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性子不够强硬,身体也瘦弱,又没什么见识……”即便竭力隐忍,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兰初尧忍不住掩面啜泣,“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呢?”

  姬鹤川便是眼光不好,上辈子喜欢上了他,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他似乎只会给人带来不幸和灾难……

  “姬鹤川,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兰初尧忍着心痛,结结巴巴地劝道:“我不值得的……”

  “别说了。”

  姬鹤川见他委屈成这样,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兰初尧方才还明朗自信,针对当今朝堂的乱象与他侃侃而谈,这般心思通透的人,怎会突然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兰府究竟让他受了多少委屈?

  姬鹤川一时也顾不上许多了,长臂一捞便将兰初尧轻轻拥入了怀中,柔声安抚道:“在我心里,尧尧永远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姬鹤川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怀中人乖巧可怜的模样,语气不禁愈发软和,“不只是我,尧尧值得被任何人喜欢。”

  “真……真的吗?”兰初尧在他怀中抬头,略微湿润的双眼看上去纯净无暇。

  “当然了。”姬鹤川搂着他,温柔地哄道:“兰府若是容不下你,日后你可以来楚王府,我保证王府上下肯定都会很喜欢你的。”

  “不行不行!”

  兰初尧连忙摇了摇头,“我不能在外面留宿的。”

  家有家规,或者说兰府有针对他一人的规矩,上回不过在王府留宿一宿,兰夫人母子尚且把他说得那般不堪,甚至最后还挨了顿鞭子……

  他平日里连自己的屋子都不敢随意出去,唯恐被拿住了错处,更别提尚未婚配便离府别居,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若是让兰夫人母子知道了,指不定要掀起多大风浪来。

  姬鹤川大抵也明白他的顾虑,平日里因为不苟言笑而显得分外冷漠的一张脸,此刻更是寒气逼人,甚至多了两分难以捉摸的戾气。

  兰初尧见姬鹤川突然沉默了,便小心地晃了晃他,试探道:“王爷,你不高兴了吗?虽然不能留宿,但是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并未不高兴。”

  姬鹤川心头的怒火顿时被兰初尧软绵绵的声音抚平,明明都那么难受了,还不忘哄自己呢,简直懂事到让人心疼。

  也罢,兰府的事也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倒不如先让兰初尧摆脱糟糕的心情。

  姬鹤川轻轻捏了捏兰初尧的脸颊,道:“尧尧体贴入微,愿意经常登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或许将来某一日,便真能名正言顺的留宿了吧……”

  姬鹤川语气温柔,却异常认真,兰初尧听到最后一句“名正言顺的留宿”,脸刷的就红了……

  姬鹤川说什么呢,明明之前还将礼义道德挂在嘴边,现在却这般轻浮,未免也太不知羞了!!

  想到这里,兰初尧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还被姬鹤川抱在怀里呢,一张脸简直要熟透了,继而便手忙脚乱的试图挣脱开来。

  姬鹤川并未刻意禁锢,兰初尧一时用力过猛,后背便磕上了一旁的石桌。

  “啊!!”

  兰初尧痛叫一声,接着便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整个人微微发抖,看上去痛苦至极。

  那石桌光滑圆润,以兰初尧方才的力度磕一下不至于痛成这样吧,姬鹤川眉头一皱,不免觉得奇怪,便小心地将人抱到客房安置好。

  见兰初尧疼得冷汗直冒,姬鹤川轻声问道:“尧尧,你后背有伤是不是?”

  兰初尧纠结地咬了咬下唇,最终点点头。

  姬鹤川动作轻缓地扶住他的肩膀,问道:“刚才恐怕磕到了伤口,我方便看看吗?”

  兰初尧半靠在他怀里,再次点头。

  姬鹤川小心翼翼地为他脱下衣裳,露出了里面染血的纱布,缠绕的方式略显凌乱,恐怕是兰初尧自己草草处理的。

  层层纱布之下,是狰狞可怖的鞭伤,大部分已经结痂,但经过方才一磕伤口裂开又开始渗血。

  姬鹤川久经沙场早已见惯了腥风血雨,但看到兰初尧这些伤依旧觉得触目惊心,自己恨不得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却被人这般凌辱虐待……

  他扶着兰初尧在塌上趴好,吩咐下人准备温水,又让人送来上好的伤药。

  看着姬鹤川一副比自己还难受的模样,兰初尧突然就觉得没那么痛了,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喜欢他的。

  姬鹤川用温水润湿罗帕,细致万分地给他擦拭后背,看着兰初尧疼得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却忍着一声不吭,姬鹤川心疼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告诉我?”

  “修养了好几日,已经快好了……”兰初尧从齿间飘出这句话,似乎异常艰难,“便不想让王爷为我担心了。”

  姬鹤川心尖一动,所以……

  兰初尧过了这么多时日才来王府,并非是真的在忙,而是因为受伤了不愿让自己担心,所以试图在伤口痊愈之后再来,真是傻尧尧!

  兰初尧因为没有银子,身上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有些许部位已有化脓的迹象,姬鹤川给他找来郎中,精心调了一副药,又重新料理了伤口才作罢。

  兰初尧从塌上起身,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

  他用余光偷瞄着正为他收拾伤药的姬鹤川,人已经见过了,晚膳也已经用过了……可是他还不想离开,他不想那么快回兰府……

  姬鹤川明明都没有转过头看他,却似乎早已猜中了他的心思似的,“尧尧,我一会儿需要去书房处理公文,独自一人难免枯燥,可否拜托你为我研墨与我做伴?”

  “当然没问题!”

  兰初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声回应,他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会让他觉得原来自己并不是父亲口中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也可以给人提供帮助的。

  看着兰初尧重新恢复生机,姬鹤川目光不自觉的变得柔软,笑道:“那便多谢尧尧了,不过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真的可以吗?”

  兰初尧连忙使劲点头:“没有问题。”

  “好,那我让人准备一下,一会儿过来请你。”

  兰初尧目光追随着即将要迈出房门的姬鹤川,不解道:“准备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不过是让膳房做些小孩儿爱吃的点心,提前送进书房里罢了。”姬鹤川似乎被他亦步亦趋的模样逗笑了,说完便出去了。

  兰初尧坐在原地愣了愣,小孩儿爱吃的点心……送进书房?!

  姬鹤川这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儿哄了吗,兰初尧后知后觉的,不禁又羞又恼。

  不过这种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在他步步为营靠近的时候。

  那个人也如珍似宝的重视他,需要他,喜欢他……

  光是这个念头已经足够让他被幸福与温暖浸泡了,这是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美好体验。

  双向奔赴的爱意,确实与众不同。

  姬鹤川吩咐好膳房后,提前来到书房召来了羽七。

  羽七拱手行礼,外面日头已经落下,屋内烛火有些昏暗,他看不清王爷是何神情,却也能感受到王爷现在情绪不佳。

  男人半张脸被阴影笼罩,让人猜不着他的心思。

  片刻后,他用两指夹起案上的一封文书,示意示意羽七:“听说京城兰家,在南方与不少商户有生意往来,你去探查一下具体实情,尽早回禀。”

  羽七上前接过文书,恭敬地退了出去。

  姬鹤川静静地坐在原地,脑子里全是兰初尧背上的鞭伤,冰冷的双眸中酝酿着滔天怒火。

  区区一个兰府,也敢对他的尧尧下这般狠手!

  那便别怪他不客气了。

  不多时,兰初尧便被下人请了过来。

  他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嫩白的手指缓缓研磨墨块,而姬鹤川便在一旁认真书写着什么。

  男人的侧颜线条硬朗,五官更是鬼斧神工般精致,一时间书房内静到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这一刻几乎连空气都是甜的。

  “王爷的字真好看。”兰初尧清甜的声音率先打破寂静。

  姬鹤川侧头对他笑了笑:“不及尧尧的字万分之一好看。”

  男人的赞美夸张却又认真,倒让兰初尧有些不好意思,“哪有王爷说得这般好……”

  “尧尧忘了吗,方才我说过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姬鹤川不疾不徐,每个字都说得那般真诚,“不止是字,诗也很好,尧尧文采斐然,让我倾慕不已。”

  静谧的书房里,就像姬鹤川说的一样,什么都没做只是陪他处理公文,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兰初尧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满足,这是唯有姬鹤川能带给他的幸福感。

  原来……他也可以被当成无与伦比的瑰宝。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彻底落下,房内两人就这幽微残烛,已经完全没入阴影中了。

  兰初尧有些不舍与难过,这回是真要回兰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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