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金花茶（完结）
江海城，龙家主宅。
夏伊伊站在花园石质的长廊上，看着旁边一簇金花茶正开的繁茂。金黄色的花朵在秋日的艳阳下随风轻轻摇曳，若有似无的香气隐隐飘来。
莫斐步履匆匆的经过，看到了站在长廊尽头的她。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了过去。
“Pluto。”发现他走近的夏伊伊，转过身来向他微微一笑。
原本还在纠结如何开场的莫斐，看到对方自然不过的神色，也稍稍放松了下来。他双手插在兜里，低头一笑，“你的身体，都好了？”
夏伊伊点点，“有血玉，自然是没问题的。”
莫斐也跟着点点头，又问：“小家伙们呢？”
“和爷爷奶奶出门了。”自从龙泰荣与叶翠芙知道了夏星辰和夏星星的真正父亲是龙九，高兴的简直合不拢嘴。两人也顾不上之前因为龙九中毒意见不合结下的”梁子”，迅速和好，变成一对”情比金坚”的老夫老妻，每日含饴弄孙，感觉人生简直不要太圆满。
“嗯，不错……”莫斐附和着，一时找不出其他的话题了，他怕沉默会令气氛有些尴尬，觉得还是借故告辞的好。
“你想看看吗？血玉？”夏伊伊此时却体贴的另起了话题，说着将那块通体泛着血色的玉佩拿了出来，托在掌心。
时隔二十年，莫斐终于又看到了这块龙家的传家之宝。
龙珮儿自小体弱，因此她出生后不久，血玉就一直都是由她佩戴了。莫斐身为龙家长子，却是第一次看到变成红色的血玉。
“珮儿……”他喃喃道，模糊的记忆里，温柔少女的音容笑貌渐渐清晰。
“我将来，要嫁给像龙琢哥哥一样温柔体贴，还能经常逗我笑的男孩子……”
温柔？体贴？逗别人笑？
他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身为龙家的长子与长女，年纪相近，从前，他与龙珮儿的感情是最亲近的。
“可惜……珮儿，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回来了……”
莫斐低声说，声音中有些惆怅。
那一天离家，龙珮儿跟在他的身后，追问他的归期。
只不过是学校组织的三天两夜的参观，他着急与同学汇合，只敷衍的回答着对他依依不舍的妹妹。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二十年。也并不知道，那是他与龙珮儿所见的最后一面……
莫斐闭了闭眼睛。
他悲怆的神色看在夏伊伊眼里，她瞬时了然：“你……想起了珮儿姐姐？看来治疗是有效果的，对吗？”
莫斐睁开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记起来了。”
“你恨他吗？穆立诚。”夏伊伊比较担心的，是莫斐记忆一切后，无法对被穆立诚欺骗了二十年这件事释怀。
仇恨最先毁掉的，往往是拥有仇恨的那个人。
莫斐想了想，缓缓道，“恨过——那时恨不得，将他立刻杀了。”
随即他抬起头，迎向夏伊伊关切的眼神，继续道：“不过，我不想把余生浪费在这种人渣的身上。他搭上自己与家族的前途来报复龙家——有的时候，对这种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忽略他，不要因为他的存在而影响自己分毫。你反击，他反而觉得痛快。你将他视作无物，他才会愤怒，才会痛苦。”
说到这里，莫斐有些释然的笑了，“我丢失了那么多年，珍惜现在的一分一秒都来不及——我的命那么值钱，可不是为了恨他而活着的。”
原本夏伊伊担心，这件事情最最无法释怀的，是莫斐。
他被欺瞒了这么多年，整个人生都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又差一点被穆立诚引导着，与龙九手足相残。
没想到，他自己已经释然了。
怀揣着对他人的憎恶与仇恨，自己也将身处地狱。
莫斐深深的懂得这个道理。
龙九因为牵挂夏伊伊的身体情况，他处理完手上几件紧急的事务，就匆匆赶回了家。
他走近长廊尽头的时候，夏伊伊正站在那里与莫斐讨论着国外服务器租约的事情——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吃饭，两人合作的公司也不能就那么突然不管了。
“你没去冬木市？”莫斐看到他出现，颇有些意外。
龙九摇摇头，“父亲去了。”
“他……自己可以吗？”莫斐流露出几分担心的情绪。
“放心，他可以的。”龙九说，“他比我更明白，对这种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忽略他。这才是让他觉得最痛苦最愤怒的事。”
这句话，莫斐刚刚才说过。
夏伊伊听到这里，浅浅一笑。
龙九看她笑，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但似乎事被她的好心情所影响，脸上也有了些许暖意。
他走近了些，轻轻抓住夏伊伊的手，“今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夏伊伊答，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别那么担忧了。”
龙九看到她握在手心里的血玉，唇角弯起，“幸好……”
“没想到穆若南会提前掉包了穆立诚的血玉——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做的这件事，应该足够抵消穆臣风之前的所作所为了吧。”
夏伊伊所指的，是穆臣风为了救沈清嫣，故意给龙九下毒想引他拿出血玉的事情。
那个时候，穆臣风故意接近龙九，成为龙九挚友，只为可以更方便的下毒。
他的所作所为虽然不值得被原谅，但夏伊伊不想龙九一直用好友的背叛来折磨自己。
她知道龙九因为性格与家世的缘故，挚交不多，穆臣风或许是唯一的一个，所以才更加难以接受。
龙九淡淡一笑，“我之前囚禁他，是为了让他交出血玉。既然穆若南肯主动拿出来，我也就没必要继续为难他了。”
莫斐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应该走了，省的在这里像个瓦数很高的电灯泡。
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又有点奇怪，所以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先无关痛痒的说上两句，“虽然如此，但穆家一天不倒，还是要和气生财。”
龙九听到这句话才转过头来看着他，“你的治疗，效果怎么样？”
——现在才想起来问吗？
莫斐心里无奈腹诽，脸上挂起一个微笑：“还不错，你找的那个人有些本事的。”
“那你觉得以这个恢复速度，什么时候可以接手龙氏呢？”龙九淡淡道，表情却很认真。
莫斐有些意外，下意识问道：“我接手？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干了。”龙九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彷佛在说着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莫斐一时无言以对，他想了想，伸手拍了拍龙九的肩膀，“要不你再坚持二十年，直接传给龙星辰好了。”
夏伊伊听了无语：“龙……星辰？”
莫斐做出一副惊讶模样：“什么？不会吧，他俩以后还姓夏？别说龙九了，老爷子也第一个不同意啊。”
“别理他，他只是在逃避我的问题。”龙九牵起夏伊伊的手，“我们回去，我给你看样东西……”
夏伊伊点点头，二人携手走了。
留下莫斐站在长廊下，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后而调转目光，看向旁边正值盛花期的金花茶。
环顾整个花园，已经与二十年前的景象大不一样。
他记起了这株金花茶，当年正是他亲手载下。
他卷着袖子在花园里忙碌，当时年幼的龙九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一边给金花茶的幼苗培土，一边问旁边默不作声的幼弟。
“金花茶，国家一级保护植物。”龙九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想到这里，莫斐浅浅一笑。
“这花，开的真好啊……”他说着，仰头看那高高的树冠和绿叶间一串串金色的繁花。
——时光，除了遗憾，也留给了他馈赠。
傍晚时分，龙泰荣与叶翠芙带着双胞胎也回到了龙宅。
大家齐聚一堂，龙家宽敞明亮的正饭厅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除了致远，人都齐了。”龙老爷子心情格外的好，笑眯眯的点头。
“父亲明日可以赶回来。”龙九回道。
“不回来也没什么，“叶翠芙轻叹一声：“他自己在外面散散心也好，回来对着我们，少不得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龙九听了没有再说话，他微微低着头，表情有些凝重。
“都过去了，“龙泰容年事已高，看待问题也更豁达了些，“最重要的是，琢儿平安无恙的回来了，还有了一对孙子，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龙琪儿原本看气氛有些沉重，一见龙泰容表态，马上接着变着花样说着宽慰话，大家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轻松了些。
双胞胎一整天没见到妈咪，一回家就一边一个的缠着夏伊伊，吃饭的时候也一左一右的“护驾”。夏星星附在夏伊伊耳边说个不停，夏伊伊轻声问双胞胎和爷爷奶奶玩的怎么样。
“还可以，挺好的。”夏星辰一本正经，回答的很官方。
“奶奶好像把乐园包场了，那么大一个地方就我们几个人，有点吓人。”夏星星实话实说，还夸张的缩了缩肩膀，“还是上次和爸比去更有意思——我还想再和爸比出去玩。”他嘟了嘟嘴。夏伊伊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等爸比忙完这一阵，我们就一起出去。”
“太棒啦！”夏星星小声欢呼。
“……说起来，你们婚期定到什么时候了？”夏伊伊刚刚只顾和双胞胎聊天，冷不丁叶翠芙一句问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到她和龙九这里，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婚期？”龙九显然也很意外，轻声重复了一遍。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夏伊伊多亏穆若南交出血玉才捡回一条命，龙九又忙着处理一堆穆唐二人引发的烂摊子，也是分身乏术。两人压根就没功夫考虑什么结婚和婚期。
叶翠芙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老人家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九儿，你这也太不像话了，难道就准备让伊伊这么没名没份的跟着你？”
“不……当然，当然不是……”龙九急于解释，慌得都有些结巴了。
“奶奶，没关系的。婚礼什么的，其实不用……”夏伊伊忙帮他打圆场。
“那怎么能行？我龙家娶孙媳妇，怎么可以这么无声无息。”她转过头去问龙泰容，“你吩咐下去，看看圣诞节前来得及吗？”
“这也太仓促了吧，”龙琪儿忍不住劝道，“奶奶，其他的不说，两个月的时间，婚纱都订制不出来呀。难道你让伊伊穿成衣？”
“也是，”叶翠芙闻言点了点头，思忖着：“婚房也还没挑，圣诞节是太匆忙了。”她转而又对龙泰容道，“那就明年四月份，开春以后吧，天气也暖和。婚房也要赶紧定下来才行。”
——之前给龙九和夏绮梦准备的婚房，叶翠芙嫌晦气，已经低价处理掉了。所以还要重新购置才行。
“你二十年前不是在城南买过一套带大花园的庄园，说是孙子辈的婚房吗？独门独户，面积也够大，装修起来吧。”龙泰荣记忆力一向很好，提醒道。
“那是买给龙琢的，那个时候九儿才多大，怎么会是给他的。”叶翠芙白了自己老公一眼。
“不都一样吗，反正琢儿现在八字也没一撇……”
“那怎么能一样？”叶翠芙不满道，“拿给别人的房子给伊伊，我们也太没诚意了，要重新选才行……”她说着顿了一下，转头向莫斐看过来。
莫斐本能低头想逃避来自亲奶奶的目光。
“琢儿，”叶翠芙神色慈爱，语气温柔。
“是……”莫斐一身冷汗。
“这几天我也考虑过了，你确实被耽误的太久，有些事情要抓紧了。”
莫斐：“……”
叶翠芙叹了口气，要想找个门当户对的，景城三家的孙女辈是不二的选择，可惜现在穆唐两家与龙氏的关系如此一言难尽，肯定不做考虑，不然其实穆若南那孩子，她一直觉得还不错，虽然性格清冷了些，但人聪明又沉稳。思来想去，也就祝家的祝嘉倪是个不错的人选，家世模样没话说，性子虽然有些跳脱，但后面都是可以磨练的。
“——下星期，我和祝家老太太约好一起去法国南部看他们新购的几个酒庄，你正好也和嘉倪见见面，互相了解一下。”
莫斐听了如遭雷击，赶紧劝：“……倒也不必这么抓紧吧……”
龙琪儿“嗤”一声笑出来。
叶翠芙看了龙琪儿一眼，又想：这几家里面，穆唐两家的男孩不考虑的话，就只剩祝嘉木，可惜也太废了，配不上她的琪儿，这可如何是好……
龙琪儿冰雪聪明，看叶翠芙的神情就知道她正在自己身上动心思呢，于是先发制人：“奶奶，你该不会让我也去和祝嘉木‘相互了解’吧？那我们龙家岂不是让祝家‘包圆’了？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好了，先不说你了。”叶翠芙止住笑，转向夏伊伊道：“明天，我们看房子去——再见见几个婚礼策划。”
夏伊伊恭敬不如从命的点点头。
“我也一起去。”龙九道。
“那当然好了，“叶翠芙见龙九这么主动，格外的高兴，“最近公司有什么忙不开的，交给龙琢好了，让他早点替你分担，他闲着也是闲着……”
“奶奶，”莫斐无奈，“我现在还在治疗期……”
“不耽误你的，”叶翠芙说，“下周去法国的时候带上那个医生吧，抓紧点……”
莫斐无语——他到底是要多“抓紧”才行……
夏伊伊两边坐了双胞胎，并没有与龙九挨在一起。此时，他们的目光隔空交会，相视一笑。
他们之间的故事，所幸并不只有崎岖的坎坷，还有，崎岖后的圆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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