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道不同!
一时间,荣耀加身,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热络亲切的话语,仿佛一时间凭空多出来许多要好的姐妹,这种待遇,不要说性情原本就有些跳脱的吕媭,就连一向沉稳的吕雉,表面上虽然一贯的谦虚礼让,内心都不禁有些飘飘然。
这种热闹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半月之久,才算逐渐散去。
刘家如今的住处,还是当初吕雉入咸阳的时候,赵郢赏赐下来的,昔日觉得还不错,如今再看,就觉得有些逼仄,跟不上刘家的体面了。
“阿姊,我这几天,又让人打听了几处不错的院子,你要不要抽空亲自过去看看……”
吕雉不由微微有些犹豫。
“如今,家中就我们姊妹两个住着,这个院子,住着其实也够了,要不等你姐夫回来之后商量商量再说?”
吕媭看出自家阿姊其实已经意动,继续撺掇道。
“阿姊,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要知道,这咸阳城中,可不比我们乡下,寸土寸金,一宅难求,但凡体面些的宅院,都是抢手的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您现在要是不买,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说到这里,她很是贴心地道。
“如今姐夫乃是堂堂的驷车庶长,镇西大将军,若是回来之后继续住在这小小的宅院里,岂不是让人笑话?您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时日,府中客人多的时候,这家中都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吕雉似乎是被这一句话触动了什么心思,微微点了点头。
“也好,那我们抽空就一起过去看看,若是价格合适,那就先拿下来,等你姐夫回来,也好有一个招待宾客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一旁的吕媭。
“对了,你这几日,不要出去乱跑,陪我出去再购置些家具,前几日,我给阿翁他们去了书信,邀请他们过来小住些时日,不要事到临头,还没有个准备……”
吕媭一听,兴奋地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不过,旋即就又有些泄气。
“阿翁过来,又要管东管西,半点也不自由……”
见自家妹妹这幅情态,吕雉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径直站起身来。
“是该让阿翁过来了,也好好管教管教你,看看你最近在咸阳,都野成了什么样子……”
吕媭一听,就有些不乐意起来。
“阿姊,可不要乱说话,我哪里野了,我天天在家陪着呢,大门都没出去过一步……”
吕雉不由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道。
“是吗?那你给阿姊说说,前几天那个骑着红色骏马的少年郎,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媭闻言,不由俏脸一红,有些气恼地一跺脚。
“那,那只是上次出门时候偶尔遇到的,只是说过几次话,你不要瞎说……”
吕雉点了点头。
“最好是这样,我们吕家也不是没有什么规矩的小门小户,你姐夫如今也不是泗水的那个小小亭长,你只要安心等着,自然会有好的姻缘,落到你的身上,你且莫一时糊涂,做出什么错事,被人笑话了去……”
“阿姊——”
吕媭顿时满面通红。
但她也知道,阿姊其实是在借着这个机会敲打自己,只能假装没有听懂,不过心中却也暗自警惕,准备这些时日,少出些门,与外面那些人割舍开关系。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门房快步走来。
“启禀夫人,内阁御史,少上造曹参求见……”
吕雉闻言,不由脚下一顿,蓦然转过身来,一脸喜色地道。
“曹参?原来是曹御史到了吗?快快有请——”
刚一说完,旋即又改口道。
“不,我亲自去迎一迎——”
说着,抬脚往外就走,走到吕媭身边的时候,下意识地在自家阿妹那娇俏可人的脸蛋上扫了一眼,心中微动,吩咐道。
“曹参御史,乃是你姐夫在老家的好友,你且随我一起出去迎一迎……”
吕媭闻言,有些不情愿地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
“阿姊,曹参那厮本就是个不知礼,你何必如此礼遇?想他原本跟姐夫就是同乡,遇到姐夫封官进爵的大喜事,不抢先登门道贺也就罢了,还拿捏着架子,拖到最后,怕不是故意要落姐夫的面子……”
吕雉闻言,不由眉头微微一蹙。虽然曹参的举动,让吕雉心中也稍稍有些不舒服,但自家妹子这话,要是传出去,怕就真的把人给得罪了。
“你不可信口开河,曹参如今贵为内阁御史,乃是陛下跟前的近臣,尊贵非常,更何况,就连你姐夫能有今天,也多有赖于他的提携引荐,他乃是我们老刘家的恩人,你岂可失礼?”
吕媭闻言,不由撇了撇嘴,不过也不敢违逆自家阿姊,还是乖乖地跟在吕雉身后,迎了出来。
远远地就看到曹参带着两个年长的老仆,提着东西在门口站着,急忙快走两步,上前行礼。
“不知道曹家兄长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还望兄长莫要见怪……”
曹参见状,远远地躬身回礼。
“不敢当夫人兄长的称呼,刘兄原本就比我年长,你直接唤我曹参,又或者是敬伯即可……”
两人在门口寒暄几句,这才引着曹参到前院客厅里,分宾主坐了。又准备让下人领着曹参的两个老仆,下去休息,被曹参笑着拒绝了。
那两位老仆,来之前大概就得到了吩咐,很是规矩地站在了曹参的身后,目不斜视,垂手而立。
吕雉微微一怔,旋即笑着冲一旁的吕媭道。
“阿妹,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曹家兄长沏茶……”
曹参连道不敢。
吕媭虽然性子娇蛮了些,但倒也不至于是个蠢货,不等曹参拒绝,已经俏生生地站起来,捧着茶壶,非常乖巧地给他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曹参也只能欠着身连声道谢。
等到放下茶盏,曹参这才正色起身,冲着吕雉深施一礼。
“我与刘兄乃是昔日旧交,又有同乡之谊,说起来不算外人,所以,我先冒昧的问一句,这些时日,夫人可曾亲自到皇长孙殿下府上道谢……”
吕雉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便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起身,冲着曹参盈盈拜倒。
“多谢兄长今日指点,不然妾身险些犯了大错……”
曹参见吕雉这般反应,心中不由暗自赞叹,脸上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笑着道。
“夫人不必如此紧张,皇长孙殿下,为人醇厚,性子宽仁,自是不会计较你这些,但我们这些做人臣子的,却不能真的失了礼数……”
说到这里,曹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稍微再提点一下,让她们两个真的能做到心中有数。
“若没有皇长孙殿下的支持和默许,你以为就凭刘兄,在朝中毫无根基,他能有去经略西域,建功立业的机会?”
吕雉神色认真地点头。
“妾身明白,没有皇长孙殿下的栽培,断然不会有我们刘家今时今日的光彩,妾身明日就亲自上门道谢——”
曹参见状,不由心中暗自赞叹,刘季这厮真的是好运道,捡回来的这个婆娘不仅长得漂亮,就连眼界和见识都颇为不凡。
“如此甚好……”
说到这里,曹参笑着起身告辞。吕雉又客气地挽留了几句,曹参哪里肯留,如今刘邦又不在家,家里除了皇长孙殿下赠送的十几个看家护院的护卫之外,连一个男丁都没有,自己留下算个什么事?
其实,若不是他如今尚未成亲,家中没有女眷,又迟迟不见吕雉亲自去皇长孙殿下府上拜谢,他都不愿意登这次门。
吕雉见留不住,又带着吕媭,把曹参亲自送出门外,一直等到曹参的车马逐渐消失,这才跟吕媭折返回家。
刚一进家门,吕雉就一脸正色地道。
“阿妹,这位曹御史乃是可以真正托付大事的君子,你以后若是要找夫君,当以这样的人杰为参照……”
吕媭撇撇嘴,似乎是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一想到曹参刚刚的仪采风度,举止谈吐,以及那颇为不俗的相貌,心中下意识地跟记忆中皇长孙那张英武俊朗的面孔对比了一下,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见自家小妹这番情态,吕雉便已经知道了几分小妹的心思,伸手拉过吕媭的小手。
“我听说,这位曹家兄长,尚未曾娶亲,等你家姐夫回来,我就让他为你们二人撮合,若是能成,但也是一桩佳话……”
“阿姊——”
吕媭不由俏脸飞红。
吕雉懒得理会自家这个已经动了心思的小妹,转身往自家库房走去了。
“我且去挑选几样像样的礼物,明日一早,就亲自去皇长孙殿下府上拜谢,可不能失了礼数——”
如今,虽然皇长孙殿下尚未搬离长公子府,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公子府已经在咸阳百姓口中渐渐地变成了皇长孙府,并且没有人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这一切,就像这初春的雨水,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不知不觉间,咸阳城中干枯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杨柳已经吐出了新绿,春天来了,渭水河畔,已经有人攀折着带着几许新绿的柳条,与友人送别。
但春天,真的来了!
……
“想来,咸阳的杨柳应该已经变绿了吧……”
上郡。
扶苏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棉大衣,看着眼前树皮斑驳冷硬,依然没有半点绿色的老榆树,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缅怀之色。
王贲看着面容消瘦沧桑了许多,但身子骨也硬实了许多的长公子,眸光闪动了一下。
“这个时节,自然是应该是绿了,若是在咸阳,这个时节,正好是踏春打猎的好时节——记得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吧,陛下组织围猎,还是皇长孙殿下异军突起,力博熊罴,一举拔得了头筹……”
说到这里,王贲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莫名的味道。
“记得那次出发之前,我们家那个傻小子,还雄心勃勃,一门心思想着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谁知道,直接就被皇长孙殿下给折服了——皇长孙之勇武,真是天下无敌,竟然硬生生活捉了一头成年的棕熊,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长公子扶苏听闻王贲提起赵郢去年打猎的壮举,瞬间便回过神来,笑道。
“说起来,我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这孩子竟然继承了先祖的一身神力,也才知道,这孩子在之前,都一直在偷偷藏拙……”
说到这里,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
“说起来,是我这个做阿翁的没有做好,平日里对他关心太少了……”
不然,堂堂大秦长公子的嫡长子,当即陛下的皇长孙,哪里用得着藏拙?
一想起这个,他心中便不由有些内疚,连一些别样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他……”
扶苏随手攀折了一条细细的榆树枝条,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上郡的榆树枝条,已经有了微微的突起,看似苍白的树皮下,也已经有了些许的绿意。
“说起来,他的性子,倒是他比我更像陛下一些……”
扶苏下意识地折叠着手中的榆树枝条。
王贲似乎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感触,在一旁笑着道。
“这倒是真的,皇长孙殿下,不仅文韬武略,才能高绝,做事也勇猛精进,杀伐果断,有陛下之风……”
扶苏点了点头。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别人或许看不清楚,但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自家这个儿子,何止是杀伐果断,在他看来,手段比自家阿翁更加酷烈十分。
自从代替自家阿翁出巡江南以来,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无数士人,破家灭门!
这定然都是自家那位儿子的手笔——
“终究是……”
他摇了摇头,剩下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口。他虽然性子仁厚,又信奉儒家之道,但终究也只是醇厚,又不是愚蠢。
恰恰相反,他不仅不蠢,还有着极为敏锐的政治眼光,以及颇为高明的政治手段,不然他也不会一度得到始皇帝的宠爱,并得到无数人的追随效忠,乃至死后数年,还有人打着他的旗号起兵造反。
只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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