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村(四)
*
天亮以后,她们回到温家村,村庄瘴气已散,却仍是一片死寂。
少女打量着破败的村落,一言不发。
记忆中,温家村不大,只住了十来口“人”。
那些“人”说过,很多年前,村里起了一场瘟疫,她的母亲路过,治好了很多人。
她们受过她母亲的恩惠,所以收养了她,照料她长大。可她不知道,她们是以鬼魂的形态,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留在人间照顾她的……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琴音,曲调不似之前那般肃杀冰冷,听得人难受;也不像昨晚山洞中听到的那般清幽悦耳,令人心情舒畅。
琴音轻缓平和,宛如梵音低吟,她听在耳中,心中万念皆空。
空地上倏地出现了十来个半透明的人影,面容模糊,影影绰绰,聚集过来聆听琴音。
她望着那些熟悉的身形,心中一恸,泪水簌簌落下。
“姑姑、大娘、周姐姐、孙大夫……”
她很想扑到她们怀里,再同她们说上几句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好像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无论她如何呼唤,都不曾看她一眼。
《往生》一曲毕,那些影影绰绰的鬼影微微晃动,身形越来越淡,片刻之后,如烟一般散去,再无踪迹。
莫绛雪收起瑶琴,背负在后,同她道:“她们的灵力已经耗竭,没法再现身同你交谈。她们让我和你说,‘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多注意身体’。”
她杵在原地,看着那群鬼影消失的地方,问:“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
胸口好似被沉重的铅块压住,压得她无法透气。
双目不见天日时,她曾无数次向上苍祈祷,渴望重见光明;如今,她能看见了,却连抚养她长大的这些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从此也无处寻觅这些人的踪迹。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忽然想起幼时姑姑教给她的这句诗。
人这一生,常有别离,就好像天上的参星和商星一样,此起彼落,难以相见——
这是姑姑早就教过她的道理,时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其中含义。
她很后悔昨日没能勇敢一些,上前抱住姑姑,多和她说说话……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今后岁月里,她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莫绛雪淡然道:“万物生于天地,复归于天地,没什么好难过的,你该走了。 ”
走?走去哪里?
她无亲无故,从今以后,又是孤苦伶仃一人,要何去何从?
短短两日之间,惊惧交加,悲喜交织,她心中茫然不已,突然间,身体血气往上冲,喉咙里涌起一阵腥甜,她“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来,随即便昏晕了过去。
*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只觉睡到了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褥。
有人伸手搭她的脉搏、探她的额头。
那手冰冰凉凉的,冻得她在棉被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似有千斤重。
身体越来越冷,被褥不再温暖,寒意如刀,切割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她弓起身子,不住地哆嗦。
又犯病了……
那只冰凉的手掌向下移去,按在她的肩头,掌心倏忽变得温暖起来,好似有源源不断的暖气,透过手掌传到她身体中,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
良久,她悠悠转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轻薄如雾的床帐,侧头望时,见莫绛雪坐在床沿上,垂眸看着她,神情淡漠。
床前还立着一道屏风,屏风上绘着几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莫绛雪将一粒药丸塞到她嘴中。
嘴里被赛了一粒药,她尝不出是什么滋味,更难以吞咽,莫绛雪在她脖颈上轻轻点了一下,那药竟直接滑进了她的喉咙,滑到了腹中。
吃下药后,她又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推门而入,说道:“绛雪,你为取天璇剑受了重伤,替这孩子治病又耗费不少心力,如今伤势未愈,切不可再频繁为她输送真气。”
莫绛雪道:“是我该做的。”
那人叹道:“这孩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虽说温家村的结界和阵法,可以压制她体内的寒热之毒,但这么多年过去,结界和阵法早已松动,即便没有你强行破阵取剑,那里也不是她能长久待的地方。如今你已喂她服下安魂丹,暂时可保她性命无虞,不必再过于自责了。”
她躺在床榻上,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寒热之毒?她什么时候中的毒?
莫绛雪道:“她体内的毒十分诡异,不但难以察觉,更无法用内力帮她逼出。我渡过去的真气,全都被化了去,又有点像是一道诅咒,可我平生从未见过。”
那人道:“别说是你,就连阅遍百家医典的疏雪,也不知道这种毒怎么来的,要怎么解。依我看,只能暂时先帮她压下去,日后再寻解毒之法。”
莫绛雪:“她六亲缘浅,与道有缘,可她若踏上修仙一途,这毒发作起来,会将她炼化的灵气全部抵消了去……”
她越听越糊涂,偏偏睁不开眼皮,无法起来问个清楚。
睡意沉沉,她的意识越来越混沌,慢慢的,她完全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
再次苏醒时,是被热醒的。
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被烈焰无情炙烤着,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湿透的衣服和被褥紧贴在身上。
那种黏糊糊的触感,令人十分不适。
她尝试移动身体,四肢却绵软无力,身体仿佛被燥热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张开嘴,想要呼喊些什么,喉咙却是干涩疼痛,只能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声。
热意不断侵蚀身体,脑海响起了“嗡嗡嗡”的耳鸣声,几乎就要热死过去。
下一瞬,一抹清冽的气息笼罩过来,她察觉到自己被人轻柔地拦腰抱起。
冰冷满怀。
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袖口上拂来了极淡的冷梅香,她嗅见,心里的那一丝慌乱莫名褪了去。
走了一段路,耳畔传来细微的流水声,似是到了水边。
上半身的衣服被人除下,她整个人浸入到清凉的水中。
水流托举着她的身体,起初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不久,水温逐渐升高,原本清凉的触感消失不见。
一个冰冷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紧紧环抱住她。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身体紧贴在她后背上,传来的丝丝缕缕凉意,像一股清泉,流淌进四肢百骸,带走了她体内的燥热。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对方的身体却是越来越烫,体内的那股热毒,像是全被对方吸收了去。
良久,四肢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四周。
四下里,月色如霜。
她被莫绛雪抱在怀里,浸泡在一个冰凉的水潭中。
潭水碧绿如玉,潭边围着一圈白色的石头,月色照耀下,那些石头宛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四周栽满了绿竹,竹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察觉到她神志清醒,抱着她的那人松开手,跃出水面。
她只觉一道风声掠过耳畔,循声望去,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人身着一袭素白的内袍,身姿单薄纤长,湿透的墨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却没有任何狼狈之感,反而透出一股从容不迫;静静立于一截竹枝之上,抬手擦去唇边的一缕血痕,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她被人这么注视着,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窘迫感。
人在窘迫的时候,总是会很忙碌。她移开了目光,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水,接着看到自己□□,惊地一张嘴。
刚一张嘴,水便灌入了她口中,呛得她一阵咳嗽。咳嗽间,她的身体失去平衡,不断往下沉去。
救命……
水流灌入鼻腔,没过头顶,她惊恐地挣扎着,双手胡乱拍打,双脚乱蹬,试图找到一丝支撑,水流却将她紧紧包裹,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莫绛雪站在竹枝上,睥睨着她,任由她越沉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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