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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淑慎郡主的利刃


  “时间向来是良药。”少年的父亲沉默了半晌,望了儿子一眼。“可惜时间也多是偏方,只能医治皮外伤。”

  庆熙三十一年深秋到庆熙仲春,昭国暴雨不歇,庄稼欠收,海盐难晾。

  庆熙三十二年仲春中旬,嶝城郡主的丈夫左都御史宛燮直言切谏,上书今年雨涝成灾,是皇帝有失,希望皇帝颁布罪己诏,严惩赈灾不力之臣,处罚中饱私囊之吏。

  皇帝没有回复。

  左都御史为此长跪在午门前。

  午门,是半个月前,钦天监监正元直同样因为直言上书:之所以暴雨成灾,是因为皇帝有失,上天示警——而被皇室护卫活活打死的地方。

  然而,皇帝这一次没有派遣什么人出来传话,也没有杖责宛燮。

  左都御史宛燮就这么从早晨一直跪到太阳下山,一直跪到,只有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午门前。

  皇宫要关闭禁门了,才出来一个老太监,含含糊糊地命令左都御史出宫。

  当天晚上,宛氏蒙难。

  左都御史宛燮,次子宛泽,流放北漠;长子宛滨,谴回松州处罚;妻子嶝城郡主,念其早年护城有功,送往晏慈寺,准带发修行;独女宛湄,没入官婢。

  所有家产和家婢,悉数充公。

  在那何家小公子垂头丧气地叫下人温药的同时,晋王府邸里,两扇蒙着软烟萝的格窗半开,一个妇人坐在窗边,无声望着窗上绿绒蒿的雕纹。

  在那浓密睫毛的下面,妇人的眼睛大而阴翳,微微塌进。

  她衣裳单薄,通身都是深黑,镶着玄色的暗绣。

  一个绾衣侍女轻轻掀开半旧,棕褐的绸幔,带进奉药的侍女。柔声道:“王妃,药煎好了,已经又撒了蜜饯碎,不苦,您趁热服用罢。”

  屋里的妇人正是当朝晋王亲王妃,也是先骠骑大将军的嫡女,晋王世子景佑的生母,淑慎郡主。

  但是晋王在淑慎郡主产下世子景佑不久后,就主动请缨,为大昭戍守边疆——皇子戍边,以防北方再起混乱,从此甚少归京,即使归京也很少归府。

  淑慎郡主在丈夫戍边的同一年,就把襁褓中的世子交给自己的妹妹嶝城郡主抚养,说是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怕是教养不好世子,而妹妹家有学富五车,怀瑾握瑜的左都御史,妹妹又已经养育一个儿子,万事有经验。

  世子景佑于是在左都御史家里抚养,长到了九岁,晋王把儿子接到了身边,一边戍边,一边亲自照顾。

  淑慎郡主回过头来,接过汝窖瓷碗,向那奉药侍女轻拜了一下手。

  奉药侍女行礼退下,却被绾衣侍女叫住:“王妃需要添衣,去轩房,找那小叶紫檀衣箱里的苏绣锦衫来。”

  淑慎郡主以手扶额,问道:“成蹊,宛湄现在在哪里?”她两颊的笑涡很明显,说话时像两朵梨花花瓣。

  那名唤成蹊的侍女一边为晋王妃关上格窗,一边答道:“回王妃的话,四天前,她在落水桥上,被盐商何家的公子带回去了。”

  孚昌郡主的嘴角向后略弯了一下,将药一饮而尽。

  不想却被蜜饯碎呛到,她以手执绢,在轻轻咳嗽的时候,掩住面容,直等自己喘出一口气来,才摸摸自己突然之间胀得红红的面颊。

  “王妃,您就不怕宛湄在何家过得安逸……等时间一长,她就失了复仇的心思了?”

  成蹊接过锦衫,小心地为孚昌郡主披上后,蹲下身子再为她系上腰间的绸带。

  孚昌静静望着阿葭如玉的前额,叹了一口气:“宛湄可是我妹妹嶝城郡主的女儿呀……时间可能对其他人来说,是消磨意志的东西,但是对我那外甥女来说,是磨石。”

  成蹊系好了绸带,又为王妃整理了一下衣角,说道:“磨石?”

  “左都御史女儿的仇恨,是天成的利刃,时间就是磨石——时间越长,宛湄这把利刃,就越锋利。”

  “而且,这把利刃,也只能为我所用。”淑慎郡主抚摸着自己的脸,皮肤虽然依然洁白无瑕,但是却开始有些松弛。

  “因为宛湄也是女子——如果她是男子,她大可有千条万条路去走。但是,她是女子,想要复仇,只有依附于我。”

  “我那可怜的外甥女来投奔我,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而且。”淑慎郡主微微侧过脸去,望向窗上绿绒蒿的雕纹。

  她的高鼻梁很精致,给了她一种疏离的美感:“我也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了,不是吗?”

  何家小公子端着温好的汤药,深呼一口气,向门口的小厮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厮授意,望向自家公子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一点点同情,为他打开了房门。

  处尊养优的何九龄已经奉父之命,亲自照顾昏睡的宛湄整整四天三夜了。

  有时候何公子不禁懊恼,为什么当时在落水桥上看见宛湄的时候,不是把她交给官府,而是带回家来了呢?

  大概是因为他是盐商之子,向来不喜欢官府,又或者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交给官府他不放心。

  嗯……还是因为不喜欢官府。

  小厮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就听见何九龄见了鬼一样的惊叫和汤药打翻的声音。小厮赶紧把头探进门来。

  小厮凭借自己在何家服务十几年的专业素质,足够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然他也要和九龄小公子一样,发出的见了鬼一般的惊叫。

  他们看见,宛湄坐在床上。

  她在哭。

  何九龄公子长到十三岁半,从来没有见过哪家女孩子哭成这样,这样不顾仪姿,不是为了惹人怜惜,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悲伤和痛苦——还这样好看。

  宛湄坐在床上哭得抖作一团,抱着那个小木匣子。

  她望见何九龄,抖着唇瓣几次想张口说话,却又合上,最后转身伏倒在床上,揪着床单,放声大哭。

  宛湄很想很想告诉何九龄,她终于从那一场无限循环的噩梦里走出来了——她记起来了之前的事。

  除去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她十三岁生辰的那一天,是她最后温暖的回忆。

  她终于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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