家里的呀?”
姚征兰笑道:“是这死者与邻居因建房子的事积怨已久,想要以命讹人。他先是在两家相邻的墙角挖了个小洞,自杀那日,趁邻居家无人,将自家的羊牵到领居家,用在盐水泡过的草绳松松地系在刀上,草绳的一头从洞塞到邻居家里。
“他在自己家用刀自杀之后,临死之前将刀塞入洞,羊在那边吃泡了盐水的草绳,随着草绳变短,刀也就被拽到了邻居家。草绳被羊吃完,羊走了,邻居家便只留下了那把沾血的刀。”
“原来如此。”武宜君恍然之余,感慨道“果然这世上害人者终害己,就跟你四妹妹一样。”
温玉薇附和:“就是!”
姚征兰看着这两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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