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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火3


姐妹两人神情恍惚地坐车回府,万人空巷,所以车开得很艰难。锦菱心急如焚,不敢问姐姐也不敢看窗外,刚刚咽下去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孔锦颐压下心里的烦闷,拿手帕给妹妹拭了拭眼泪,然后轻轻拥她入怀。她确确实实没有料到钟行舟会冲进火场救人。实话实说,看到他背影的瞬间,孔锦颐对他的防备和警惕全部瓦解。

下车时,有什么东西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孔锦颐后知后觉地回头去看,是钟行舟那块形影不离的怀表。

怀表从空中坠落,好在只是翻盖处有些磨损,表盘并无大碍,指针依然工作着。

佣人们早就在门口等候,见两位小姐下车立刻一拥而上,几个年轻的小丫头急得快哭了。孔锦颐简单吩咐了几句,从人群中钻出来。

近日为了选拔考在闭门造车的孔安蒙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棉质睡衣,靠在书房门前和孔锦颐招了下手,问:“锦菱还好吗?怎么样了?”

锦菱和安蒙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见亲妹妹都吓成那样了居然还手握圣贤书轻描淡写问一句,而不是自己跑过去关心一下。

孔锦颐冷冷地回了句:“长眼睛是干什么用的?你不会自己去看?”

姐姐很少对自己恶语相向,孔安蒙怔了怔,表情困窘:“姐……安蒙也没有别的意思。”

孔锦颐没心情理论,抱着大衣走进自己房间。她腿软得厉害,一下瘫在小沙发上,头晕目眩,发觉到耳鸣之后,她立刻地从抽屉里摸索出药,拿起桌上的凉水猛喝了一大口。

这次药效有些慢,她揉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她对钟行舟的疑虑完全打消,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怀疑钟行舟有鬼这事实在是太自作聪明了。是她太敏感多疑,所以才会对一个忠心耿耿的管家恶语相向。如果钟行舟就这么葬身火海,她一定要带着锦菱在他坟前道无数次歉。她不敢深想,她极害怕事态会如想象的那样发展,如果真是那样,那她会愧疚一辈子。

过了一会,门外又传来孔安蒙的声音:“姐姐,厨房下午炖了一锅银耳桂圆羹,现在温度刚好。要不要安蒙给你倒一碗?”

孔锦颐心里烦得很,语气很凶:“你去关心一下你真正的姐妹吧。”

孔安蒙有点委屈:“姐姐,你怎么了?”

好吧,实际上孔安蒙与孔安藤相比,已经算是非常靠谱的兄弟了。有时杜莲英或大少爷在府里打压他,他还会帮自己说话。

这么想着,孔锦颐起身开门,象征性地摸了摸弟弟的头:“不好意思安蒙,姐姐没事。”

虽然是弟弟,但孔安蒙已经是大学生了。时隔三年姐姐还是按照从前哄小孩的方式安慰自己,他有点意外,挠挠头,呆呆地笑了一下:“没事,你要喝吗?我给你端上来吧。”

“不麻烦了。”孔锦颐摆摆手,“我没什么胃口。你一直在家所以不知道。华家的药仓起火了,火势很大,情况不妙。锦菱吓成这样是因为华裕在里面没有出来。”

孔安蒙点头:“这个我听说了。钟管家不是去接你们了吗?”

“你也看到了,他没有回来。”

沉默几秒,孔锦颐又补充道:“暂时没有回来。”

“报警去了?”

“他去找华裕了。”

“锦菱让他去的吧?”孔安蒙问,“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件事并不能单纯地归罪于锦菱的不懂事,她是情急,但也并没有强求钟行舟去,只是他好心而已。

“人之常情,不能怪她。只是钟行舟会冲进去救人让我有点意外。”孔锦颐说,“事已至此,期待钟管家平安回来吧。”

“火那么大,你觉得他还能平安回来吗?”孔安蒙摇摇头,“哎,可惜我只让他辅导了我半天洋文,那些全是洋文的工程书,根本就看不明白。”

孔锦颐因为弟弟的自私生气,但不愿意再动怒,关门送客:“我要休息一会,今晚不吃饭了。”

门外,只剩一声叹息,孔安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内,孔锦颐不住地祈祷着钟行舟一定要平安归来。

……

钟管家并未在半个时辰内平安归来,这让孔府上下再一次陷入慌乱。眼下孔宣盛和阿顺在外地开会,杜莲英下午回母家探亲,现在也没回来。姨太萧莹玉和苑禾人微言轻,也不太关心这些事。孔安藤一介纨绔,自然也不能持家。孔锦颐躲在屋内,却一直关心着屋外的情况。时间越久,她越懊悔当初没有拦下钟行舟。

不久后,街上传来消息,华家的少爷被送到了医院,昏迷,有外伤,其他情况良好。

看来华裕没有性命之忧,大家稍微宽了心,再追问是谁将他送到的医院,那人只说是督军府派人施援,并未提及旁人。

听到华裕没事,锦菱的气色恢复了一点,吃了夜宵,和姐姐一起在院子里等钟行舟回来。姐妹俩试图聊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但终归心里挂念着这位生死未卜的管家,话题总是逃不开今天这场天火。

孔锦颐坐在台阶上,头靠着石柱,怀里抱着钟行舟的衣服,不知何时,锦菱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叫二小姐的丫鬟柔儿和小溪扶她回房间,自己留在这里吹吹风。

秋天的晚风萧瑟,凉意丝丝,倦意袭来,她搂紧了钟行舟的衣服,往石柱那边靠了靠,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来消磨困意。

可惜她还是由抬头望天逐渐变成了头一点一点的状态,最终熬不过疲惫闭上了眼睛,头倚在石柱上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柔和的拍打将孔锦颐从睡梦中唤醒,她身子被吹的有些僵,忍着不适坐直身体,才发现夜色已深,不知现在是几时几分。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打量着眼前人,眨了眨眼睛。

钟行舟的袖子挽了起来,借着月光可以看清他流畅的手臂线条,他虎口处有道伤口,血已经干了。视线下移,他的西裤上有几处被烧坏的破洞,不过不影响整体。他微弯着腰,见自己醒了便将手从头顶移开,撑在旁边的石柱上。虽然他呈现了居高临下的状态,但月光抚平了他脸上的棱角,只剩触手可及的柔软。

“大小姐。”

这一声大小姐,从前她总觉得刻板和生硬,甚至带着一丝拙劣的讨好,现在却觉得生动缱绻。

她的心随着钟行舟的靠近变得沉甸甸,喉咙发干,想润润嗓子,没想到却发出一声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轻轻眨了下眼睛,一行热泪落了下来。

感受到脸颊的滚烫和晚风的凛冽,她用力将大衣扔到钟行舟身上,快速拿手背蹭了下泪水,声音由于刚刚醒来还有些哑:“钟行舟,以后少麻烦本小姐保管你的东西。”

钟行舟稳稳接住大衣,嘴角上扬,俯身捧住她的脸,用指腹擦净她脸颊的泪水,道:“原来大小姐恨不得钟某葬身火场,在提前喜极而泣了。”

“真没良心。”她的声音又哑又软。

“确实没良心。”他摸摸西装口袋的位置,“连大小姐赏的满天星都保不住。”

孔锦颐的心微微一震,咬着嘴唇说:“你要把满天星赔给本小姐。”

许是因为常年做苦力的缘故,他满手薄茧,轻轻刮过她的左边脸颊,酥酥麻麻,痒意从脸颊蔓延至每一寸肌肤,她不禁浑身颤抖。

她推开他的手,扶着石柱站起来,站到台阶上,几乎和他平视:“交代你买的桂芳斋呢?”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松子穰、玫瑰糕、莲叶羹、草薷饮、上海松糕、糖蒸酥酪,梨花糖蒸栗粉糕、珍珠翡翠汤圆……”他如数家珍,“按照四位少爷小姐的量买的,刚才钟某已经放到厨房了。只要大小姐现在立刻去睡觉,明天早晨还可以吃到第一份。”

还算是有良心。

对上他温和明润的眼神,孔锦颐不由地一笑:“那晚安。”

幸好此时的云很配合地遮住了月亮,夜色足够黑,足以将爬上孔锦颐脸颊的绯红隐藏得很好。

孔锦颐走后,钟行舟小心地将腰间的枪取下,放回大衣的夹层里。

夜色足够黑,足够掩盖绯红,也足够掩盖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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