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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持剑当持君子心


狄秋落身剑圣住处之事不过两日光景,消息已然不胫而走,在整个北境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是为了避难,亦有说是剑圣图他身上雷火石而囚禁了去。

众说纷纭之下,愈传愈发地离谱,直惹得佟廷昌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仅急忙撤了通缉令不说,还将方齐一众打入了地牢。

昭康皇帝本是个崇尚武学的另类皇帝,不仅对江湖人士结党立派不加约束,更是对那身怀绝艺的高人推崇备至。

这剑圣身在北境之地,论名望与本领皆是一等一的人物。佟廷昌为官数十载,何等机敏细致,哪里敢触怒龙颜所眷之处。别说是被骗了两万两银子,就算是两百万两,却也不敢再追究了。

但佟廷昌日思夜想,狄秋这厮给自己窝的鸟气却是久久消退不去,竟然硬生生地瘦下了好几斤。

从人见状,也是不由地为之愤愤不平。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则臣死。既然食一方俸禄,就当为主人谋事。于是乎,本消停下来的佟廷昌,又被其从人怂恿起来,打起了鬼主意。

佟廷昌想着,既然以自己的身份明面上与狄秋作对不了,但那江湖上与之不对付的人却海了去了。只要将这消息散播出去,就少不了有人替自己寻他的麻烦。

打定这番主意之后,狄秋现身北境的消息便很快在佟廷昌的有意散播下越过洛河,直往中原已经南下而去。不过数日,那老对头长川派、百花谷、凌绝顶等皆闻风而动。

而草庐这头,狄秋一干人早已经料到事情发展的方向。正如裴天星所言,该来的迟早要来。

这天,宁俊涛刚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伸懒腰,打着长长的哈欠。他身上那风寒之症这时已经几乎痊愈,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尚且不能大动作。

但瞥见一旁炕上的狄秋,却已是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哪里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相貌。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宁俊涛瞧着狄秋,不禁心中感慨自己这躯老身暮色已沉,难回照年轻时候了。

他默默走近狄秋身旁,说道:“狄贤侄,我瞧你这伤也该好得七七八八了吧?”

狄秋这时正在盘膝打坐,努力运功。闻见声响,连忙收敛了真气睁开双目。见眼前是宁俊涛,只是淡淡解开了胸前的系扣,指着那两圈粉红的疮疤道:“那大夫手段了得,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宁俊涛瞧着狄秋的伤口,不禁暗暗称奇,这不过几日就已经愈合得如此神速,当真奇迹一桩。但口中却是欲言又止,有些心里话不敢这时去说。

狄秋见宁俊涛吞吞吐吐,知道他心里所想不过宁勋一事。便安慰道:“我知你要说什么,既然吕姑娘现身在漠城,那宁勋与席明智多半也在此处。不过,我想着您老身子还虚弱,没办法多走动。这才没有与你商量,不也是怕你干着急吗?”

“贤侄有心了。”宁俊涛叹了一声,“说起来,勋儿是我独子,与你们却没多大情分,当是我脱离了你们去寻他才是。这般不知羞地跟着,倒是……”说着,宁俊涛竟忍不住掉下泪来。

狄秋见宁俊涛忽然恸哭,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连忙握住他的手道:“宁老爷说的是什么话,宁勋是我朋友,何来没有情分一说呢?”

“你很好心,这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宁俊涛动情道,“我们父子俩北上为裴朗寻一样救命的风灵草,确实是出于义气。但我与勋儿不过是寻常百姓,对做那英雄是心有余而立不足。别的不说,就单论我这一副残躯能坚持到现在,还不是多亏了你还有云姑娘他们一路保护吗?要论是你的朋友,却从来没帮过你们什么大忙,倒是拖累来的许多。”

眼见宁俊涛萌生去意,狄秋心中难过,但自己如何能放心他一个古稀之人四处奔劳呢?只是耐心地劝道:“古往今来能称英雄的也不一定是我辈武夫,诸葛孔明、刘伯温人等,却哪个敢不认他们是英雄了?即便是宁老爷您与宁勋,事从商贾之道,也是为国为民有大利之处。关于寻人的事,您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吧,这几日老许已经在城中探查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定会有宁勋消息的。”

“老……老许他们?”宁俊涛一听狄秋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顿时眼中放出光来,鼻涕和眼泪一下都息了,“那佟廷昌不是满街贴的通缉令吗?这岂不是……”

“不打紧,他们易容本事高超着呢。”狄秋笑道,“之前在铸生山脉我们不就领教过了吗?除了小孩稚童仿不了,我想没什么能难得住他们的。”

宁俊涛想了想,之前老许几人撕下面皮的时候,自己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一众不过二十多岁的面目。顿时,心里头便踏实多了。

可正当他要细问这几日来是否有收获的时候,却听裴天星忽然在屋外喊话:“狄秋,你来外头叙话。”

两人怔了一怔,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不敢怠慢,连忙整饬一番推了门出来。

却见,裴天星背着双手立在院中,后面斜挂着三把长剑。一柄是藤剑,没有剑鞘,另外两柄则是规矩的三尺剑,没有剑穗但有剑鞘。

狄秋率先上前一步道:“不知前辈唤我出来有何见教?”

裴天星转过身,上下打量了狄秋一番,旋即点了点头:“我听你声若洪钟,中气十足,想必伤势已经痊愈了。既然如此,就别再屋里头待着,与我比划比划吧。”说罢,裴天星直接抽出了背上的藤剑。

面对这个架势,狄秋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眼前的乃当世剑圣,要与他比剑自己何德何能?更何况,自己是一招正经剑法却都不会。

“愣着做什么?你的剑呢?”裴天星见狄秋不动,显然有些不满。

狄秋咬了咬牙,虽然不情愿在云眠霞的师父面前留下一个坏印象,但却也只能老实说:“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其实并不会剑法。”

“不会剑法?”裴天星愕然相视,“那你屋里的剑却是何物?配在身上聊做样子吗?我家云娘可说,你是芙蓉剑派的掌门人,难不成这也是假的?”

一旁的宁俊涛听到这里,忍不住喷地笑出了声来:“想不到云姑娘,还挺照顾你面子,却连宗谱都给你事先说好了。”

可这下,却教狄秋更加下不了台,心中暗暗贼怪云眠霞,怎的连这玩笑话也说给了她师父听,可真是糗得没边了。

裴天星见狄秋既不动身去取剑,也不说话解释,顿时不耐烦起来:“你愣着做什么,到底比是不比?给句痛快话就是了。”

“那就尊前辈的意思吧。”狄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抱拳答应,旋即回屋取了那伴月剑出来,草草摆了一个架势。

裴天星见状,忽然面露狂喜,直接举着藤剑就冲了上来。手腕轻轻一悬,对这狄秋眉心就杀。

狄秋见此,急忙运力在手,卷袖而上,别过一侧就要接招。但裴天星才近到身前,却忽然收了剑,反倒是伸出两指,轻轻一钳,竟然直接夹住了伴月剑。旋即,信手一掸,那伴月剑犹如离弦之箭,从狄秋的手中脱飞出去。

这一切几乎瞬息之间,就已经全部完成。狄秋还来不及惊讶,肩膀两处已经被裴天星各点了两下,用的还是方才那两指。最后一指指向他的眉心,失望道:“若我用剑,你早已经死了。”

狄秋眼看对方羞辱至此,饶是面前的是当世剑圣,也忍不住一腔怒火,破口骂道:“你这算什么意思,是笑我连死在你剑下的资格也没有吗?”

“你反问你自己,却有吗?”裴天星斥道,“你连剑都握不住,却还在此大言不惭?真是白费了这把好剑。”

狄秋越听越气,仍旧不服道:“这伴月剑锋利无匹,你用的不过是藤剑,我只不过不想胜之不武罢了。”

“哦?照你的意思,原来还是在让我了?”裴天星脱口笑道,“我裴天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看低了去。那好,我便用真兵器与你较量。”说着,收回了藤剑,将背上那两把长剑各自抽出,一把握在手里,另一把则掷给了狄秋。

口中又激道:“这下,你可没有了兵器之利的借口,可要好好让我见识见识你芙蓉剑派有什么本事。”

狄秋闻言勃然大怒,举剑就刺,裴天星身形一展,连续躲过,只是淡淡一笑,手中剑也不提,光是瞧着狄秋进招。

待到狄秋冷静下来,心中更是屈辱。猛地高高跃起,竟然又要学那落星式。手中剑刃卷起气浪,飞舞而下,直点裴天星的肩井穴一处。

但这落星式虚招过多,狄秋只能仿得起形,却仿不得其神,多剑直下,最终仍要回归于一处。

裴天星不过一个撤步,手中仍旧按剑不动,似要看狄秋后面章法。却见其一剑落空,在地上借剑一点,抟身跳来,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剑说来并不巧妙,重在出乎意料,但裴天星却是轻描淡写,微微后仰,一脚侧踢出去,直中狄秋膝盖,教这扑身一刺生生断在半空中。

狄秋摔得龇牙咧嘴,但手中却还不忘紧紧握着剑柄,生怕又给对方留下说话的由头。但还未等起身,却见裴天星一脚已经踩在他的剑上。手中提着的剑第一次出手,指着他的头顶,只不过没有落下罢了。

“这回剑倒是握得够紧了,但它却不听你的话,你压根驾驭不了。”裴天星居高临下,眼中满是鄙夷。

狄秋倍气得口中哇哇乱叫了一通,翻起身就要将手中的剑从裴天星的脚下抽回来。可奈何他膂力如此强横,那剑却偏就纹丝不动。直教他使得浑身解数,青筋鼓胀,面色通红起来,也没能得逞。

直到裴天星觉得戏弄够了,这才微微一松腿,放开了力气。狄秋这才,一连退出数尺,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倒是有长进,逼得我出了一招。”裴天星笑道,“不过你这剑法和北极门星剑十三变中的落星式有些相似,不像是你芙蓉剑派的剑法。”

狄秋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道:“你倒是好眼光,认得这剑法来历。不过我还是不服,有本事再来大过。”

“再来?你当真是口舌硬得离谱。”裴天星早已看出狄秋不会剑法,但禁不住对他那一身内力的好奇,所以这才多番试探,但眼下却已经是腻烦了。

于是,干脆收了剑,双手抱在胸口笑道:“剑身为百兵之君,你这人行为举止太过狂悖,压根就不配用剑。我建议你倒不如去换把刀的好,适合让你你用来乱砍乱杀。”

“呸!”狄秋不好气地啐了一口,“别以为你是剑圣,谁用剑就都要听你的。你若是好本事,就不会学那奇兵之道,交给云娘那藏云剑了。”

裴天星见狄秋忽然提到藏云剑,目光忽然放出精光,但旋即又暗淡了下去。只是无所谓道:“西域那婆罗诡计多端,我又哪里会不知道,只是云娘身形矮小,无论怎么说藏云剑都是最适合她不过。即便她现在失了藏云剑,在剑法造诣上也远高于你。这一点你承不承认?”

“那……那是自然。”狄秋本想呛声几句,谁知裴天星竟坦然承认了,顿时有些语塞。想着对方不愧身负剑圣之名,对剑道的了解早已登峰化极,奇兵的陷阱是早就看破了的。

裴天星见狄秋已经没了后话可说,于是干脆伸出手来:“把剑还来吧,你性子太烈,不适合用剑。听我一句劝,那把宝剑你也不要再用了。以你的武功迟早会将这剑失落了去,要是落在真正懂剑的邪魔外道手里,反倒是一桩坏事。”

“我不依!”

“你不依?”裴天星有些诧异,他倒是没有想到狄秋会是如此倔强的一个人。随即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云娘看上你哪一点。”

狄秋听到最后这一句话,彻底失去了理智。狂脉处的真气急冲向丹田,浑身的上下蕴积起极大的内力。紧接着,发丝与衣襟竟然无风自动,身旁顿时模糊了起来。

裴天星见状,不禁骇然失语:“你竟然练成了罡体!”

刹那间,狄秋举剑朝着剑圣已经冲了过来。速度之快,一旁的宁俊涛甚至全然跟不上其身形,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掠过,接着就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剑圣竟然出剑了!

宁俊涛定睛一看,剑圣身上竟然也出现了同样模糊的情况。院落之中,只瞧见两团速度极快的光影在不断穿梭,空中兵器厮杀之声不绝于耳,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宁俊涛一个门外汉哪里会知道,这罡体是那内功练至最高境界,真气外化才会产生。其拥有者一旦使发出来,浑身上下将都被真气所覆盖,造成空气一片模糊,且非内力高深之人,无法用寻常兵器破开此屏障。

而罡体的厉害之处,还不仅仅是其防备之能如披坚甲在身,更是有破敌之利。一旦顺利掌握其规律,万般兵器在手,无不威力倍增,立身于不败之地。

裴天星自多年以前败于万烛龙之手后,就潜心钻研剑道,总算在数年之前才领悟罡体,其中所耗费的心血实在难以计算。但狄秋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之人,连剑也握不牢,却是如何也掌握这武学的终极奥秘?

好奇之下,裴天星不得不出剑试探。饶是狄秋运用罡体速度激增,却运用尚不纯熟,哪里能追上裴天星的步伐。一番穷追猛打之下,虽裴天星已经出剑,但是拼杀了几招之后,气势就顿时萎靡了下去。

但裴天星有意测试狄秋的极限在何处,故露了多处破绽,教他不停歇地来攻。狄秋也是打得兴起,也不管使出的招式章法全无,只管拼了命地往裴天星身上招呼。

两人整整打了半刻有余,最后总算是狄秋先支撑不住,内力泄了个干净,脚下一软倒了下去。但即便如此,那柄剑还是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就算是失去了意识也没有松开。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声音:“师父,说好不伤他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说话间,云眠霞已经快步从暗处跑入院来,急忙俯下身子抱起了狄秋,去查看他的情况。

“他不过是力竭了,歇一歇就好。”裴天星收起剑来,感慨道,“想不到这小子再一次让我大开眼界了。”

但云眠霞却不听师父的解释,只是哼声道:“他才重伤初愈,您就这般欺负他,早知道我却不答应您了。”

“好嘛,如今师父我却变为第二要紧的事了,真是女大不中留。”裴天星干笑道,“罢了罢了,这小子是块好材料,那老酒鬼端没有说错。只是他这颗心要好好磨磋磨磋,等他醒了再带来见我吧,我倒要看看他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裴天星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也不容得云眠霞多说一句,便背着两柄剑一个腾身跃出院落。只余下宁俊涛两人面面相觑,猜不透他这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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