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青龙山
老张一句话戳了马蜂窝,大家开始骂他,不尊重山神爷就是不给附近上千口人活路,几个年轻人还撸胳膊卷袖子,对老张推推搡搡。
村长怕这些不懂法的村民真的打了老张,到时他不好收拾烂摊子,连忙和其他两个村的村干部,把愤怒的人群和老张隔开了。
“张所,咱们开展工作也要讲究群众基础,对不对?不走山路中间这也是民俗,尊重民俗才能夯实群众基础,对不对?”
村长是在县里的报告会上,一本正经做过报告的人,这两句对不对问的很有水平,同时也等于给了老张一个台阶。
老张看出来这些村民现在很狂热,火上浇油肯定对自己也不利,所以哼了一声,抬腿让到了山路的另一边。
火龙从老张身边呼啦啦的过去,一群大人小孩闹哄哄的,就算知道不能冒犯山神爷,不过也难免有人一不小心,被别人挤到了山路中间。
老张想要追踪的脚印,本来已经被杨木匠带着宋家一帮人踩了一遍,这下踩的更杂乱,想要追踪起来就难了,幸好零星散落的布片还能给他指路。
村长和陈一枪悄悄拉住了治保主任,隔着移动的火龙,趁着老张不注意,村长问了几句什么。
青龙山的上半截,像被人一刀劈掉一半,在山腰形成一片大空地。
空地边种着大半圈高大松树,松树对面靠近山崖的位置,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山神庙。
双方对峙的时候,爷爷操着杀猪刀上了山,把裤子从裤脚扯开,一直撕到大腿的位置,然后一刀插在自己的大腿上,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下手。
爷爷把杀猪刀拔下来,甩手扔出去老远,刀插到一棵松树上,他任由大腿上血流如注,两只眼睛看都不看伤口,只是死死盯着那些小兵小将。
对别人下手再狠,那也不叫凶狠,连自己都舍得下手,那才是真的凶狠。
这才保住了山神庙。
已经过去七八年,也算是爷爷在山神爷面前,第一次给自己赎罪。
或许爷爷后来面对其他屠夫,还有跟他叫板的人,眼都不眨往自己大腿上插刀子,就是因为第一次吓退了千军万马的效果使然。
每年的端午节,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选出代表上山祭山拜神,在三足石鼎里点上香火,又在石鼎旁边的石桌上摆好猪头和水果点心。
等供品就位之后,在年龄最大的老人带领下,大家给山神爷磕头,之后参加祭拜的人都要下山,说是不能打扰山神爷吃供品。
当然山神爷是神仙,他吃供品不会像凡人一样,把水果啃成水果核,把猪头吃得只剩骨头,吃掉点心留下点心纸。
端午节过后几天,经常有人上山查看祭品,基本都是保持原封不动。
祭拜山神爷的时候,每个村子都选十来个代表,最多也就几十口人。
这次不同了,青龙山和青龙街之间,三个村子得到通知的男丁,足足有好几百口人,现在把山腰的空地挤得满满的。
空地上站不下这么多人,挤不进去的都围在那一圈松树外面。
火把熊熊燃烧,把空地照的透亮,人群交头接耳,个个都映得脸通红。
我爸抱着我走上空地之后,陈一枪跨前两步,大喊一声蛤蟆到了。
拥挤而又吵闹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这么多人就像是在等我的到来,火把分开,大家还让出了一条路。
有人推着我爸走在人巷中间,跟我们一起上山的人都在我爸身后跟着,我和我爸就像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
大人小孩都对我行注目礼,其中很多孩子,是我认识的玩伴,我看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不敢跟我对视。
我突然有了一种君临天下的错觉,在我爸怀里不光没有感到害怕,也忘掉了我妈所担心的危险。
就这样我爸抱着我一直走到了山神庙前面,我爸停脚扫视全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对于一般的神庙,青龙山的山神庙很小,是微缩的房屋,上下两层加在一起,还没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说的难听点,就像一个大型的狗窝。
山神庙每层有三个小房间,门窗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像被火烧过一样黝黑黝黑的,这么多年风吹日晒竟然没有腐烂。
不过门窗从来没有人打开过,不知道里面的山神像,是不是也是全身鳞甲。
山神庙前面一小块空地没有站人,三足石鼎里面已经点上了三捆大香,石桌上没有摆着供品,而是坐着宋媒婆。
宋媒婆还是那身花花绿绿的装扮,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不过笑容凝固在脸上,这次她真的死了。
那杆旱烟袋还在宋媒婆嘴里含着,烟锅指着石桌前面一个坑,坑不小,大概一丈方圆七尺多深。
大坑旁边跪着一个人,两只手旁边放着洋镐和铁锨,看来大坑就是他挖的。
这个人的半边脸上已经没了皮肉,露出的骨头让人毛骨悚然,那些小孩子看了一眼,很快都跑到了人墙后面。
正是老张想要寻找的目标,疑似贾邪子的孙子,想把我偷走的卖糖人汉子。
汉子的上衣已经没有了,裤子也撕成一条条的,裸露的后背起了尸斑,嘴边还挂着几个米粒,没有皮肉的半边脸上,被风一吹发出口哨的声音。
刚才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立刻烟消云散,我被吓得闭上眼睛。
等我睁眼又看到汉子身后还有摔碎的饭碗,看碎片花纹正是我放在磨盘上丢失的那个,那双我专用的小筷子,就插在摔碎的饭碗中间。
难道他真是死了之后,半夜去偷了洋镐和铁锨,又把宋媒婆吓的闭了气,接着去我家偷了碗和筷子,吃了米饭,在这里挖了一个大坑?
我忍着恐惧,伸头看了看大坑里,差点把我吓死。
大坑的底部,有一个小人,跟爷爷用我的头发编织的那个一模一样,还是用朱笔点了五官,衣服也是用爷爷写保证书的那种笔记纸裁成的。
小人的衣服上,写了几个小字,虽然我看不清写的什么,但是极有可能就是我的生辰八字。
不对啊,当初那个小人和衣服,我妈明明是烧过了的!
难道爷爷没有用完我的头发,又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编了一个?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小人身上还缠着一条小小的长虫,白鳞红眼,长虫的嘴正好咬在小人的嘴上。
大坑旁边,是三个村子的村干部,还有杨木匠和宋家三兄弟,陈一枪为首的几个猎户,都把目光投向了我爸和我。
杨木匠走到了我爸面前,指着卖糖人的,咳嗽一声之后发话了。
“木头,当初贾邪子虽然死了四个儿子,但是还有一个小儿子没死,土改那会这个小儿子提前逃跑了,还带走了贾邪子唯一的孙子,就是这个卖糖人的,他叫贾成祖,昨天贾成祖被你们村的几个人埋的时候,明明是仰天朝天放进坑里的,结果一填土他又变成了趴下的姿势,把埋他的人吓得不轻,这一定是你爹薛屠子弄死他之前,给他下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诅咒,要不是当时我从那经过,埋他的几个人一定会被吓跑。”
看来治保主任已经把老张查到了事情,告诉了村长和陈一枪,他俩又跟杨木匠和宋家兄弟等人说了。
我爸说我不信什么永世不能翻身,要是真不能翻身,那贾成祖还能夜里到处乱跑,还在这里挖了一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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