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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指鹿为马,指朕为鼠


  秦褚生倒是落得自在,咽不下这口气的只有吴老六,他每隔一刻钟便忍不住要打探林晚堂的行踪,但架不住次次都换来了秦褚生神神秘秘的一句:“很快就知道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秦褚生不是狂妄自大的人,他沾正事儿向来说一不二,有自己的谋算。吴老六虽然坚信这次也是一样,却还是忧心忡忡的静不下来。

  可谁知,秦褚生照旧是料事如神。

  还没过晌午,太阳正高挂天空之时,当铺的伙计便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巡捕房,他喘着粗气说:“秦探长!掌柜的让我来知会您一声,您叫他留意的那个银烛台,有人拿到店里来当了!”

  唐小强不明所以,“什么烛台?”

  吴老六没接茬,他径直扒拉开唐小强,盯着伙计惊喜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伙计不停地捯着气,都急出了上海话,“阿拉骗谁也弗敢骗探长呐!”

  “好,告诉掌柜的把人看住了。”这完全在秦褚生的意料之中,但他的唇角还是隐约有了笑纹,春风得意的神情好像中了什么头彩,他扭头冲唐小强说:“阿强,在这儿守着等我。”

  唐小强立正敬礼,“是!”

  “二哥……哦不!秦探长,”吴老六指了指自己,“我呢?”

  “你呀,”秦褚生搂过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把顾文写的书多看两遍,回吧。”

  然后撤开手,独自去了当铺。

  吴老六:“……”

  在林晚堂意识到当铺的掌柜不对劲时,他的确是第一时间便想逃的,可惜对面的人远比他预料的还要更加难缠,几个伙计不仅立时堵上了门窗,甚至还牵来一条狗特地嗅上一嗅,简直就像是专门等着他自投罗网一般!

  其实若放在往常,即便是这等场面,凭着铁打的脸皮和口才,林晚堂也能跟他们斗上半天。但今天出师不利,伙计牵着的那条德国黑背虎虎生威,根本不用狂吠,就把林晚堂吓得蜷缩在地,和挺尸没什么两样,一动不敢动了。

  如此僵持了片刻,每一秒对林晚堂而言都是极致的煎熬,所幸,他等来的并非关门放狗的命令,反而是一声带着揶揄的轻笑,随后便是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哟,这不是林先生吗?”

  林晚堂躲在离狗最远的墙角,鼓起勇气恶狠狠地剜了秦褚生一眼。

  “秦探长来了。”掌柜的迎了上去,不甚确定地说道,“我瞧那烛台可是个稀罕物,问这小瘪三什么来历,他吞吞吐吐也说不明白,我怕耽误正事儿,就派人知会您了。”

  烛台被拆得七零八碎的摊在桌子上,秦褚生见此也懒得再拿回去了,于是客气道:“多谢张老板了,这洋人的玩意儿,不值什么钱,权当照顾你生意了。”

  掌柜的听后连连摆手,“哎呦,无功不受禄,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话不能这么说。”秦褚生挑了挑眉,“张老板,你帮我逮着这小耗子,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秦褚生!你、你说谁小耗子呢!”林晚堂听得火冒三丈,奈何狗还在旁边,也不敢太大声,只好又怂又勇地叫板道,“你好歹也是个探长,我原本以为你会懂‘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结果交易谈崩了,你就这样栽赃陷害我?!”

  “什么交易?”秦褚生装模作样地反问他,“你不是上一个案子的嫌疑犯吗,我给你机会洗脱罪名,结果还有错了?”

  掌柜的看向秦褚生的目光中登时又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

  听完这一通胡诌八扯,林晚堂呆坐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懵懵地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比我还厚呢……”

  黑背应该是受过训练,在察觉到林晚堂对主人家有所不满时,便开始疯狂冲他叫了起来。

  林晚堂虽不愿露怯,可这犬吠实在令他感觉心脏一抽,不禁又向墙角缩了又缩,他无助地半抬着手,似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秦褚生最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原本调笑的眼神冷了两分,确定林晚堂因为心理恐惧产生了生理不适后,立刻说:“张老板,把狗牵走吧,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没错、没错。”掌柜的拍了拍脑门,喝住了乱吠的黑背,挥挥手让伙计也悉数退下,然后知趣地关上了门,“既然是秦探长的家事,我就不打扰了,有事您随时喊我。”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林晚堂不禁长叹一声,碍于面子,他最后还是没捂耳朵,现在放下双手改为抱着膝盖,心脏还在“噗嗵”地狂跳不止。

  秦褚生走到近前,随口道:“你说你怎么怕狗呢?”

  “怕狗怎么了?”林晚堂白了他一眼,“我还怕猫呢。”

  “怕猫倒正常。”

  见秦褚生一脸认同的模样,林晚堂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是故意的吧?放我跑再把我抓回来,真拿我当耗子耍了?”

  “你想多了,我能抓到你,纯粹是因为……”秦褚生半蹲下身,再自然不过地说,“整个上海滩,从这儿算起,方圆五百里内,凡是我想找的人,就没有找不到的。”

  “你就吹吧。”林晚堂又翻了个朝天的白眼。瞧他还有心思拌嘴,应该是不再那么害怕了,秦褚生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只说:“走吧。”

  “我不回去!”林晚堂可不想重蹈覆辙,万一别墅里再少了点儿什么,他又得吃牢饭。

  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秦褚生解释道:“我是说,回你的公寓去。”

  林晚堂不信,“啥?你能干出这种人事儿?”

  二十三岁正是心直口快的年纪,秦褚生久久默然,最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我怎么就不干人事儿了?”

  林晚堂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缝,半张脸埋进蜷起来的膝盖里,一双杏核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秦褚生。

  秦褚生瞧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没打算计较,只问:“起得来吗”

  林晚堂挣扎了一下,感觉两条腿还是发木,于是又用这种人畜无害的眼神盯着秦褚生,“费劲……”

  “手给我。”

  秦褚生的声音偏低,却是少有的温柔,但隐约又夹杂着些不容违抗的威严,无论于情于理,林晚堂只能乖乖照办。

  “怎么凉成这样?”秦褚生皱眉道,“不过一条狗而已,你以前被咬过?”

  “我……”林晚堂垂眸,闷闷不乐道,“我虽然没被咬过,但就是特别害怕带毛的动物,也不知道为什么……”

  秦褚生覆上了他的手背,或许捂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半刻,林晚堂感觉温热的触觉转瞬即逝,但指尖却尚存有前者的余温。

  “另一只。”

  少年听话地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

  由于常年摸枪的缘故,秦褚生的掌心稍感粗粝,他把林晚堂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力道不轻不重地摩挲着。不知为何,林晚堂原先惊慌失措的心情越来越平静,几乎无法反驳秦褚生的任何举动。

  “抱歉。”秦褚生半低着头,莫名其妙地开了口,“我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好帮我继续办案。”

  林晚堂的心跳乱了一拍,仔细端详着秦褚生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不悦,但没有。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我偷了你的东西,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秦褚生似乎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看到林晚堂真诚发问的神情,他乐了,“就算生气,我能把你怎么样?”

  林晚堂还有点儿发懵,他傻乎乎地说:“你买两条狗守着院子,或者鸡、鹅、鸭子什么都行,这样我指定跑不掉了……”

  秦褚生动作一滞,不解道:“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果你真的用它们吓唬我,我肯定对你百依百顺的,到时候你让我往东绝不往西,别说办案了,叫我认你当干爹都行!”

  许是嫌秦褚生真的太冥顽不灵了,林晚堂越说越急,竟然还带着点儿“孺子不可教也”的意味。

  这小耗子,把他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呢。秦褚生不禁摇了摇头,随后一把将林晚堂从地上拽了起来,“林先生,其实我很认同你的话。”

  林晚堂叭叭了这么多,也不知道秦褚生指的是哪句,他茫然地问道:“什么话?”

  “你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很认同,所以我不会趁人之危,也不想强迫你做什么,如果你不喜欢这些血腥的案子,之前的种种,是我抱歉。”

  秦褚生颔首,不等林晚堂回答,他又说:“租界最近不太平,林先生注意安全。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了。”

  林晚堂沉默不语,直到秦褚生跨过门槛,他才呢喃道:“祝秦探长步步高升……”

  也不知在门口一众伙计的恭维声中,秦褚生到底听见了没有。

  后来林晚堂才想明白,如果秦褚生真的只是想让自己欠个人情的话,其实早在司徒子夏给他迷晕的那一晚,这份情,就已经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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