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恶语伤人六月寒
沈玉锦“哦”了声，埋头吃饭。
表哥表姐想她？
只要他们不讨厌她她都要烧高香了。
从前她很讨厌去外祖家，因为他们是商户出身，她去参加宴会总被人拿这个嘲笑，因此很排斥与舅舅他们接触。
觉得和他们接触多了，会被铜臭玷污，成为圆滑奸诈之人。
她怕会被人看不起，所以与他们刻意保持距离。
大舅舅拿东西给她，她也会偷偷扔掉。
表哥表姐来找她玩，她高冷的对他们不屑一顾，让他们离她远点。
后来她扔掉的东西被表姐捡到了，她质问她为什么不珍惜别人送的东西。
表姐说，那件东西是舅舅好不容易求来的，她想要舅舅都没给。
她记得自己当时对表姐说，“又不是我稀罕要的，你喜欢你拿去就是，你去告诉你爹，让他以后别来讨好我，别想着沾侯府的光。”
那时年纪太小，说的话真的很伤人。
表姐当时就被气哭了，去找舅舅告状。
舅舅来找了她，她见他脸色很不好，以为他会打她，怕极了。
但舅舅没有责备她，只是轻声对她说：“要是不喜欢我送的东西，就告诉我，不要勉强自己，扔了多可惜啊，还不如拿去换了银子给穷苦孩子买点吃的呢。”
后来他竟真的带着她去了当铺，将东西当了，具体换了多少钱她不记得了，只记得买了好多吃的。
有点心，有馒头，有肉包子，还有一些饴糖和果脯，另外还有几袋粮食。
她当时在想，这么多东西，得吃多久才吃得完啊。
但到了一个村子后，板车就空了近一半。
村子里的孩子面黄肌瘦的，有的背着大大的竹筐，里面装满了野草，还有背柴火的，放牛的。
她看着都替他们感到累。
她很想问为什么不让大人去弄，他们都被压得都直不起腰了，但隐隐意识到这么说不好，就没问出口。
她还看见有个孩子带着水，自己渴得嘴唇都裂开了，却把水给了牛。
她当时觉得那个小孩真蠢，畜生哪有人重要，渴了当然要先紧着自己。
周围都是她不认识的人，那些话她没敢说。
那些人拿了吃的，脸上是满足且感激的笑。
从他们的言谈中她了解到，原来舅舅每年都会来。
舅舅对那些人说，东西是她送的，让他们要谢就谢她。
那是她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围着，他们衣裳破旧，皮肤粗糙黝黑，但脸上的笑很好看。
那个她觉得很傻的男孩，递给了她一块非常好看的石头。
他说那是他在山上捡的，打磨了很久才不硌手，他觉得那石头是有灵性的，可以庇护它的主人。
他说，他希望石头能保佑她平安。
她内心五味杂陈，感觉石头有些烫手。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沾满泥土的东西不脏。
然而在路过一座桥时，那石头被她不小心给弄掉了，石头入水后，很快就没了踪迹。
也许那石头真的是有灵性的，知道她心思刻薄，不愿跟着她吧。
走了几个村子将东西送完，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第二日是一桌子素菜，丫鬟说菜是用他们昨日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做的。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舅舅家的饭好吃。
她当时心里一直有个疑惑，舅舅人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被人说奸诈狡猾，不是好人呢？
小时候的她没找到答案，长大一点她总算明白，不是舅舅不好，而是旁人对那个群体抱有偏见。
也不知是不是她那次说的话寒了舅舅的心，从此后，舅舅和表哥表姐就再没来过侯府。
以前每年母亲生辰时，表哥表姐是会来住上两日的。
后来他们只是捎些东西和信罢了。
她觉得母亲过生辰时总是高兴不起来，她送她礼物她也不怎么开心。
她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母亲说，她就是觉得有些累。
是因为她觉得心累吧？她想。
也许，她对李莺儿好，也有弥补的心思在里面。
后来她嫁人了，听说表姐的夫君对她不好，表哥替表姐出头，结果被人打破了脑袋，脑子有些不太好了。
再后来，就听说表姐死了，舅舅遭受打击病了，手里的生意交给了其他两位舅舅打理。
这些事她是回娘家时听母亲说的，母亲当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每次说起舅舅都要哭很久，怎么都劝不住。
后来也不知为何，她不再说了，她也没再打听。
等再次听到舅舅的消息，是舅舅死了，她要去奔丧。
那次她见到了痴傻的表哥，记忆中那个干净温柔的少年彻底消失了，眼前之人斜着眼，只顾着傻笑，口水流得到处都是他都毫无察觉。
她觉得心酸，很想问他为何不找母亲帮忙，不找侯府撑腰。
话到嘴边，当初的那把“别想着沾侯府的光”的刀，经过多年的时光穿梭，最终扎在了她的身上。
她真该死啊，要是当年没有说那句话，是不是舅舅他们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时光无法倒转，任她悔断肠子，死去的舅舅和表姐也回不来了。
没了舅舅和表哥表姐的外祖家冰冷了许多，虽然二舅和三舅见了她还是会笑脸相迎，但她能感觉到，他们的笑容中只有讨好和巴结。
之后她有时常派人去看表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照顾让二舅和三舅有所忌惮，听回来的人说，表哥被照顾得很好，吃穿不愁，还有丫鬟小厮专门伺候。
沈玉锦想哭，她以前真是混账得可恶，母亲看到那样的她，也是心痛的吧？
碗里的饭见了底，沈玉锦意识到母亲早已沉默，想了想，道：“母亲，你知道舅舅他们喜欢什么吗？我想给他们绣个香囊。
对了，我那里还有几条不错的帕子，表姐和大舅母应该会喜欢，回头我也绣上她们喜欢的图案。”
李氏愣了片刻，忽而笑了，“你有心了，你舅舅如果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别看你舅舅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你给他绣些小猫小狗什么的，他一定高兴。
你舅母一直对茶花情有独钟，至于你表哥和表姐我还真不清楚，但我想，姑娘家的喜好应该都差不多，你看着办就行，你表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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