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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2节

这一次普天成错估了形势,也冤枉了宋瀚林。宋瀚林跟化向明到北京,是专程汇报海东工作的。海东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让宋瀚林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宋瀚林是聪明人,什么时候都知道权衡利弊。网络上重新燃起的这场烈火,不但让海东再一次成为全国触目的焦点,也让嫖幼门三个字,成为当下网络最火爆的词。只要打开网络,这三个字就从各个角落跳出来,挡都挡不住。官员嫖幼,这是多么刺激人眼球啊,那些网民们夜以继日爬在网上,等着最新的猛料喂满他们饥渴的眼睛。也有网民发起了人肉搜索,发誓要把这些丧尽天良者剥尽画皮,一个个曝光在众人的眼皮下。于是徐兆虎的照片到了网上,朱锦文在廉政大会上做报告的视频也贴了上去,后来发展到杜汉武,再后来,就有一些省里厅局的领导也被好事者拉到了网上。这些人在主席台上一个个那么体面,那么正统,那么的富有正义感,到了网民手里,一夜间全成了臭狗屎。

好的是,嫖幼门事件一热炒,网民们的兴趣立马转移,前些日子还纷纷扬扬大有不炒死不罢休势头的广怀跳楼事件,却突然无人问津了。宋瀚林这才知道,网络是最喜新厌旧的一个地方,也是最爱落井下石的一个地方。发现这个奥妙后,他马上将叶部长召来,示意对嫖幼门事件,省里不再做正面引导:“把主要精力放到党风建设上吧,一味地让网络牵着鼻子走,我们会越来越被动。”叶部长听得一头雾水,两天前瀚林书记还冲他发火,说网络平乱力度不够,工作不得力,怎么今天?后来一想,一定是普天成的话起了作用。说的也是,普天成的话怎么能不起作用呢?

跟叶部长授意完,宋瀚林又叫来化向明,二人再次合计一番,决定到北京做检讨。检讨有两类,一类是实实在在做错事了,必须检讨,而且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另一类是并没有人说你做错,但你自己必须先有个态度,只要态度亮得早,不管将来事情怎样,你都赢得了先机。显然,宋瀚林跟化向明属于后者。

普天成心里的疙瘩还没消掉,宋瀚林和化向明就回来了。这一回来,海东的形势立刻发生变化。宋瀚林所以在嫖幼门事件上犹豫不决,一直没采取果断措施,一则,是怕打击面过大,从纪委前一阶段秘密调查的情况来看,嫖幼门事件牵扯进去的,不是一位两位,至少有十名以上的领导干部有过这方面的恶迹,要处理这么多人,宋瀚林怕啊。他到省委还不满一年,正是需要团结大家的时候,适当地处理一两个人,也是工作必需,处理这么多,他真的拿不出勇气。而且,事情不是简单地处理一下就能过去的,会留下后遗症,会无休无止地纠缠你。宋瀚林不想陷进去,陷进去,其他工作还干不干了?二则,宋瀚林也希望,徐兆虎等人能听到一些风声,并从这些风声中立马醒过神回过头来,这是最好的一种结局。官场不能没有斗争,没斗争就不叫官场,但官场的斗争有官场斗争的平息方式,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官场中人,不可能不懂这一点。但是徐兆虎令他失望,此人怎么就如此弱智呢?他真想不明白,当初玉浩同志怎么就能看上这样的人!

现在宋瀚林不怕了,他跟有关部委把情况都讲明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前任留下的,他也不想处理,但不处理由不得他自己,闹得太大了,百姓不罢休。而且,宋瀚林说出了而且后面最关键的一句话:“而且他们跟黑恶势力勾结在一起,企图把山头坐得更大。说这句话,宋瀚林是有充分准备的,他从某个渠道得知,中央正在酝酿一场打黑除恶的人民战争,这场战争将会在中国大地上掀起另一场风暴。将改革的果实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让人民充分分享,让老百姓充分享受太平盛世的阳光,是这次打黑除恶攻坚战的终极目的。有了这个,宋瀚林就好说话了。果然,上面听了很满意,并表示,坚决支持海东省委,率先一步打掉这些黑恶势力,还老百姓以太平。对那些以手中权力跟黑恶势力相勾结的,严惩不怠。”

省委连续召开了两次会议,两次会议上,宋瀚林都发了火,特别是第二次,当马超林为徐兆虎辩护,说嫖幼门事件完全是子虚乌有,是有人凭空捏造,故意陷害我们的干部时,宋瀚林用力将水杯放桌上:“超然同志,我们都是党的高级干部,我们是要保护同志,但不能无原则地保护。发生在海东的这些事,让我们痛心,如果我们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给人民一个满意的交待,我们怎能对得住手中的权力,又怎能对得住人民的殷殷期望?”

就这样,两次激烈的争锋后,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打响了。不到一周时间,徐兆虎,朱锦文,杜汉武等人相继被双规,纪委成立了庞大的专案小组,省高检,省公安厅联合行动,普天成期望已久的日子终于来到。

人逢喜事精神爽,普天成尽管没逢着喜事,但看到顽固的对手们一个个落网,他比自己得到提拔还快乐。可惜的是,这些快乐只能掩藏在心里,面子上,他还得学别的领导,装出一副沉痛样。毕竟,这么多干部栽跟斗,对省里来讲,不是一件体面事。

这天他从桃园开完会,回到自己办公室,意外碰到了秦怀舟。秦怀舟在孙涛书记考察完海东不久,就从乡下调到了省城,目前在海州市永定区担任专职副书记。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机会苦求不得,有时候机会也会从天上掉下来。孙涛书记到海东视察,等于就是白给了秦怀舟一个机会,当然,也是他识时务,圆满完成了普天成交付给的工作。不但拣了一个副书记,还把跟普天成的关系,也意外修复了。

“是怀舟啊。”普天成远远就跟秦怀舟打起招呼。

秦怀舟受宠若惊,赶忙弯下身子,热情道:“秘书长好。”“怎么站在楼道里?”普天成又问。

秦怀舟说:“我到政法委汇报完工作,想过来看望秘书长,不巧门锁着。”

普天成呵呵笑了两声,打开门,让秦怀舟先进。秦怀舟哪敢先进,敢忙将普天成手里的材料接住,学以前侍候孙涛书记一样,恭恭敬敬侍候普天成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一切都顺利,谢谢秘书长关心。”秦怀舟就将自己在永定区的工作简单汇报了一番。普天成听后很满意,更满意的,是秦怀舟现在的态度。为官者从来不嫌自己身边人多,在瀚林书记发起的这场战役中,普天成算是大获全胜,不但成功将徐兆虎等人置于死地,而且还将自己的力量一个个扶持了起来。前几天,省委组织部又提拔了一批干部,胡兵被安排在了吉东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位子上,王静育顺利当上了广怀市副市长。就连马效林,也挡不住地实现了他的夙愿。李源被正式任命为广怀市委书记,在考察市长人选时,组织部提了好几个人选,结果不是瀚林书记不满意,就是路波省长有意见,最后何平提出了马效林。普天成立马反对,路波笑着说:“这个人选我看合适,当然,天成同志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看一个同志还是要看主流,效林同志尽管尚欠成熟,但他对党的事业忠诚,在吉东副书记的位子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复杂的环境中牢牢把握住了自己,不容易啊。”路波一番话,算是给马效林做了定论。马效林到广怀后,吉东空出的位子,自然就让路波提出的人选占了。

这也很正常,来而不往非礼也。路波能明智地把别人推到一把手位子上,只让自己看中的人做副职,已经很不容易。

普天成心想,能扶上去的,他已扶了上去,接下来,就该物色或培育新的力量了。这么想着,他笑眯眯地盯住秦怀舟,以前他对秦怀舟有误解,主要也是秦怀舟跟马超然走得太近,现在他发现,脱开马超然的秦怀舟还是有可爱的一面。

“坐,怀舟,坐下谈。”

秦怀舟战战惊惊坐下,一双眼睛忽尔闪在这,忽尔又闪在那。心里扑腾扑腾直跳,他今天找普天成,就是想进一步密切关系的。海东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他终于明白,只有跟着普天成,才算正道,以前他真是把局势看错了。

“怀舟啊,最近跟老书记还有联系没?”普天成打量了秦怀舟一阵,问。

“前几天去北京出差,还专程看望了老书记,对了,老书记让我一定谢谢您。”

“谢我什么,我也没为老书记做什么。”

“老书记说,在海东,就您对他还有感情,他要我一定把这层意思转达到。”

“是吗,那我要好好谢谢老书记了,他身体还好吧?”

“托秘书长福,老书记的身体还硬朗着呢。对了,老书记还让我带了一幅字,是他写的,老书记的书法现在大有长进。”秦怀舟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卷纸,摊开,是一“虎”字。普天成属虎,难得孙涛,还记得这个。望着刚劲有力的这个虎字,普天成一阵感慨。过完这个年,他就55了,如果再上不了台阶,怕是秘书长这个位子,也就成了他的终点。

“好字,好字啊,谢谢你,怀舟。”

秦怀舟见普天成眼里没假,就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包东西掏出来:“秘书长,这是我西藏的一位朋友专程带来的,保健药,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秘书长,就冒昧带来了。”

“藏药啊,好,放那儿吧,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得保健了。”

“秘书长哪能说老,您正是人生的黄金时节呢。”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普天成接起一听,是郑斌源打来的,问他晚上有没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坐坐?普天成一听郑斌源现在也学会了这些,高兴地说:“好啊,你郑大所长请客,我当然有时间了。”秦怀舟听出是郑斌源的声音,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便说:“秘书长您忙,改天我再来拜访。”

普天成也不挽留:“那好,怀舟,好好工作,你们年轻人,可不能撒懒哟。”秦怀舟又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告辞走了。普天成这才对住电话,问郑斌源在哪里见面。郑斌源说,晚上有位老朋友请他,想拉普天成一块去。普天成说,人家请你,我干嘛跟过去凑热闹。郑斌源说:“指望我单独请你,不可能,晚上六点半,在海津路川府酒家见。”

普天成答应下来,看看还有点时间,想把手头一份急件处理一下,忽又想起秦怀舟送他的药,走过去打开一看,见是壮阳药,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这个秦怀舟,搞什么名堂。再一看说明,就发现这药不只是壮阳,还有其他保健功用。而且注明,绝无伟哥等成分,是藏家独传的秘方。普天成忽然想起,孙涛书记在海东的时候,有人私下说他精力超强,尤其这方面。他会心一笑,看来秦怀舟送这药,已经送了好几年。不过他是用不着,乔若瑄不在身边,他正常的精力都没处使呢。他将药随手放在了一个抽屉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放到一个更加保险的抽屉里。扔袋子的时候,一张卡掉出来,普天成捡起来,看到后面有一行小字,除了密码,还有一串数字。他怔怔地站半天,秦怀舟给他送这些,难道就为了感谢?

晚上六点半,普天成如约来到海津路川府酒家,惊讶地发现,跟郑斌源坐在一起等他的,竟是屈妙琪。

“妙琪,你什么时候来的?!”普天成喜出望外地走过去,跟屈妙琪握手。

屈妙琪说,她回来已经一周了,只是不敢打扰普天成。

“好啊,偷偷摸摸,你们两口子合起来骗我啊。”

郑斌源坐在一边,脸上是琢磨不透的笑。

“老郑,不够意思吧,夫人回来,招呼也不打一声。”普天成乐呵呵地说。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屈妙琪,屈妙琪比以前瘦了许多,但精神状况还好。“怎么样,在国外生活得还习惯?”

“还行吧,谢谢秘书长。”大约是分开时间久了,屈妙琪一时还有点不适应,脸上多少有点不自在。

“什么秘书长,叫我老普就行,对了,孩子呢,没一块来?”

屈妙琪说,超超刚考完博,在等通知呢。普天成一听他们的儿子都考博了,兴奋地说:“快,真快啊,我还记得他光着小屁股的样子,一转眼,就给考博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屈妙琪的到来给了普天成一份惊喜,尽管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他们两人的关系恢复得如何,但从两人的表情看,一定是有了希望。普天成替郑斌源高兴,他总算是把感觉找了回来。屈妙琪很感激普天成,一而再再而三地举起酒杯,要给普天成敬酒。普天成起先还热情地喝,不时地跟屈妙琪说些以前的事,后来感觉头有点晕,不敢再喝了。屈妙琪捧着酒杯,意犹未尽,眼里似乎有很多内容。

吃完饭回到家,已是十一点,望着空荡荡的家,普天成心里一阵难过。老郑一家破镜重圆了,他呢?他们的家至今还搁浅在岸上,能否度过这黑暗期,还很难说。

普天成洗了澡,想睡觉,电话突然叫响。他以为是乔若瑄打来的,兴冲冲接起,一听声音却是天彪。朱天彪说,金嫚不想在那边呆了,想回来。“哥,这女人爱你爱得不是一般,你要好好珍惜啊。”朱天彪说。不知怎么,普天成就流下了泪。都说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大得无边,可却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股悲怆顿然升起,弄得他鼻子酸酸的。想了许久,他才说:“那就把她送回来吧。”

普天成忽然有个想法,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再也不让金嫚离开他了。他不能把所有的不公平都加在金嫚一人身上,他应该让她幸福。

是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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