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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9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嬴诗曼等女眷被半强迫地送出城去,暂时安置在铁甲旗舰中。

因为接下来的场景实在不宜让她们见到。

野人军因剽悍勇猛、战不旋踵而名声大噪,在西南边关平定百夷之乱中曾经立下大功。

然而同样的战法,在内务府的纯火器部队面前却铩羽而归。

何为真理?

客观存在的、不受主观感受和意识影响的事物才叫真理。

无论站在枪口前的是谁,无论他怕不怕死,无论他高大或是矮小,无论他勇健还是孱弱,对持枪者来说完全是一样的。

一发子弹就能让他永远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稍许有些不同的是,野人军顶着枪林弹雨几乎冲到了阵前。

就差三步左右,他们的刀剑就能伤害到火枪兵。

不过随着最后一次枪声齐鸣,所有的热血和不甘尽数化作泡影。

时代变了,变得比以往更加残酷。

“叔叔,奸党首脑蒙毅已授首伏诛。”

韩信拎着一颗滴血的头颅,打马来到陈庆面前。

蒙毅双目暴突,眼眸中充满愤怒、不可置信、以及鄙夷和轻贱。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也不接受死得如此草率和平淡。

陈庆忍不住嘴角上扬。

要不然呢?

难道还得韩信陪你坐下来,听你讲讲蒙家三代仕秦,逐步崛起为顶级豪门的光辉历史?

或者说煮一壶好茶,听你讲述蒙氏兄弟一文一武,叱咤风云、威名远播,所见者无不俯首敬仰的传奇人生?

别逗了!

帝都的老顽主都知道,打架时不怕对方名气大,也不怕对方人多势众,就怕遇上生瓜蛋子。

管你什么江湖大佬,管你什么资历辈分,掏出三棱军刺上去就是一顿乱扎。

韩信就是那个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

所以蒙毅习以为常的‘慑于威名’畏首畏尾,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在他这里根本不好使!

韩信早就盯上了他,毫不犹豫地率领一支精兵杀了过去,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毕竟剥下‘蒙公’这层华丽的外衣,他仅仅是个略通武艺的衰朽老人而已。

一剑,不能再多了。

“将奸党悬首示众。”

“除恶务尽,余者亦不可饶恕。”

“统统挂在我家的路灯杆子上。”

陈庆恍然间想起一件事。

路是属于内史府的,但两边的路灯杆可是他的私有财产。

许久之前,当他感觉自己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的时候,曾幻想过成为世界上最早的资本家。

门第显赫,出入其间者无不是达官显贵,皇亲宗室。

一世荣华,代代昌盛。

如今想来,他不禁面露苦笑。

穿越者就是穿越者。

我做不到自己锦衣玉食的同时,却让匠工、刑徒住在土窝棚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我自始至终都把他们视作人而不是牛马牲口,所以我能看到他们的诸般苦难,倾听到他们绝望的呐喊。

一念之差,挂在路灯杆上的变成了蒙毅老登而不是我。

“诺。”

“叔叔多加小心。”

韩信匆匆打马离去,吩咐属下把蒙毅的头颅悬挂起来。

城内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抵抗力量,世家大族见势不妙,纷纷召回自家青壮,依托高墙深院力图自保。

叛军凭自己的力量,杀出了一条尸山血海的通天大道!

“侯爷,内史府府令宁腾授首!”

“这是在他府中查获的地契和房契,另有金银珠宝数之不尽,起码有上百车!”

陈庆哪里都没去,静静地驻留在鲜血染红的街道中,心中时而失落时而惋惜。

“挂上去。”

宁腾死了。

这个狡诈油滑、重利轻义,不惜卖国求荣的小人死得无声无息。

平日里一口一个蒙公,极尽献媚讨好之能事。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蒙毅挂左边,你挂右边。

风刮的大一些,你二人四目相对,还能互相打声招呼呢!

“侯爷,属下攻破了礼部尚书陶淳的府邸。”

“首级在此!”

过了两刻钟左右,一队浑身洒满鲜血的士兵匆匆返回。

四人分别扯着幔帐的一角,粗手粗脚地放在地上。

圆溜溜的人头满地乱滚,其中陶淳死不瞑目的面孔正好对着陈庆。

“活着都不怕你,死了还想逞威风?”

“挂上去!”

陈庆的笑容不屑又鄙夷。

你得感谢我懂不懂?

倘若再晚些时日,朝廷罢免了你的尚书职位,墓碑的文物价值肯定大打折扣。

知足吧!

天色渐暗,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

咸阳宫左近,豪屋大宅熊熊燃烧。

或是被叛军攻破了家门,眼见救援无望,万念俱灰下举火自焚。

或是匠工、刑徒见识到公卿勋贵富丽堂皇的亭台园林,两相对比下不禁怒从心头起,一把火烧了他们的享乐所在。

陈庆注目凝视,暗暗生出几分担忧。

万一有人不识好歹,去攻打武成侯府怎么办?

局势越来越混乱,宜春宫受损可就糟了!

咸阳宫更是动都不能动,这可是国宝级的宫殿!

“来人,跟我走。”

陈庆迅速招来一支人马,急匆匆踏着鲜血和尸骨向前赶去。

——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和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街道上到处都是残砖断瓦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草木和布帛化成的飞灰打着旋的凌空飞舞,稍有不慎就会被糊得满头满脸。

“勿伤百姓,勿犯疾苦!”

“违令者斩!”

陈庆知道麾下士卒是人不是神,他们做不到高风亮节秋毫无犯。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维持秩序,避免最后酿成无法收拾的惨剧。

“这边来。”

周围的街巷逐渐熟悉起来,通过两侧侥幸留存下来的建筑,他脑海中浮现出此地昔日的景象。

昏暗的巷道中冷冷清清,门窗紧闭的宅院中黯淡无光。

因为位置太偏远,加之宅院规模较小,相比公卿豪族的宅邸显得寒酸许多,路过的士卒通常随便看一眼,就朝着火光通明处奔去。

笃笃笃。

“丽姝夫人,请开门。”

陈庆往后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不要近前。

他轻轻敲击大门后,里面立刻传来惊惶的呼喊声,随后戛然而止。

“门内的人听着,立刻叫丽姝夫人出来。”

“否则破门后,有你们好瞧!”

犹豫再三后,陈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府中仆婢慌不择路地逃回了深宅内,瑟瑟发抖地禀告乱兵叩门之事。

丽姝夫人目光闪动:“他怎么来了?”

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激动,反正像是一道暖流从心头涌出。

“尔等在府内静待,我去打发了他们。”

丽姝夫人镇定自若地起身,扶正了鬓发上的金钗,又理了理深衣的下摆。

吱呀——

大门缓缓打开,摇曳的火光下,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面孔。

陈庆露出放肆的笑容,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

“夫人安好。”

“侯爷安好。”

双方互相问候,如同久别重逢的故友。

“你……”

“城中兵荒马乱,一时不慎即有刀兵之祸。”

“你不妨随我出城去,起码能保得全家周全。”

陈庆主动做了个请的姿势。

丽姝夫人露出明媚的笑容:“多谢侯爷好意。”

“妾身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家中资财微薄,又没招惹什么仇敌。”

“留在城中也无甚大碍。”

“您……多保重。”

千言万语在眼神交织中缓缓倾诉。

陈庆微微颔首,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她不会跟我走的。

扶桑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子婴好不容易在海外安身立业,觅得一方栖身之地,她又怎能做出祸累儿孙之举呢?

“夫人也多保重。”

陈庆作揖行礼后,从身后的侍卫那里讨来刀剑,割下十二章服的一角。

“若再有乱兵至,此物或可护佑安危。”

“在下告退了。”

丽姝夫人的眼神万般不舍,欠身后久久都没抬头。

直到陈庆走远后,她才紧握着手中的一缕衣袍,踮起脚尖翘首张望。

“此生狼狈如此,不敢委身侍君。”

“若有来世,妾身为奴为婢,伴你逍遥快活。”

回首往事,丽姝夫人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和落寞。

她这一生活得太委屈、太无奈、太不尽人意。

人世间的苦难几乎全被她遇上了。

“上苍保佑,愿我儿子婴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上苍保佑,愿雷侯武运方昌,战无不胜。”

丽姝夫人紧紧地抱住衣袍碎片,一边默默祈祷,一边将大门重新关好。

——

武成侯府。

天色漆黑,一墙之隔数千支火把随着人影晃动。

“叛军怎么还不退?”

“王家可是他们的自己人!”

“敌我都分不清了吗?”

王威刚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身后忽然冒出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呼呼风声地扇向他的后脑勺。

“休得胡言乱语!”

“官贼不两立,王家世代忠烈,焉能与反贼为伍!”

王贲怒气冲冲地呵斥自己的儿子,捂着嘴巴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祖父,您消消气,威儿知错了。”

王威赶忙作揖讨饶,偷偷示意王元帮自己求情。

“祖父,叛军打不进来的。”

“若是遇上小姑丈那个逆贼,我们兄弟绝不饶他!”

王元和王威交换眼色,瞬间达成了共识。

如果勤王大军驱逐了叛贼,他们就去大姑丈那里邀功请赏。

如果陈庆占据咸阳自立为王,说不得要请小姑母替二人谋个好差事。

任凭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

芷茵姑母说的没错,留住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少在这里卖弄口舌!”

“趁着叛军无暇顾及此地,召集府中兵将杀出去,保护太子殿下!”

王翦卧榻不起,王贲同样痼疾缠身。

侯府中能指望上的唯有王威、王元两个。

“您放心吧。”

“平叛杀贼交给我们,祖父您看顾好家里。”

“我们带人离去后,府邸防卫空虚。您率人退至后宅,严防死守等我们回来。”

王威、王元两个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派遣仆婢搀扶着王贲返回内宅。

“威儿、元儿。”

“奋勇杀敌,报效皇恩!”

“记住了吗?”

兄弟两个一起点头,然后命侍从关好内宅大门,再搬来重物堵住。

“呼……”

王威、王元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奋勇杀敌?

我脑子有病才那么干!

出去晃一圈做做样子,差不多得了!

二人小声商议着返回前宅,管事欢喜地高呼着奔来:“叛军退了!叛军退了!”

???

王威、王元两个对视一眼。

他们还没出门呢,怎么叛军就退了?

“一定是小姑丈的亲信人马来了。”

“说不定是小姑丈本人!”

此刻,陈庆光辉伟岸的身影不禁浮现在兄弟二人的脑海。

大姑丈生来尊贵无比,大秦监国太子是也!

小姑丈同样非是池中之物,率军攻破咸阳,屠戮世家公卿,千古难得一见的伟丈夫是也!

“走,出门收敛些尸首。”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王威、王元士气昂扬,率领家丁家将打开大门,浩浩荡荡地杀出府去。

城中一片大乱,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扶苏心情沉重地在咸阳宫内搭建的防御工事上来回踱步。

“殿下,叛军善用火器,此地不宜久留。”

“您先下去吧。”

赵崇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忍着肢体创伤的刺痛爬到了高处。

“无碍的。”

“都城生灵涂炭,本宫心如刀割。”

“若是有流矢飞弹袭来,或许我还好受些。”

扶苏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皇把江山社稷交托给他才短短数月时间,而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日御驾归来时,该以何面目去觐见父皇?

“殿下,您万万不可灰心丧气。”

“只要再支撑一两日,百万勤王大军必至。”

赵崇单膝跪地,苦苦相劝。

扶苏愁肠百转。

我真的能等到那时候吗?

以叛军的猛烈攻势,拿下咸阳宫只在旦夕之间!

先生啊!

你到底是上苍送来的福祉还是一场躲不开的灾祸?

扶苏极尽目力,遥望着哭喊声传来的方向。

不要再多造杀孽了!

本宫求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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