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顾璟与姚征兰刚刚踏入茶馆,馆内小二便极有眼色地上前招呼道。
“不了,我们只是走路累了进来歇歇脚,就在大堂里随便找个桌子就可以了。”姚征兰递给小二几个钱。
这还没坐下就给的钱一般来说都是赏钱,小二喜笑颜开地将两人引至大堂角落一处可以眼观路耳听方,却又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殷勤地用搭在肩上的布将桌椅擦了又擦。
“这跑堂的倒是有眼色。”坐下之后,顾璟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道:“茶馆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不是那机灵的,干不长。”
没一会儿小二便给两人送来了茶果点心。
姚征兰知道顾璟右手有伤,自觉地拿热水将他的杯子烫过一遍,然后斟了杯茶给他。
两人坐下这会儿,耳朵里已满是周围茶客议论米行与绸缎庄命案之声。
“……他会自缢?就算他舍得那万贯家财,他也舍不得那新纳的娇滴滴的小妾啊。”茶客甲大喇喇地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口无遮拦道。
“那你猜猜,这孙掌柜到底是怎么死的?”茶客乙问。
茶客甲调笑道:“要我说,定是他那河东狮看不惯他纳妾,伙同奸夫将他谋害了,这还有几分可信。”
“可信什么呀?你怎的和孙掌柜说米行的康老板一般?我问你,若真是这河东狮伙同了奸夫谋杀亲夫,那遗书哪来的?难不成她自己谋害亲夫,还敢伪造遗书诬告大理寺的官员?那胆子岂不是比天都大了?”茶客丙反驳道。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难不成,这孙掌柜的真是想不开自缢身死?”茶客乙道。
“我看还是不像,实话跟你们说,昨日这孙掌柜挨了杖刑之后啊,我去他家看过他。他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说他这一受伤,恐怕要耽误了十天之后去桑县进货之事,少不得又得托付他那贪得无厌的妻弟,也不知要被昧了多少钱去。你们听听,这像是个要寻死的人说的话?”茶客丁道。
“这么说的话是不像,命都不要了,谁还记挂着钱啊。”茶客乙道。
“我看啊是咱们这条街的风水坏了,所以才接连出这人命案子。”茶客丁道。
“风水坏了?这皇城脚下,风水怎么会坏?”茶客甲瞪着牛眼道。
“皇城脚下是不假,但从咱们这条街的走向来看,这个……不好说,不好说啊。”茶客丁呵呵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嘛!快说说,咱们这条街走向怎么了?以前都好好的,现在怎么风水说坏就坏呢?”旁人着急催问道。
“关风水屁事!我告诉你们,这就是有人在抢人!在掳人!让人做伪证,然后当官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你如何鸣冤叫屈,只说你家的人是自己跟人私奔了!然后就不了了之。”在姚征兰与顾璟对面的角落里,一名落魄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突然身形不稳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醉醺醺道。
姚征兰立刻竖起了耳朵。
众茶客也是疑惑地向他投去目光。
书生转过身来,额边散落几丝碎发,唇边冒着青髭,一副不修边幅潦倒度日的模样。
他捏着纤瘦的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姐姐也是这么没的,三年了。我去县衙报案,县太爷不受理,只因有个地痞说,看着我姐跟人跑了。我父母早亡,我姐姐为着养育我供我读书,蹉跎到二十二岁都未嫁人,而我刚刚考秀才,她却跟人跑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那姓孙的为什么死的,我知道!这就是报应!他做伪证,却不想遇着个明察秋毫的,不仅没有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还当众打了他板子。那掳人的恶人见势不妙,这才灭了他的口!就像这三年来我四处奔告,他们也想灭我的口一般!”他说到这里,猛的一扯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来。
胸膛上明晃晃的一道刀疤,就在左胸口,看着真是险要至极。
众茶客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
书生掩好衣裳,依然是醉醺醺地伸着手指比划道:“你们知道吗?就我们真定府,就我走过的那几个县,类似的案子有多少件吗?这个数,足足二十二件!二十二名女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人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都有牵挂,有畏惧,所以宁愿相信自家女儿姐妹夫人跟人私奔了,也不去寻找。可我不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捅破了天,我也要找到我姐姐!”
“哎哟!这位客官,咱们这儿是茶馆,不是酒楼,您怎么就给喝醉了?”正在别处忙碌的小二察觉异动,忙跑了过来。
“我自己带的酒,怎么了?你这也没挂牌子,说不准饮酒呐!”书生拿起桌上一只不大的酒葫芦道。
“是是是,是没挂这牌子,不过咱们这儿不是没有下酒菜么?斜对面就是酒楼,您去那儿能喝得痛快。”小二一边说,一边连推带搡地将书生给请出了门。
正好这时茶馆里说书的先生来了,众茶客议论了两句书生的事,注意力便又被说书先生给吸引了去。
姚征兰一扭头,发现顾璟面前桌上干干净净,连茶都没动一口,自己面前桌上却剥了一堆龙眼壳。
她双颊微微一红,正色道:“公子,我们走吧。”
顾璟点头,不等姚征兰掏钱袋子,左手便拿出一粒小巧玲珑的银花生放在桌上当做茶资。
两人出了门,左右一看,便见那落魄书生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在街上走着。
“顾大人,你觉着,他的话可信么?”姚征兰一边跟着他一边小声问道。
顾璟道:“且不管他的话真不真,他胸上那道刀疤假不了。且观其长度,绝不是普通匕首或者刀具所能形成的。”
姚征兰道:“大人你这一说,我想起米行康掌柜腹上那道伤口,竟然能将人从前到后贯穿,且前后伤口宽度相差无几,这确实不是一般百姓能有的刀具,倒像是……官差们用的那种腰刀方能形成的伤口。”
顾璟不置可否。
虽满打满算相处不过一天半,姚征兰也看得出他为人寡言少语,所以他不说话她也不介意,只闭上嘴专心跟踪前面那书生。
那书生走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大喊一声:“家破人散,状告无门,天理何在啊!”就往那墙根下一坐,背靠着墙又举起葫芦往嘴里灌酒。
喝了两口,察觉眼前投下阴影,他眯着眼抬头望去。
“这位兄台,敢问贵姓?”姚征兰蹲下来,目光平视着他道。
书生有气无力道:“免贵姓罗,二位有何贵干?”
姚征兰道:“罗秀才,方才我们在茶馆无意间听你提及令姐失踪一事,恰我们也遇到了此事。你可否与我们说说具体情形?”
罗秀才讥讽一笑,道:“我或许是有些醉了,但我这双眼还没瞎。”他扫了眼依然直挺挺站在他面前的顾璟,接着道:“这位公子,我瞧着那派头比我见过的知府还大呢。寻常百姓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物来。那帮人聪明着,专挑我们这等豁出命去也翻不起大浪的平头百姓下手,你们这等人家,他们是不会碰的。”
姚征兰仰头看了看顾璟。
顾璟道:“我们是大理寺的官员,负责查办米行康氏夫妇一死一失踪案的。”
罗秀才愣了愣,忽的一骨碌爬起来,用袖子抹了把脸,不敢置信地问:“就是那个打了孙掌柜板子的大理寺正?你们、你们是诚心要办这个案子么?”
“若不诚心,我们来茶馆做什么?”顾璟道。
“那好,你们跟我来。”罗秀才将酒葫芦一扔,带着两人七拐绕地来到一家又臭又脏的脚店,翻出一个破旧得扔在路边怕是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布包,递给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人,不说话。
姚征兰接过来,打开看了几眼,道:“这些东西显见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收集来的,你如此轻易交给了我们,就不怕我们与那些你口的恶人是一伙的吗?”
罗秀才凄惨一笑,道:“他们何必要来诓骗此物,直接将我杀了,这世间,还有谁会在意这东西?”
两人又问了罗秀才他姐姐失踪以及他胸口那道伤来由的具体细节,然后就带着那个布包回到了大理寺。
到了顾璟办公的阅卷房,姚征兰惊见房里多了一张书桌,就放在顾璟书桌右下方,将房间里原本的格局都改动了。
小吏上过茶后,顾璟屏退他,端起茶杯喝了半杯,这才对一脸怔忪的姚征兰道:“在你兄长痊愈之前,你在我这里办差。我右手这几日不便,需要有人帮我做批注。”
姚征兰知道他这是在变相地关照她,可是……
“顾大人,你实不必如此的,此事跟你也没多大关系。若我在你这里办差,万一将来东窗事发,只怕将你牵连太甚,我在我自己房里办差便好。”她道。
顾璟看了她一眼,道:“今日李逾来过了,想必你也知晓了我与他的关系。他是我表弟,此番来京都,是为了恭贺太后明年月里的寿辰。他来之前,我舅舅舅母特地修书与我,叮嘱我多多看顾他,免他淘气。此番你兄长受伤,虽非他亲手所铸,但终归是他那张嘴惹的祸,我也难辞看顾不力之责。你不必担心将来事发会牵连到我,让你在我这里办差,正是为了降低事发的风险。”
姚征兰知道他说得有理,在他这里是最不容易暴露的,因为他这般身份,寻常人不敢来过问他的事。只是……只是她虽然做男子装扮,可毕竟是女子之身,与他在这里孤男寡女的……
顾璟见她还是犹豫,眉头微微一皱,平静而又残酷地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称病回家,要么留在我这里。你也不要怪我逼你,我只是不想我表弟的一句戏言,给你承恩伯府带来更多的不幸而已。他性格虽有些跳脱,但本性不坏,不该他承受的,我便不能让他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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