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六早上沈堰东交了班,查完房,去地铁的路上,觉得头有点疼。像是熬夜过了头,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异常亢奋。他给章柠发微信说不过去,但真上了回自己家方向的地铁,却又莫名想看到她的脸。在医院见多了紧张的、崩溃的、哀求的,濒死的脸,她那张脸生机勃勃如鲜花一样,对他来说是顶大的一种治愈。于是又下来,坐上了反方向的地铁。只是到了她家楼下,又觉得这样出尔反尔又出尔反尔的有点奇怪,不大想上去,就在楼前的一个长凳上坐了下去。
而章柠知道他不来了后,就换了运动装,下来去健身房,结果刚一出单元门,就看见了他,她有些疑惑的走过去:“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沈堰东扬起脸来看她:“你不是不高兴吗?”
章柠十分意外,在他身边坐下,并往他身上挤了挤:“我不高兴,你就又来了?”
他侧脸瞧她。
她面庞饱满,眼神晶亮,嘴唇红润,像朵刚睡醒的小玫瑰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想亲一下的冲动,一定很有弹性。
章柠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定定道:“你今天跟之前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更好奇了。
他道:“好像变得亲切起来。”
她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吃饭了吗,没吃饭我出去给你带一点?”
他点点头:“吃过了。”
她见他一脸倦容不是很想说话,就挽住他的胳膊,将他拖起来:“那你上去补觉吧,我正好去跑跑步。”
章柠在健身房待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发现沈堰东并没有去卧室睡,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也不知道到底在愁什么,不过她很喜欢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样子。她想,他在手术室里一定就是这样。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但手起刀落,快准稳,像个职业杀手一样。
她想起前几天自己买的香薰蜡烛,扒出一罐,点了放在客厅。
下午,章柠和编辑冰岛一块去见一个“家暴”的受害人,采访结束,回到家已经快七点,就顺带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食材和水果回去。
沈堰东已经醒了,正坐在客厅看杂志。
她笑道:“我还以为你没醒,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他的声音的确还带着初醒的慵懒和松软。
章柠走过去,把杂志从他手中取过来,瞧他在看什么。
《深度》的十二月刊。
她把杂志还他:“你在哪找到的?”
“你书桌上。”他朝书房扬扬下巴,又来看她,“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章柠翻回去两页,点点标题下面的记者名:“名字都在这,不是我写的还是谁写的?”
他道:“我看你们这都是笔名,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名,还以为不是。”
她笑了:“那是因为我真名好听,也可以用来当笔名。”
他侧脸又看她,这会儿又不觉得她亲切了,他道:“不过你写的东西跟你本人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章柠问:“哪里不一样?”
“你比较生机勃勃,叫人想起春天或者花园一类的东西,但你写的东西好像有点”他想了一会儿,“有点冷酷,叫人想起废弃的化工厂。”
章柠在他身边坐下,道:“你也是啊。”
沈堰东坐直了身体,问:“怎么说?”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把脸颊给过去:“知识付费,亲我一下先。”
沈堰东见她不正经,伸出一根手指,将她的脑袋推远,结果她很快又回来了,仍扬着脸颊:“我小时候爸妈一直忙着吵架,不抱我,也不亲我,导致我患上了皮肤饥渴症,现在就特别爱亲亲抱抱举高高。”
沈堰东:“”
她收回脸颊,将他的腿扳过来一点,双手捧住他的脸:“那我亲你吧。”说着吻了上去。
沈堰东原以为她只是蜻蜓点水的亲一下,谁知道竟然来真的,舌尖探进来,缠住他的舌头,吻得特别汹涌。他有点动了情,便搂住了她。
等俩人分开时,她已经在他大腿上了。
他扶着她的腰,人还有些微喘:“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两情相依时的绵软和娇嗲,低低地,轻轻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闷骚猛男,情史不说混乱但一定很丰富,没想到接触下来这么的正经。”
“正经?”他低低笑开,“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就一个普通男人而已。”
“普通男人?那正好。”她的眼睛似汪了一潭春水,亮晶晶湿漉漉的,“我身边文艺青年和二逼青年太多了,我就喜欢普通的,接地气的男人。”
他又笑了,却没再说什么,只道:“我一天没吃饭了,做饭吧,我饿了。”
她诧异的指着自己确认:“我做?”
他理所当然道:“你买的菜,难道我做?”
“有道理。”她从他身上下来,“那你吃几袋?”
“什么几袋?”沈堰东问。
“煮方便面啊。”她弯腰扒桌上的购物袋,一边轻点食材一边道,“我最近刚学的网红做法,你能吃几袋?”
沈堰东:“”
她一脸无辜:“你不喜欢吃面?”
他反问道:“我跑这么老远,就给我吃煮方便面?”
她笑了,重新坐回他身边,抱住他手臂:“我倒想给你做大餐,但我怕做出来,你一口都吃不下去,要不我们出去吃。”
“那还是煮面吧,多煮点,我不挑食,吃饱就行。”沈堰东拿起桌上的杂志,翻开继续看。
章柠见他不上当,只好不情不愿的提起购物袋,起身去了厨房。
她做饭的时候,沈堰东就坐在客厅继续看杂志。两篇文章没看完,章柠的面就煮好了,叫他来吃饭。
沈堰东放下手中的杂志走过去一看,满满一大砂锅,上面放着西红柿、鸡蛋、火腿、海带、青菜,虽然卖相不怎么行,但确实很有食欲。
她拿了两个碗过来,用筷子往碗里夹面:“我晚上吃得少,一小碗就够了,其他都是你的,怎么样,够了吧。”
沈堰东惊讶道:“你这是喂猪吗,下这么多?”
章柠同款惊讶道:“是你说饿了”
“可这也太多了”沈堰东道。
“我不是怕你吃不饱嘛。”她拿勺子往碗里盛了点汤和菜,满满一碗面,她心满意足的递给他,“很好吃的,保证你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沈堰东接过碗,在对面坐了下来,却没有吃,而是一直看着她。
如果没看过她写的文章,他会觉得这姑娘生机勃勃着实容易叫人产生幸福感。但想到她写的文章,那字里行间充满工业时代的冷感,难免叫他就有点疑惑,她是否真如她外在表现的这样生机勃勃。
章柠给自己盛完面,把锅盖盖上,不解的回看:“为什么这么看我?”
沈堰东问:“怎么一个人出来住,我记得你姐姐好像是跟父母一块住的?”
章柠道:“你说杨念?她家庭观念很重,不愿意离开杨叔叔,我不行,我受不了我妈,不愿意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沈堰东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母女的关系很好。”
章柠笑了:“那是因为我俩都善于做表面功夫。”
沈堰东更意外了:“怎么会?”
“当然会了。”她道,“搞文艺创作的人,尤其天才,都很自我,永远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虽然我是跟着她长大的,但经常觉得自己不过是她养的一条小狗,高兴了哄两下,不高兴就当不存在。好比她每次结婚都会甜甜的过来问我是否喜欢她的新情人,我一旦说不喜欢,她就会一脸遗憾的说,宝贝儿,你不用这么真心实意,这是妈妈的事情,你喜不喜欢,妈妈也是要结婚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翻白眼,既然我的意见不重要,你干吗还要问我,虚伪!但是——”她话锋一转,“虽然她很自我,但也很讲义气,她说除了我,不会再生第二个小孩。她还说等她死了之后,要把所有财产都给我继承。我说你可以生,她仍然不。我看在钱的面子上,只能原谅过去她对我的种种不友好。”
“你俩真有意思。”沈堰东吃了一口面。
“还凑合吧。”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吃了口面,貌似不经意的问,“我好像都没听沈医生说起过自己妈妈,现在还有联系吗?”
他摇摇头:“听说好像移民了,不知道在哪,不大想的起来。”
“唔,”她闻言立马浮夸的捂住心口:“我说沈医生这么高大威猛的一人,怎么这么招人心疼,原来是个没爹没妈的小可怜。”
沈堰东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演:“你又干什么?”
她对他的不配合感到不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从里侧绕出来,走到他身后,单手搂住他的腰身,把脸贴上去,嗲嗲道:“人家心疼嘛,这都不行?”
玩笑中似乎也有几许认真,他心中一动,将筷子架在碗上,伸手将她从身后拉到侧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握住她的脸颊去吻她,她却微微一偏,没让他吻到,但顺势搂住了他,把脑袋枕在他肩上,撒娇道:“不要,满嘴都是方便面的味道。”
他也没有再动,就那么让她搂着。
光阴滋长,长日寂静,这一下子竟然有了谈恋爱的感觉。
吃完饭,沈堰东主动揽下了洗碗的活儿。他做什么都认真,哪怕是再小的事情。洗个碗也是,明明多么不需要走心的家务,他却搞得像在做手术一样专注。章柠洗了草莓,拿起一个塞到自己嘴里,又喂了他两颗。等吃完草莓,她就从他腋下钻到了洗水槽前面,圈住他的脖子,和他接吻。
后来,俩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结束后,章柠睡着了。
沈堰东关了电视,起身将她抱回卧室。出来后也没走,在黑暗中的客厅坐了一会儿,拿了烟盒去了阳台。
阳台摆了一套布艺沙发,角落里有大大小小的盆栽,黑暗中分不清楚都是什么,但知道有薰衣草,那香味如此浓烈。
他打开窗户,趴在窗口抽烟。
他一遍抽烟一遍回味起今天那两个吻。
有一瞬间想,如果她不是章蓝和张鼎的女儿,他兴许能痛快一点。但她真的太年轻,也太美了。男人的自卑与自大,一边想要最美最好的,一边担心最美最好的不可控,没有稳定性。
抽完了一支烟,将烟蒂摁灭在沙发旁角几上的烟灰缸里。
角几上除了烟灰缸,还摞着几本书。借着窗外的城市灯光,他看了一下,几本都是讲家庭暴力的,估计跟她要做的选题有关,想着反正也睡不着,就摸开阳台的灯,看了起来。
次日早上章柠醒来时才六点,她本想再睡一会儿,但想起沈堰东,虽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但还是起来看了看。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人,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去洗手间冲澡。冲完澡出来,无意间瞧见沈堰东的包还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走过去看,鞋也还在。她有些疑惑,去书房照找了找,书房没人,她又去了阳台,然后笑了。
被子的一角拖在地上,她弯腰给他盖好,单膝蹲在那里看。
沈医生睡觉时就没那种八风不动的熟男气质,而是像个愣头青。她想,早上是人意志力最弱的时候,要不趁这个机会,把他睡了,不然不知道他还要吊她到什么时候。不过虽然这么想,却没有打算真的实施,只是撑着沙发,继续看。阳台光线不太好,她站起来,把窗帘拉开,没想到还是把他弄醒了。
太阳从城市的另外一边升起来,给城市镶上玫瑰色的金边,钢筋铁骨的高楼耸立在朝霞里,真是美丽。她重新蹲回去,懒洋洋地瞧着他:“怎么睡这,不冷吗?”
或许是刚洗漱过,她的脸清透饱满,在晨光里泛出柔软的晶莹的光泽,让沈堰东想起婴儿的脸。他迷迷糊糊道:“你家真香,半夜醒来还以为自己睡在花园。”
她笑了:“我前些天淘了好些香薰蜡烛,昨天点的叫‘春夜永醉’,春天夜晚的味道。”
“春夜永醉?”他的问句带点鼻音,“真好听。”
她拉过他外侧的手把玩:“还有一罐暮色森林,我买来送你的。”
“送我?”他立马抗拒的摇了摇头,“我不用这个。”
她不满地摇他手:“就是看到这个名字,想到了你。”
“是吗?”他想起什么,低低的笑了,“我不知道我像森林,我只知道我像杀人犯。”
她笑了,却佯装不知,还要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问:“是谁,我找她理论去,也太不会说话了。”
他认真的看着她:“不是你吗?”
她将他的手放下,凑近道:“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这么说。”
“哦。”他波澜不惊,“那就是李聪说谎,估计借你的名义发泄他长期以来对我的不满,看来我对他太好了。”
她却又笑了:“我还说你应该去做警察呢,李医生怎么没说。”
“有吗?”他问。
“有的。”她肯定道,“我只是想说你的长相亦正亦邪,特别有味道,虽然不是传统中的大帅哥,但放在帅哥堆里,一定是最先被人看到的那个。”
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敛了笑,慢慢的坐起来,伏在了他身上。
好一会儿,他轻声问:“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多大了吗?”
她换了一个方向趴着:“你看着我多大了?”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摇了摇头:“有时候觉得你跟我一样大,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像还很小。”
她中肯道:“对,我就是这么一个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道:“二十六了。”
这显然不是他预知的答案,他问:“你不是上一年刚大学毕业吗?”
她不以为然:“那你以为多大?”
他道:“二十二或者二十三吧。”
她温温的叹了口气:“我妈妈结了五次婚,每结一次婚就要换一个地方。从x京到重庆,从重庆到香港,最后去加拿大,然后又回来。我跟着她不停的转学转学再转学,把成绩转得一塌糊涂,上大学时都是别人毕业的年纪了。”
良久,他道:“看不出来。”
“是吧。”她不无惋惜,“遇上那么一对自我的父母,我没有变成一个疯癫的星二代,反而成了一个伟光正的记者,真令人扼腕。”
他笑了,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她轻声道:“你听,开始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沈堰东一开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竖着耳朵听了好一阵,忽然懂了。
她解释道:“楼上住了一对情侣,特别喜欢早上在阳台肉搏,我都听见好几次了。”
那叫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久,这样的清晨,倒也不觉得那叫声□□,只觉得缠绵动人。只是平时自己听,只觉得好玩。这会儿身下压着一个猛男,这叫声就很容易令人心神荡漾。章柠努力克制想吻他的冲动,她已经吻太多了。她不想在他没有任何表示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太馋了,她应该矜持一点。但心里建设如此漫长,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就破功了,她实在太想吻他了,她刚一抬起身子,正准备抱住他的脸吻下去,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的双手有些尴尬的顿在了半空。
他却笑了。
她的脸颊热起来,双手顺势往前滑,帮他拿手机,不经意间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一个充满夏日香气的名字,她不自觉的挑了一下眉:“夏荔?”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在了那里,从她手中接过手机的同时,人已经下去了,连鞋都没穿,就进了客厅。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秒。
章柠隐约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多少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他从客厅回来,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点温存,只剩下疏离:“医院有点事,我得走了。”
她虽然还是茫然,但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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