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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你嫁过去,应当不错


  一刻钟后,乌篷船头摇摇晃晃从荷花叶中冲撞穿过。

  船夫握着船桨,浆板拨动塘水划到巷口尽头。

  段月蔷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站在塘边对云皎月和薛福儿施施行礼。

  而后,她拢了拢薄薄的披风。上船,俯身弯腰钻进乌篷。

  云皎月凝视着船只的远去,薄唇微张,浅浅呼出一声叹息。

  很快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下自己和薛福儿两人。

  “咱们走吧,义姐和刘蓉还在茶楼等我们。”

  薛福儿没急着走,“皎月,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

  “我父亲打算为我说一门亲事。”

  薛福儿低下头踩着细碎的石子,碾来碾去。

  略带婴儿肥的脸蛋,羞赧之余又被烦闷所取代。

  云皎月抬了抬眼皮,没催着人说话。

  泰然自若,安静等着对方酝酿情绪把话说出来。

  许久,薛福儿抿了抿唇开口,

  “你知道杜蘅吗?那位与你家夫君一同参加过殿试的考生。”

  云皎月抬起疑惑的脸,短暂茫然,脑子里搜索着这个杜蘅的信息。

  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

  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说的是杜衡……”

  “是那位翰林院编修,青州左布政使大人杜重的儿子?”

  薛福儿应声,纠结将身前的外袍衣带绕在指尖。

  她若有所思盯着月光下被拉长的漆黑身影,辨不清自己真实的脸色。

  说出自己的顾虑,“我父亲说,杜重大人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会接替原户部侍郎甄广泉的位置。”

  “还说,若我没有什么意见,亲事就可以定下。”

  云皎月小心打量着薛福儿,抛开古人盲婚哑嫁这事情不太可取以外。

  其实薛福儿和布政使之子,算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的夫妻,再不济也比下嫁或者高嫁,来得更合适些。

  不太明白对方的忧虑,轻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是不想嫁进杜家,还是没准备好嫁人?”

  薛福儿摇了摇头,“都不是。”

  她漫无目的望向被乌云遮住的半边明月。

  乌云缥缈,在地上渺小人影的注视下,缓缓移开庞大的身躯。

  压抑到透不过气的鱼鳞状天空,终于露出一小块苍穹。

  薛福儿深褐色瞳孔动了动,“皎月,婚假之事对女子来说,本就吃亏。”

  “我多年来读遍大理寺卷宗。看过太多女子嫁错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案例。”

  “如果一定要嫁人,我想严谨些,再严谨些。”

  忍不住开门见山,“京都和青州离得甚远。”

  “有些事情,我们在京都土生土长的人,反倒不知道。”

  “你从青州来,是否知道一些关于杜家的事情?”

  “这户人家,可嫁吗?”

  云皎月半晌没说话,陷入沉思。

  她算是明白薛福儿为何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福儿自小开始看卷宗,等同于现代未婚女子天天看刑侦案件。

  要是女子在出嫁前,耳濡目染,天天接触的都是暴力血腥案件。

  这谁能受得了?

  怪不得想事无巨细的了解未来夫家。

  尴尬清了清嗓,“你倒也不必如此恐慌。”

  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开解,“以你的家世,断不会落到被记进卷宗里的下场。”

  说好话,“而且杜家是出了名的家教严森,杜重大人在青州又深受百姓爱戴。”

  “他的儿子,必定也是贤良方正之辈。”

  “你嫁过去,应当不错。”

  云皎月没有说谎和敷衍,杜家的确可嫁。

  祁家被抄家后,那些下人进了青州不少府邸做工伺候。

  可放眼整个青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唯独只有杜家没有再招人进府。

  这说明,杜家上和下睦,家里人员稳定,没有什么糟心事情。

  另外她在青州半月,关于杜家,听到的大多都是好话。

  “我夫君说,杜家是忠义之家,重视齐家善邻和修身成德。”

  “要说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过于讲规矩。”

  薛福儿听着,松下一口气。

  心中有数后,开始往外头闹市方向走去,“我明白了,那我嫁。”

  云皎月咽下后面一堆好话,双手置于小腹上方,端庄文雅。

  和薛福儿并肩沿着小道,好奇道,“这就嫁了?”

  “我还以为,你会问得再仔细些。”

  薛福儿抬起头,清明明媚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云皎月。

  抿唇笑道,“我喜欢两害相权取其轻。”

  “既然一定要嫁人,只要人家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就可以了。”

  “嫁到门当户对的杜家,或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再者,讲规矩的人家,总比其身不正的人家好相处。”

  薛福儿娇俏伸展开手臂,想开后,呼吸着微微凉的空气。

  话语中的其身不正,显然说的是宋元清他们家。

  云皎月脑子里晃过安远公主面无人色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的样子,又想起帝师府成了保下宋元清性命的一员,没说话。

  两人走了一半的巷子。

  薛福儿叹了口气,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的话。

  思来想去,没忍住,绯红薄唇扯了扯,趁着四下无人安静非常。

  突然攥住云皎月的袖子,“皎月,关于安远公主一事……”

  “朝中不少势利眼,因陆大人和陛下欲处死宋元清一事背道而驰,都暗自疏远帝师府。”

  “但他们那些势利眼又知道些什么?等过些日子,陛下重新亲近陆大人,他们就又会眼巴巴地凑上来巴结。”

  “所以你和芙蕖,都切莫给自己徒增心理负担。”

  云皎月拢着眉头,目光倏地镇顿住。

  双目清澈明若银河,探究意味浓重:

  “安远公主被打至坠胎,此事引起民愤,朝野哗然。”

  “以常人的想法,别说是一国尊贵的嫡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被打到坠胎,父母也会生气,没准还会和女婿拼命。”

  “陛下气恼义父不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不去处死宋元清。以目前的这种程度,你为何会认为陛下还会重新对义父亲近?”

  话落,薛福儿扑哧一笑。

  她线条流畅的鹅蛋脸知世故而不世故。

  天真无邪之余,又有着常人不具备的豁然。

  特地压低声量,漫不经心道,“我原以为你和我一样读律法,想法也会活络些。”

  “现在想想,你读律法是为了经商,思维多少会有些局限。”

  “你应该是还没反应过来,宋元清无法被处死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云皎月被激起好胜心。

  这种话要是别人说,她还会以为是在嘲讽她眼界低。

  但说话的人是熟读律法、看遍卷宗,且说话毫无轻视之意的薛福儿。

  她不得不开始反思。

  同一本书,读书之人抱着的目的不一样,所能获得的知识和理解层次也不一样。

  打算回去后,把大齐律翻出来再仔细读几遍!

  不服输,反问,“难道无法被处死的根本原因,不是大齐律规定,殴伤妻子者,不必偿命?”

  薛福儿有些得意,尾音笑意弥漫。

  喜欢和这种旗鼓相当的律法爱好者,斗智斗勇辩论的情景。

  指出要点,“当然不是,那只是表象的原因。”

  “而真实的原因,是我朝女子和男子的地位不对等。”

  “你别忘了,大齐律法是得由谁认可后,才能被颁布实行?”

  “我朝律法,可都是由陛下任命大臣修订,再由我们陛下一条一条看过了,才颁布的!”

  薛福儿脸上分辨不出喜怒,凝重得教人喘不过气。

  她说出来的话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是陛下制定推行了律法,他认可了夫尊妻卑!认可了夫家认同!”

  “他为天下男子做主,认可妻子被打,夫君所受刑罚不必加重!”

  “认可女子婚后,连带着所生的孩子,都当生为夫家人,死为夫家鬼!”

  “所以宋元清所犯之罪,的确只有殴妻和杀子,他罪不至死。”

  “在我看来,安远公主的确可怜,抛开律法宋元清真的该死!但她的可怜,是陛下一手造成的,是一国之主偏袒男子的反噬!”

  “如果帝王家的女儿被打,女婿就要被处死。那多年以来,平民家的女儿被打,所受待遇是否太过不公?”

  “陆大人维护律法,惹陛下不快,是一时的事情。总有一日,陛下会知道,陆大人维护的是不因喜怒而变更的律法,更是陛下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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