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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我和室友们的线上茶话会持续到近两点,后半程大家不再聊感情,转而说起办公室奇葩,娱乐圈八卦,还有生活里遇见的新异性,张新芽安利了一款社交软件给我们,说是实名制,注册时需填写高校,有一定保障。她就在里面接触到一些不错的异性。而且许树洲已经在认识新人,凭什么我就得给他守活寡。

  我笑了笑:这不妥吧,放在网上要被说无缝衔接的。

  张新芽说:谁认得你?而且你别不信,走出失恋最快的方法就是接触新人。

  她一向直接,又催促其他人,“都给我下!多撒网有什么不好的!当什么当代贞女呢。待会儿截图到群里,我一个个看,谁没下就是叛徒。”

  徐满笑说:“你现在是不是在这个app上班?”

  张新芽:“靠,差不多吧,我现在的公司和他们有合作。”

  徐满:“你是人吗?算计到革命战友身上来。”

  张新芽回嘴:“又不用氪金,免费多个输送男人的渠道有何不妥?”

  林子琪认同:“言之有理。”

  挂断连线后,我开始收拾账号。我精心挑选头像照片,撰写个人介绍的认真程度不亚于做简历,空白的主页在文字与照片的修饰下变成一间崭新而美观的花园——做这些时,我异常专注,几乎将许树洲从思绪中摒除,但下一秒钟,他又顽强地挤回我脑中。

  因为既视感。

  强烈的既视感。

  我对爱情的具象认知,应该是从一句老套的话开始的,大意是:“当我走在路上看到一朵云并下意识拍给你看时,我意识到大事不妙”。刚添加上许树洲微信时,我没有做如此“冒昧”和“直白”的示好,但我变得比以往更热衷发朋友圈,很多稀松寻常的事物都变得灵动,变得充满趣味,夕阳,树叶,甜筒,书籍,摆在超市购物车里的包装好看的零食,都会被记录陈列到我的朋友圈,目的是为展示自己。

  看起来是公共画廊,但真正递票放行的看客仅此一位,那就是许树洲。

  当他点赞,当他在下面留评,今日营业才算成功。

  我也从一个只知埋头读书的毒妇变成了海子诗歌节选,“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今夜我再次策展,但已经失去专属客户。沉浸地布置完一切,耳边不再有室友欢腾的笑骂,寂寥之夜再次像影子一样遮覆过来。我赶紧吞了粒助眠药,想要用入睡延长此刻的自己。

  之后是忙到脚不点地的两天,我几乎无暇挂念许树洲,检视我失败的爱情,以及为他们掉泪。然而,心口的空旷不会因此被填补,巡察许树洲社交软件的习惯一时半会更无法戒断。他那边仍无新动静,无声无息到我几近怀疑,那天去见他都是梦幻泡影。

  周三拖着疲累的躯壳返家,我才想起张新芽力推的软件。

  我向来不爱开软件的推送提醒,点入图标后,我惊住了,呼啦啦五十多号人与我打招呼,后台私信密集到像直面景区水池挤挤攘攘的鲤鱼群,无故叫人恶心。

  我懒得一一翻看,选了个好听的名字点进去,查看他主页,是个叫纪翛然的男生,21岁,认证高校是爱丁堡大学。

  他只与我说了个hi,没有老套的搭讪,多余的自白,我盯了会聊天框,回给他一个hi。

  我等到十二点多,并无后文,便阖眼睡去。

  看到纪翛然回复是在第二天中午,我带着便利店的饭团回到工位。

  三点多的信息令人瞠目,因为时差?还是大学男生的作息总这么随性?——毕竟许树洲大四上也常通宵上分,我再次打开纪翛然主页,确认他ip,在国内,深圳。

  他说:不好意思,晚上有演出,没及时看你消息。

  我咬着饭团,发出跨度长达九小时的好奇:你是做什么的?

  这次纪翛然回复很快,他说他是调音师,在跟着一个小众乐队做全国巡演。

  他的职业很新鲜,我说:第一次见做这个的。

  纪翛然说:只是兼职。

  我回:主业留子么?

  纪翛然笑了:哈哈哈哈哈是的。

  他又说,九月开学,跟着活动的乐队也快解散了,所以想给自己一个不留余地的夏天。

  我的目光伫停在“不留余地的夏天”上面。

  有人给自己一个不留余地的夏天;有人给自己一个狼狈不堪的夏天。我是后者。

  我咀嚼着米饭,味觉在照烧鸡肉的齁咸里苏醒:现在巡回到深圳了?

  对方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你首页ip。

  他很像刚认识的许树洲,自带几份笨呼呼的puppy感:噢噢,我忘了。

  我微微弯起嘴角:下一站是哪里。

  —

  纪翛然发了乐队的巡演海报给我。客观讲,乐队名字并不吉利,叫空想,巡演主题倒是不错,画面也做的有调性。“如露亦如电”,出自佛家语,红底金字的篆文标题充溢着禅性。我留意到他们的排期与地点,深圳之后就是上海。

  我所在的城市。

  我说:原来是我这里。

  纪翛然说:是啊,你是上海人吗?

  我说:不是,只是在这里工作。你呢,哪里人?

  纪翛然回:北京。

  我说:原来是京爷。

  纪翛然立刻过敏般回道,别。

  我是从安徽一个边缘小城来到上海的,而许树洲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与他初识时,我曾因地域参差产生过微妙的自卑。但这种感觉很快消散,因为许树洲未尝表现出优越,而我也知悉自己终将留在这座城市。同居某段时间,我们常一起在小红书的犬舍主页挑选血统纯正的边牧幼犬,并信誓旦旦以为,婚后我们一定会一起养条狗,名字都想好了,叫丁小洲,随妈姓,随爹名。

  我翻看着纪翛然首页,在他攒聚的光怪陆离的演出现场照里,我看到了一股清流——我幻想中的小狗,丁香色的边牧,吐着大舌头,眼神机敏,毛发也非常靓丽。

  我问:这是你的狗吗?

  纪翛然说:对,不过出国了都是爸妈在养。

  我问:他叫什么?

  纪翛然纠正我对狗狗性别的误判:她。

  我改口:令爱叫什么?

  纪翛然:哈哈,她叫纪小然。

  然后,我撒了个谎:天啊,我也想养一只边牧,给她起名丁小敏。

  我在骗人;但没有完全骗人。

  我要把许树洲剔除出去,他亲手撕毁的蓝图会以新的脚本呈现,成为我在其他异性前的勋章。

  许树洲,你也在做这些吗?

  在某个女孩面前,你也会有一只名叫“许小洲”的梦之小狗吗?

  按下发送键时,复仇的快意火花般升起来,还裹挟着一种自我颠覆后的急剧下坠。矛盾冲击着我,我想笑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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