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流寇
“明姑娘，这样下去不行啦！”
明珂无奈转身，这是又怎么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了。
在这段时间里，明珂反复被人以这句话开头而找上来，已经到了她刚听到一个开头，就知道下面那几个字是什么的程度。
看见这次来的又是王婆子，她叹了口气。
上上上次是分房睡觉的事儿。
这十来个人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子不是单独来的，而是夫妻一起。在这院子隔壁还有几个空屋子，之前这几对夫妻都是单独在旁边的空屋子住下。现在都挤在一起，那几对夫妻也只能打散，让妻子混在女人这边几个人一间房挤着睡，几个男人则一起睡一间房。
挤久了，大家都不自在，天气越来越热，狭窄的屋子愈发闷热，那几对夫妻就跳出来说想在一起睡，实在不行他们愿意出去，还是在之前隔壁的空屋子休息。
上上次是一个婶子不小心弄脏了另一个婶子衣裳，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儿，但衣服被弄脏的人就是突然爆发，嚷嚷着这是自己做的新衣裳，还一次都没有上身穿过，非要罪魁祸首赔自己一件新衣裳。
上一次王婆子过来，总结了最近这几日矛盾增多的原因，是因为大家表示实在太无聊了。
本来她们人就多，屋子还小，在一起坐，椅子都不够用了。成日里什么都不做的这样闲着，人都要憋坏了，所以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容易争吵起来。等她们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这样不好，于是主动提出干活。
她们这十几个人，人数很少，速度提不上来，但现在被封期间，有人可以做事就不错了，她们这些人先慢慢做着糖水罐头，数量再少，总比一个都不做要好吧！
还能让她们打发时间，大伙儿有时间做了，忙碌起来，互相之间的摩擦自然也就少了。
这件事对明珂来说是有利的，于是她同意了。
只是这件事才没过两天，王婆子怎么又有问题了？
明珂实在是无可奈何，看着王婆子满脸忧愁凝重的表情，她抢在王婆子说话之前先开口。
“我知道这几日让大家一起挤着太憋屈了，但大家只有聚在一起才安全，旁边是有空屋子，但谁也不知道流寇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想来大家也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为了一时松快单独跑去隔壁的空屋子住吧？”
“王婶儿，不管这一次你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的，都回去转告大家一句，请大伙儿暂时忍耐一下，现在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大家都能保全性命，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家。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后面就好了。行吗？”
明珂觉得自己这番话说晚了，早在第一次被找上来的时候，她就该说清楚了。
“不是的，明姑娘，这次是真的不好了……”王婆子搓着双手紧张说道，“没有人又吵架闹事，而是，厨房里的口粮怕是不够吃了。”
“啊？”明珂愣住，竟然是这件事。
“是啊！顶多再撑三日，那米缸就要空了。”
别说明珂愕然，就是王婆子今天发现米缸即将见底，意识到口粮不够的时候，也懵了一下。
作为乡下的农户，他们手上流通的现钱可能不多，但饱腹的东西，地窖里是绝对堆得满满的。尤其是现在又不是灾荒年间，庄稼长得好，每年都算是大丰收了。
即便如王婆子等人家，也只是能不能每一顿都能不能吃饱、吃好、吃丰盛的问题，不至于家里一点儿口粮都没有，要到饿死的地步。所以被封的时候，她们只顾着想怎么做抵御的东西防身，保卫大家的安全，完全没有考虑粮食的问题。
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不是她们自己家啊！租来的院子，地窖里怎么可能还堆有很多粮食啊！
于是，她们就遭遇到了现在这窘迫的境地。
王婆子长吁短叹，发愁得不行：“明姑娘，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也不知道现在外边儿是什么情况，咱们到底能不能出去啊！”
大门是肯定不能出去的。
前几天她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用大石头将院门堵得严严实实，在危险没有彻底解除之前，坚决不能拆掉。
但粮食也是一个非常重要，不容忽视的大问题。
明珂眉头紧锁，想了许久后，做出决定，“你们在院墙上给我搭一把梯子，我一个人溜出去看看情况，找村长或者附近的人借一些粮食回来。”
话一出口，立马遭到了所有人的拒绝。
“这怎么能行！”
“这么危险的事情，就算要出去也该我们男人去。”
“就不能把门开了吗？万一真在村子里遇到流寇了，回来的时候搭梯子怕是都来不及爬回来。”
“要不我们大伙儿把裤腰带再勒紧一点，每个人少吃一点，剩下的粮食也能多吃几天。说不定再过几日，这事儿就过去了。”
明珂有些感动。
虽然她是给他们发工钱的东家，但这些日子里，大家其实也是很照顾她的。作为这群里面年龄最小的人，他们既畏惧她的地位，也因为她的年纪，将她当作晚辈在照顾呵护。
“大家放心，我也是惜命的人，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的。”明珂好声好气的说着，“我决定自己出去，也是慎重考虑过的。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咱们这里的位置也不算偏僻，要是有流寇来了，我们也能听到动静。但至今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村子里应该还是安全的。”
“而且我身形小，动作轻便灵活，村子里到处都是草垛子，要是发现情况不对，我随便找个地方猫着，也好隐藏躲避起来。要是换李大叔或者孙二哥他们去，又高又大的个头，不方便躲藏不说，也太过显眼，容易被发现了。”
最后一句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闹得李大叔和孙二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明珂一个人出去，几个男人在院子周边观察情况，准备随时接应明珂。等明珂先去找人借到粮食后，回来叫他们，他们再过去帮忙把粮食搬运回来。
村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完全没有昔日的热闹喧哗和人烟气儿，只有屋顶袅袅升起的炊烟，让众人知道这个村子里还有许多人住。
明珂走了一会儿后，发现村子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出来，正好撞见了村长领着二十来个由村里青壮年男子自发组成的队伍在四处巡逻，这让明珂更加安心了许多。
“村长！”明珂欢快的向他招手。
看见她，村长眉头都快拧成一个‘川’字了，走近后就黑着脸训斥：“这个时候你跑出来干什么？其他人都没跟着你吗，就让你一个小姑娘出门，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明珂笑着道歉，该拿出小姑娘撒娇可爱的优势时，就努力的撒娇，让村长都不好意思黑脸，“村长，这不是有你们在巡逻嘛！这样是不是就代表村子安全了，我们不用一直关在屋子里了？”
看着明珂以为情况已经好转，满心欢喜的样子，村长却是沉重的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收到确切消息，约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真的遇到流寇了。”
至于遇到流寇后的下场，顾忌明珂还是个小姑娘，村长没有多说，怕吓到她。但从他的表情里已然可以看出，情况非常糟糕。
可以确定，那一拨流寇与之前出现在莆阳城内的流寇并非同一群人。这说明现在已经出现了很多流寇，并且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官府现在除了要维护莆阳城的安危外，也派出人手保护周围的这些村子。但光靠衙门护卫队的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吩咐下来，让每个村子的村长协调人手，将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调动出来，配合官兵一起巡逻，维护村子的安全。
现在大家不是怕有流寇，而是怕在自己落单的时候，遇上突然窜出来的流寇，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明珂刚雀跃的心情立马又落了回去，更加沉重了。
“对了，你出来是做什么？”村长又问道。
明珂勉力扯起嘴角，说了借粮食的事情，村长爽快点头应下，不但没有为难她，还让巡逻队的人顺便帮她将粮食扛回去，将她送到门口。
趴在院墙上一直注意外面情况的孙二哥几人发现村里巡逻队的人将明珂和粮食护送回来后，确认是安全的，飞快顺着梯子翻过院墙，一个一个接力似的将粮食运到院子里去。
村子还挺贴心的，知道明珂她们既然连粮食都没有了，肯定也没有菜了。人光吃饭多噎啊，还贴心的送了一缸子酸白菜下饭。
看见明珂有人接应，村长和巡逻队的人将东西放下就走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慢慢搬运回去就是了。搬运的东西的事情，明珂也插不上手，即便这些口粮，村长都是用小袋子分开装了好几袋，明珂也是拿得动、可以帮帮忙的，但大家也坚决不让她辛苦。
十几张嘴，就这一坛子酸白菜怕是不够吃啊！
正好听见孙二嫂冲着孙二哥嚷嚷，她们那在院子旁边的屋子里有她做的一些酱菜，让孙二哥索性一起拿过来，给大伙儿添一道菜。
明珂说道：“我去吧！”
巡逻队刚刚过去，目前来说，这附近应该都是安全的。
孙二哥夫妻屋子的摆设非常简单，一目了然，大家也才刚搬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置办太多的东西。明珂直接就在墙角发现了装酱菜的坛子。
啧……到村子的这几天功夫，其他东西都没置办，孙二嫂就先将酱菜做好放着，对酱菜也真是爱得深沉啊！
多了一道下饭的菜，再加上从村长那儿借来的好几小袋口粮，足够大家支撑一段日子了。只要吃喝不愁，其他的就都是小事。明珂的心情又松快了起来。
她唇角上扬，刚步伐轻松的走出屋子，脚步突然一顿。
周围有人！
明珂笑意渐渐退去，心弦紧绷，微微皱了皱鼻子，如果她嗅觉没失灵的，窜入她鼻尖的那股异样的气味，是——血腥味！
这么浓重的血腥味，绝对不可能是正常人会散发出来的。
明珂看着几十尺外的院子，后脖子的寒毛骤然竖起，脑子里飞快冒出很多想法，但求生的本能让她的动作先大脑一步行动，她朝着院子的方向飞快跑去，同时冲着还在接力运输粮食的众人大喊——
“躲！”
就这一个字，足够他们明白发生什么情况了。
她疯了一样朝院子跑去，她在赌。
赌那个人既然发现她一个小姑娘过来，却躲了起来，说明他也在害怕；赌这么重的血腥味，那个人一定很受伤很重，没有余力再挟制她。
可当她喊出那个字，警示了院子那边的人之后，她就已经跑不了了。
一枚石子精准的击中她的脚踝，明珂脚踝一扭，摔倒在地。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一道透着寒气的冷硬锋利之物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了。
明珂手脚发软，脑海中飞速闪过明环、明琳和明望童的模样，不知道收到她的死讯后，她们能不能振作起来，护住自己打下的家业，留给她们的这些东西；还有徐家、明记，甚至是府城自己的辛苦成就，不知道她不在了后，其他人能不能继续将她的志向发扬光大。
她最后想到的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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