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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2) 


 我没有料到的是,回京路上,竟又出了事。

  这次受伤的不是我,是宁儿。

  一开始,我虽心痛,却并不如何担忧。

  我是见惯了外伤的,看她伤势,只是失血而已,应当不至于伤及性命。

  直到秦子产告诉我,她最大的麻烦,并不是颈后的伤。

  不久之后她便醒了过来,身子虽弱,却还是能行动如常。

  到了这个地步,她依然不愿意给我添麻烦,依然习惯强颜欢笑,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她的虚弱无力。

  可是她黯淡的脸色,如何能掩藏得住?每每看到她眉间鬓角微微的青色,我便觉心底发冷。

  我竟是被她骗了。

  这大半年来,她一直以我为重,从不肯顾惜自己,以至于我竟忘了她一直是带病之身。

  究竟该怪她掩饰得太好,还是该怪我太过粗心大意?

  生下盼儿之后,她的身子已经极弱,大夫千叮万嘱要好好调养的。

  可是她何曾“调养”过!

  我先是送走了孩子,害她伤心伤神;再是关起了葛从忠,害她多思多虑;再后来我又在寒雪天将她逐出门去,害她险些冻死在荒郊野外……

  即使是所有的误会都已解除之后,我也总是让她劳碌奔波,何曾有过一日安宁欢悦?

  时至今日,本该青春正好的她,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我总以为我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一生的幸福安宁,却从不肯承认,她这一生所遭遇的苦难,完全都是因我而起。

  宁儿。

  我们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秦子产说,她至多还有半年的时光。

  难怪她总是心心念念想要离京隐居——她只怕早已知道自己剩下的时光并不多了吧?

  我不敢再赶路,同她一起住进了蓟县县衙的后院。

  回京的事,只好拖一拖了。

  哪怕我得了这天下又如何?没有了她,万里江山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坟场而已。

  我本来已经为我们的未来,想到了几千几万种可能。

  我们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要做,一百年根本不够用。

  可是,她能陪我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年了。

  就连这一点点时间,她还要拿出一大半用来生病……

  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少?

  我恨不得每时每刻缠在她的身边,即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记忆之中,我似乎一直在忙碌,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疲于奔命。我一生之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安闲的日子。

  每日拥着她睡去,再拥着她醒来,我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满足。

  或许,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吧?

  我忽然发现,我先前所执着的那些事,仿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时日之中,除了那个县令的小女儿有些碍事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些该死的刺客如影随形,竟连这几天的安宁也不肯留给我。

  昂驹传了京城里的消息给我,一语惊醒梦中人。

  只要我一日不死,小傻子就一日不会罢手,我和宁儿如何能有真正平静安宁的日子?

  宁儿病成那样,难道我能带着她东躲西藏,去过逃亡的生涯吗?

  想摆脱现在这种局面,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把那个小傻子皇帝拉下马来!

  我在朝中苦心孤诣地筹划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功亏一篑的!

  半年时间……

  足够了!

  我反复思量了一番,发现我完全可以在两三个月之内,把整个朝堂搞得天翻地覆!

  既然如此,我何必带着宁儿缩头缩脑地过日子?那小傻子既然想逼我出来,我如他所愿就是了!

  朝中局势紧张,我又不忍当面告别,便趁着宁儿未醒的时候,悄然离开。

  对于宁儿的安全,我并不十分担心。

  我带了罗有才上路,说是为了替我作证,其实更重要的是要让罗家姐妹有所忌惮,不敢怠慢了她。

  何况宁儿一向很懂得照顾自己,在一座小小的县衙里,应当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等到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天真的时候,为时已晚。

  我实在没想到她会任性地回到京城里来。

  她病得那样厉害,实在是不适合赶路的。几百里的路程虽不长,可对她而言却必定是连续几日的煎熬!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喉头发梗,痛不可当。

  我知道这次又是我害了她。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问。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上一道血痕,不知是在何处撞伤了。

  虽然如此,她却还是直直地站着,神情冷傲地看着我。

  那样单薄的一副身躯,姿态越是倔强,便越显得孤寂可怜。

  我心慌意乱,只得将她拥紧在怀中,生怕下一刻她便会羽化而去。

  她挣扎了几下,似乎想推开我,可是那力道,却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她竟已虚弱到了这个地步!

  我心痛如绞,她却神态安详。

  她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语气淡淡:“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如果你只相信死人的话,灭口也无妨……”

  灭口?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难道她以为,我叫人拦住她,是为了灭口吗?

  我的胸口一阵抽痛。

  我没有办法向她解释,只好紧紧地拥住她,不敢放手。

  心慌意乱。

  我怕,万一放手,便再也抓不到她了。

  此时我已忘了所有的顾虑,只想抓紧她。

  可是这时候,那个老女人冷笑了一声。

  我只能选择放手。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没有理由在最后的关头毁掉前面所有的努力。

  宫中、朝中,万事俱备。

  但小皇帝手边还有一队死忠的亲兵,那是这场博弈之中唯一的变数。

  我不允许出现变数。

  而那个老女人,是我必不可少的一道护身符。

  我忍痛退后两步,怔怔地看着我的宁儿。

  只见她平静地后退,垂首跪地,向那老女人行了大礼。

  我不知道她的心里想了些什么,却知道我与她,中间已隔了千里万里了。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她依然记得替丫头们求情。

  傻女人,你可知道,此时处境最危险的人,正是你自己?

  那个老女人妒心甚重。这一次我有求于她,她是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从她阴阳怪气的语调之中,我已知道宁儿今日在劫难逃。

  宁儿若是落到那个老女人的手里,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我既保护不了她,又不能毅然决然地带她离开,眼下的局势,似乎已经走入了绝境。

  此时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抢在那老女人的前面,先发落了她。只要那老女人没有异议,宁儿的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一番折辱之后,我叫人把她拖去了柴房。

  那老女人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我只得装着无意地提起葛从忠,提醒她主意分寸。

  本来,我该把这出戏唱得更逼真一些,可是宁儿的身子,显然已经承受不了更多了。

  曾经,她是足够坚韧的,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依然坚强地活了下来。

  可是,先前的那些磨难到底还是摧垮了她的身子,以致今日只是跪久了些,她便已是难以支撑,竟在我的面前昏了过去。

  我险些要冲过去抱她,最后还是被那老女人的一声轻笑惊醒了神智。

  我不能冲动。

  宁儿,别怪我。再等几天,几天就好……

  熬过这几日,我们便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到时候你要生气,怎么惩罚我都好。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着,可是我的宁儿只是瘫在地上,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醒着,也不敢猜想。

  为了取信于那个老女人,我说了许多残忍恶毒的话,如果她听到了,她会作何感想?

  我和那老女人当着她的面翻云覆雨,如果她听到了,心中又会是何种滋味?

  那时我的心里已经隐隐知道,我恐怕,要彻底失去她了。

  但我仍然没有想到,她的离开,竟会是以那样决绝的方式。

  我以为她会选择逃出府去,或者选择永远不再认我,却未料到,她的选择,竟是彻底告别了这个人世。

  我是不信的。

  那女人的命不是很硬吗?

  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她最终不是都回来了吗?她不是说,阎罗殿前的小鬼都不愿意见她吗?这一次,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次,为什么同之前都不一样?

  为什么一声不吭便走了?难道她不该痛骂我一场吗?

  为什么走得那样轻易,她不是很坚强吗?

  她并没有受到责打,只不过是多跪了一会儿,听了几句冷言冷语,怎么偏偏就……

  我无法相信!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大业”什么“大谋”,只管一路狂奔去了她所栖身的柴房。

  一路上,我反反复复地想,如果这只是一场闹剧,我便原谅所有配合她说谎的人。

  可是,她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小远说,她是早晨去的,此时身子早已经冷透了。

  我拼命地摩挲着她的手,想传一点温度给她,可她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手指却渐渐僵直了。

  她竟然,真的走了!

  我呆呆地拥着她,百感交集。

  她是那么怕冷的啊!难道墙边的那一角薄毯,便是她昨夜躺着的地方?

  我悔恨不已,痛不欲生。

  没有了她,我先前所坚持的那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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