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伊妮
当天傍晚,族人在被称之为遗忘之城的效外草地上为她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伊妮满心不安地低着头听他们谈笑风声,面对织毯上铺满的食物没有一丁点食欲。这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弗根王子把她从苏代尔带到黑城堡当成礼物敬献,然而转瞬,她又被再一次赏赐到独山。事到如今,她又还会往哪里去?伊妮不禁暗自感伤,她不知道是自己生来命苦还是命运多途。在遗忘之城外宽阔的草地上有颗高大的银杏树,仿佛和她一样无所依靠,低矮的枝条已被利斧砍去做了柴薪,且留下一根光滑粗壮的树杆,树顶则枝繁叶茂。当夜风吹过时,树梢沙沙作响,黄叶纷落覆盖上草地,将周围渲出一片金黄。伊妮很想跑去那里倾诉,或许过了今晚,得到夫君允许,她才可以。此时的天边已泛起红霞,年轻男子们扎着腰刀即兴地跳起慷锵舞,节奏声此起彼伏,姑娘们则穿梭往返在来客间添置马奶酒,忙得不亦乐乎。此刻在伊妮眼里,即使独山的族人展现多么充沛的激情,却也泯灭不了她的哀伤。某个包着头巾的已婚妇女带来一大一小两名男孩出现时,又胖又黑的丹莉告诉她,大的那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便是她的丈夫尤利,而在他旁边的则是他的母亲和小公子杜特。丹莉是乔昂族长的亲妹妹,体型臃肿难堪,脖子上一圈肥肉挤得快要看不见她的下巴。伊妮不经意的朝他们的方向撇了一眼,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将要嫁给的那个青涩少年竟然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上三岁。
小公子杜特见到他的族长父亲便跑过去拥抱亲吻,族长把他抱进怀里像婴儿一样呵护,哥哥尤利把他拉过来,“别调皮,父亲在办正事。”他小声对小男孩说:“小心我揍你。”他们的母亲则在旁边挑了个地方席地而坐,他们开始攀谈起南下见闻以及归途趣事,伊妮听见他们温馨的笑声以及族长时不时端起马奶酒啜饮的酣畅淋漓。
这时,有个故娘过来往她的杯子里倒满温热的马奶酒,伊妮对她说了声“谢谢”之类的感谢词,但却没碰一下那杯子,在她旁边的丹莉看见了,她连忙把杯子端起来递到她纤细的手上,让她捏住杯脚,“你应该尝尝,”丹莉对她说:“这马奶酒味美香醇,能驱寒保暖,在独山除了牲口外,我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喝这东西。”伊妮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丹莉朝她点点头,意义明朗。于是她才缓缓抬起小臂,将酒杯移到嘴边,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感觉味道浓溢爽口。
帕里斯.杰瑞在织毯另一端一边撕扯着烤羊肉一边色迷迷地盯着她瞧,“我说艾普,这逼《陛》下也真是够消《小》气的,咋们独山猪《族》人为他立下多少功劳,又攻下了多城池,他竟然只送来一个驴《女》人。”他的语调奇怪得艾普想笑,“帕里斯公爵,你还是先练好七郡通用语吧!”艾普尽力按住笑意,很稳重地对他说:“这女人没你什么事儿,是陛下特意赐婚给小公子的赏赐。”
“我插!这不是摆明了坑人嘛!”帕里斯继续喋喋不休,“都是烂《男》人,又何必要这样?”
“咋们的族长大人都没有任何不满,你激动什么呐!”艾普小声道,“好好品尝你的烤羊,别多事。”
“那就只有看看的粪《份》了,”帕里斯.杰瑞说着扯下一块大腿肉塞进嘴里,“这羊肉真少《骚》”,接着他又尝了一口马奶酒,“还有这妈妈酒,味道……古的。”
艾普最终没有忍住笑意,刚喝进嘴的马奶酒喷了一地,伊妮看见了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拉紧自己的衣襟。
小公子杜特被哥哥拉开后满心不悦地哭闹,哥哥尤利告诉他不许哭闹就可以得到一些礼物,他随即便笑了起来,“我的礼物在哪儿呢?”
父亲瞧了瞧他,从怀里摸出几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子放在他手心,小杜特高兴得尖叫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想起一些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开口问道:“哥哥的礼物呢?我也想看看。”
“呐!在那里。”族长父亲指给他看,并揉了揉他满头细黑浓密的乱发。
“大姐姐。”小杜特用他那天真无邪地眼神看着父亲手指的方向,“太好了,哥哥又多了一个玩伴。”他含笑着叫道,随即又摇摇头,“不过她太大了点。”
铁骑卫长在他们旁插上话,“我说小公子哥,大姐姐可算不上你哥哥的玩伴哟!她会做他的妻子,侍侯他的起居,照料他的马匹,到了夜里还会陪他……”
“够了,赛亚。”族长打断他,“杜特还小,别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陪他什么?”小公子杜特歪着脑袋听得正起兴致,却遭到父亲阻挠,他不禁好奇的追问道。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铁骑卫长告诉他。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小公子杜特有些不高兴。
“或许十八岁吧!”铁骑卫长眯眼笑着说,“也可能比那早些。”
“哼!真扫兴。”小公子杜特说着挣脱哥哥的手臂,他小跑着来到客人中间,“谁能告诉我妻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小男孩放声问道,旁边几位老将士听了开怀大笑起来。
“可以像马一样骑。”有个大胡子将军开玩笑地说道。
“还可以喂奶。”又有个将军端起马奶酒杯放到嘴边,“不过得用劲吸,不然就喝不到。”
伊妮埋着头假装自己全都没有听见,但脸色却早已羞红,如果地上有个缝,她很想钻进去。
小公子杜特朝她跑过来时,伊妮不禁有些拘束起来,显得很不自在,但随即又朝他露出亲和温婉的笑容。
“大姐姐,听赛亚叔叔说你要做我哥哥的妻子,这是真的吗?”小男孩站在她旁边,却也只能达到她耳垂的高度,令他不得不稍微垫起脚尖才能在她耳边轻语问道。
伊妮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她才轻轻地朝小男孩点头,仿佛是默认了自己的命运,但她却不敢开囗承认,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她害怕自己卑微的自尊在这一刻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你会像赛亚叔叔说的那样帮我哥哥照料马匹吗?”小男孩追问道,却在下一刻挠了挠头上的乱发,“可哥哥连一匹马都还没有。”
伊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男孩,所以她一动也不动地曲腿静坐着,凝望他的双眸。丹莉正在嚼食着一些腌肉,满嘴肥油,打从这场欢迎仪式开始,她的嘴就没停过。“他会有的。”她一边咀嚼腌肉一边告诉小男孩。
这时哥哥尤利过来拧住弟弟的耳朵,他们视线交汇时,他朝伊妮违和地轻笑了一下,伊妮礼貌地朝他回笑,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清了她的未来夫婿。尤利生得一副俊俏的脸蛋,完全遗
传了他母亲的优良品质,如果妇人再年轻些,绝对是个大美人,伊妮不禁这样想。
“让你给我添乱。”哥哥尤利蹲下身子对弟弟说,小杜特痛得哇哇嚎叫,连忙求饶。“到母亲那里去。”哥哥告诉他,“你给我老实点。”于是小杜特捂着被拧红的耳朵朝他母亲的方向奔跑过去,“哥哥又欺负我。”他含着眼泪哭诉,他们的母亲看着小男孩轻笑,但族长父亲却不露声色。“我们的儿子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女孩。”伊妮听见小男孩的母亲对他丈夫说,他们的眼神随即便朝她飘移过来。
“那就让他们尽快住到一起。”族长乔昂道,“如今尤利一天天在长大,他也该是时候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了。”
“他们要是高兴的话,明天都行。”小男孩的母亲说话时意味深长瞟了伊妮一眼,接着又看着她的丈夫,“我打算叫些人把遗忘之城好好修缮一番,那里够大够宽敞。”
“不行,那里太寒酸了。”族长道,“陛下承诺过,他会亲自前来为尤利主持婚礼,我想我们应该在那之前修建一座新城堡,眼下还有好几年光景,我们有的是时间准备一切。”
“好吧!那就听你的。”妇人点点头,这些年来她对丈夫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已经习惯了妥协,“到时候我再分一半佣人给他们使唤。”她的声音在此刻显得轻弱了许多,族长乔昂没有再度回应她,而是深邃地凝望着星宇,仿佛在为新城堡的选址思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伊妮心中的不安早已退去,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迎接自己命运的到来。独山族人的生活习性虽与她格格不入,但好歹行径不算怪异野蛮,她已经不想再去害怕那些未知的未来,因为无论如何,过了今晚她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人女人,一个待嫁的妻子。
欢迎仪式持续到很晚才结束,族人们吃光了织毯上的所有食物和美酒佳酿后才尽兴而归。当晚,伊妮被安排在九层阁楼里暂住,族长让她的妹妹丹莉留下来继续照顾她,伊妮别无选择,如果可以,她倒希望能一个人住在这里。阁楼内院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水池,白雾蒸腾缭绕,从远处看去像一处脱离尘世的仙境,温热浑浊的泉水从一尊石像的眼洞里沁沁流出,像女人的泪腺一般一直流趟汇聚到小池中,荡起层层微弱的波纹向远处扩散开来。丹莉带她来这里沐浴,她告诉伊妮,那尊石像叫安娜林德,她的眼泪从古至今从未干涸。三千年前,安娜林德的男人与相濡以沫的妻子在这里共筑爱巢,然而好景不长,有一次男人随部落远征它族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当安娜林德得知自己的丈夫战死沙场这个悲伤的消息后,从此不再踏出门外一步,终日以泪洗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人们发现她时,她已经化身成一具石像,她脚下形成温热泉池便是她千百年来一直流淌的眼泪。丹莉悲情流露的向她讲述着某个关于上古纪元的一段悲怜爱情故事,仿佛是她的亲身遭遇。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死后不是变成了堆堆白骨,伊妮轻轻摇头,她不相信丹莉说的这些传说故事,但经过这两天的长途奔袭,她需要好好洗个澡,于是她逐件退去头上的冠饰和纤细手腕上的饰品,最后是那件素雅的淡绿色薄纱长裙,当她浑身赤裸地准备迈入小池中时,一旁的丹莉看着她精致丰满的躯体惊得神情呆滞,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朝她开口赞美道:“姑娘,您真是太漂亮了。”丹莉说,“同样身为女人,连我都快被您迷住了。”
伊妮不太好意思的遮掩着下体,脸色悚地通红,“你先出去吧!一会好了,我会叫你。”她说。
待丹莉离开后,伊妮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涉入水池,在那一刻,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然后径直走向水源最深处,直到温和的泉水完全浸没亲吻住她的躯体和微笑。
在温热的泉水里沐浴清净之后,丹莉给她拿来毛巾和换洗衣服,她擦干身体后接着穿上那套独山独有民族服饰,丹莉帮她把头发梳理得丝丝柔滑,完了又在头顶发丝间嵌如一枝鲜艳芬芳的红玫瑰。
“姑娘,要来点玫瑰香精吗?”丹莉摇晃着一个小瓶子,笑眯眯地对她说,“这可是帕里斯.杰瑞公爵殷勤提供的,听说他是从遥远的国度带过来的。”
“不用了,谢谢。”伊妮礼貌地回绝。
“这可不是一般的货色哦!味道就跟鲜花一样。”丹莉说,“洒点在身上能迷死一群男人。”
伊妮听了开怀地笑了起来。“我说姑娘,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更加好看了。”丹莉告诉她,并把玫瑰香精对准自己的胳肢窝喷了两下,“看来下次得让那个金毛怪人多带点香精过来才行。”丹莉喃喃自语道。透过丹莉身上那层厚重的玫瑰香精味,伊妮隐约能闻到她腋窝散发的臭味。
“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方便看着你,这可都是我那老哥的意思。”丹莉对她说,“对了,我警告你,千万不要有趁我睡着后逃跑的想法,我应该告诉你,塔楼外面还有两条守门狗,它们可凶狠着呐!而且睡觉地时候总会睁着一眼睛,要是被它们逮到,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原来她一直是被监视着,一举一动,乔昂族长看似人品端正,实则是个小心眼,伊妮很感谢丹莉对她实情相告,可她根本就没打算逃走……她动了动嘴角,感觉自己好无奈,但最终没说些话出来。
丹莉从阴凉的阁楼上抱来棉被,她瞧了瞧矮小的木床,又瞧了瞧她自己的身板,“好吧!依我看我们还分开睡得了,而且我也不太习惯和别人挤在一起,那么,小床就归你了。”她对她说,并把棉被递给她。
伊妮暗自庆幸,但她还是不忘了关切地问她,“你怎么办?”
“在木匠没有造出床铺前,我们的先民不也一样需要睡觉吗?”她说,并把棉被扔到僵硬冰凉的地板上,“即然没有适合的床铺,那么,席地而安也是不错的选择。”她朝她咧嘴笑了笑,钻进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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