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正气歌
我被吓得够呛,这时接二连三的闪电劈下来。
我又看到老太太手攥着绳子,低头弯腰,用另一只手去捡船头的牙齿,一颗一颗插到了牙床上。
我一屁股坐到船中间,船舱里的水打湿了裤子,我使劲拍打三爷爷的雨衣。
三爷爷还说等一下,我马上就想起来了,正好老太太那个所谓的苹果滚到了他身边,上面不停冒血,把船舱里的水都染红了,三爷爷被吓了一跳。
闪电过后,雨突然停了。
我鼓足勇气爬起来,抽出三爷爷腰里的手电筒,拧亮后照在了老太太身上。
三爷爷终于从古诗里回过神来了,转脸去看船头,老太太盯着我们,很快插好了牙齿,她想放声大笑,结果下巴壳又脱落了,笑声漏了气,很是难听。
三爷爷倒是镇定,稳稳的坐着,还拍拍屁股下的横板,让我坐到他身边。
看到老太太一脸的狰狞,向着我们走来,我都吓得站不住了,只好靠着三爷爷坐着,三爷爷对老太太视而不见,闭上眼睛,唱起了诗文。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
是文天祥的《正气歌》,三爷爷声音低沉,唱的很投入,饱含感情。
三爷爷的歌声,就像是一阵飓风,刮得老太太再也迈不动步子,头上的斗笠被吹走了,满头的银发,也一撮一撮的被风刮掉了。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三爷爷越唱声音越响。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手上长长的指甲伸出来,一下划断了绳子。
这条小河并不是一路死水,这时河水上涨,水流比平常急,小船立马在水里打了个圈,三爷爷虽然闭着眼,但是一伸手,把绳子捞在手里,稳住了小船。
三爷爷一使劲分了心,歌声停顿,老太太站稳脚跟就想飞扑过来,三爷爷很快稳住心神,接着唱正气歌,老太太立马捂上了两只耳朵。
到后来我也不知道三爷爷唱到第几遍,只记得自己也闭上眼,当他唱到激烈的地方,我还拍着巴掌跟他合起了拍子。
“方老师,我错了,你别唱了。”老太太的声音,就像当初小学校那口豁了的大钟。
我和三爷爷睁开眼睛,看到老太太跪在船舱的水里,距离我们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张着嘴不停往外吐水,还吐出来不少小鱼小虾。
老太太脸上五官扭曲,头皮都裂了,露出了顶上的森森白骨。
“知错就好,去吧。”三爷爷对着水里一挥手。
老太太如蒙大赦,纵身跳进水里,这时我们坐着的小船,突然变成了一条蒙上了粘泥青苔,船底还有几个漏洞的破船,眼看就要沉了。
河边有人在用力拉绳子,我和三爷爷也使劲拉,终于到了对岸,没过一会小船就沉到了水底。
拉绳子的是我爸我妈,刚才看到了河面上的场景,两人都吓得脸色发青。
我一开始就尿了裤子,幸好裤子上面都是雨水,滴滴拉拉的没被看出来。
我爸说见过那艘小船,是上游一个渔家的,当初炸鱼把土雷扔到了船上,把船炸坏了,早就沉在水里多少年了。
我妈说刚才的老太太身上泡的发白,肯定是个水鬼,专门趁着雨大天黑,骗我和三爷爷上船,准备弄死我这个小孩当她的替身,她好投胎转世。
三爷爷笑了,说哪有什么水鬼,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
三爷爷为什么这么说,我不知道,但是一切是我亲眼所见,那个老太太绝对不是人,肯定是一个水鬼无疑。
这时我才相信,三爷爷当初真不是吹牛皮,他虽然不会什么法术,但是那书生的骨气,和正气歌的正气,联在一起,打退了那个水鬼。
我爸我妈先把三爷爷送回家,看三爷爷没事,这才领着我回到家里。
我妈给我换了衣服,又看着我吃饭,等我吃好又给我泡脚,我脚在热水里身上有了暖和气,我妈看我没事,这才说刚才太凶险了,水鬼可是鬼中巨恶。
我问我妈,水鬼为什么是鬼中巨恶。
我妈说人怕鬼,一般的鬼也怕人,像你爷爷那样的,提着杀猪刀走夜路,普通的鬼根本不敢靠近。
唯有吊死鬼和水鬼,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个从水中来到水里去,都是不能投胎转世的主,怨气比人的生气还重,敢靠近人不说,还会主动害人。
我爸又问我妈,什么叫从水里来到水里去。
我妈说人一开始在娘胎的羊水里,这叫从水中来,淹死在江河湖海里,这叫到水里去,羊水属阳河水属阴,被淹死的人虽然像被河水孕育,但是没法脱离河水再入轮回,只有拉来一个替死鬼,最好是个小孩子,这才能投胎转世。
水鬼天天在水里泡着,肌肤深受水磨之苦,又只能以死鱼死虾为食,吃了吐,吐了吃,五脏六腑都受煎熬,怨气无比的大,所以是鬼中巨恶。
而且雷雨里的闪电,是这世间的至阳之物,结果闪电出现,那个水鬼只是掉了牙齿没被劈死,可想而知有多深的道行,有多重的怨气。
我爸说这么生猛的水鬼,三叔都能对付,把蛤蟆托付给他,真是对了!
我妈说但愿三叔他老人家长命百岁,能帮助蛤蟆度过二十一岁那一关。
第二天早上,三爷爷没事人一样,过来接我上学,村长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和治保主任两个亲自摆船,把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送到了对岸。
过了两天是周末,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冯瞎子在岸边指挥一帮人,在小河里用大网拉来拉去,中午时分拉上来一副缠着水草的枯骨。
这条小河是人工河,上游连着运河,下游连着骆马湖,附近几个村子这些年没有淹死的人,冯瞎子说水往低处流,往上游找。
冯瞎子说完,折了一根满是树叶的大树枝,盖到了尸骨上面。
村长很快查出来,尸骨是上游村里死的一个出河工的老太太。
以前的河工是免费出的,各村都要抽调劳动力,自带干粮去扒河挖渠,我爸没结婚那会,和爷爷轮流去干了将近两年多。
十几年前,上游村里有个老太太,某一天替自己生病的儿子出河工,不小心掉进水里,打捞好久也没有找到。
那会河工还没完成,正在巩固河岸,不过河里已经有水,只是不深罢了,没想到这个老太太,竟然在那么浅的河里,漂了十几里水路,到了我们这边。
老太太的家人来了,看到一条手骨上穿着的手镯,断定了老太太的身份。
家人先是跪在老太太身边放声大哭,然后要把老太太的尸骨带走,冯瞎子说不行,必须让铁佛寺的大和尚,过来超度了才行。
冯瞎子在大家眼里,已经是活神仙的存在,他说不行那就不行,而且他点名让寺庙住持出马,可见老太太的尸骨很凶险。
后来无法和尚来了,看他应该八十岁的样子,头皮锃亮,但是脸上是一堆一堆的皱纹,穿着光亮的袈裟,嗡嗡嗡的念经。
没见无法和尚发挥什么神通,一通经文念完,对冯瞎子说可以了。
冯瞎子点点头,家属给了无法和尚香火钱,千恩万谢后用黑布蒙住尸骨,包起来由孝子背走了。
尸骨离去,无法和尚紧绷着脸没有一点表情,两只眼睛在人群里扫来扫去,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
无法和尚摇摇头向着我走来,他两条腿颤颤巍巍,走路又磕磕绊绊的,一副老人迟暮随时会摔死的样子。
我爸我妈连忙把我拉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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