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夜饮
这是游昕昕第二次看见季楼喝酒。
他坐在黑暗的房间中唯一的一缕光芒下,看上去冰冷又无情,像是一个准备上战场的骑士,又像是一个盯住了猎物的凶禽,坐在那里磨他手中的刀刃,正在谋划着怎样撕开敌人的咽喉。
总之,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看见游昕昕的时候,朝游昕昕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要一起喝一点吗?”
那笑容有些让游昕昕后背的肌肤发紧。
他坐在丝绒的锦缎中,披着那一缕金黄色的光,像是一个慵懒的王子坐在他的王座上。事实上,在这个浮华亮丽的城堡中,一个冰冷无情,六亲不认的战场正在徐徐张开。
而这位废了双腿的王子,正准备提起他的剑,坐着轮椅冲上战场。
“你,怎么又喝酒。”游昕昕说。
“只一点点。帮助睡眠。”季楼伸手拿了托盘上的另一个干净的杯子,给游昕昕倒了一点琥珀色的酒液。拍了拍机器人小昕的脑袋,小昕就顶着那杯酒,溜达到游昕昕的跟前。
游昕昕才想到自己离开这里,季楼或许又会不容易入睡,需要依靠酒精和药物才能睡着。
“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走啊。我可以在家里待着。”游昕昕就在床边的那张自己专属小沙发上坐下,拿起了季楼给自己倒的那杯酒。
“家里有时候也不太安全。”季楼只说了这句话。
伸手和她碰了一下酒杯,朝她笑了笑。
那笑容太俊美,灯光又过于温和,让游昕昕一时间忽略这句话语背后的悲凉。他受了严重的伤,沉睡了很长的时间,在自己的家里却得不到家人妥善的照顾,几乎可以算是无人问津,倍受欺凌地熬过了漫长的痛苦时光。
刚刚醒来,拖着病体,还不得不披甲持锐上战场。敌人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家人。
“有时候你不能后退。”季楼看着游昕昕,举杯就唇,“这里就有时候就是这样残酷。你后退了,别人就会想要你的命。”
他的嘴唇上染着酒的光泽,眼神像一个危险猎手。让游昕昕又觉得他其实属于这里。享受这样激烈又残酷的战斗。
这样的人却会想在开战前把自己藏好掖好。他唯一的温柔大概只表露过给自己看过。
“好吧,那我就陪你喝一点点。”
光影和夜色交织,窗外的风声阵阵,树荫葳蕤。
杯中之物仿佛变得更醇。
游昕昕很快忘记了自己说就只喝一点点。
装在杯中的酒像是琥珀色的蜜糖,迷幻的灯光透过幔帐洒下星星点点的斑纹,小小的角落里,两个人,两杯酒,好像一个童话故事里迷幻的画面。
游昕昕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满上来,话语声都变得细碎。
“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游昕昕小心翼翼地问。
问这种问题的时候总是要小心的,这种事往往涉及别人的隐私,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心底生疼。除非特别亲密的关系,或者是在这样喝了一点酒,两人都很有倾诉欲的私密时间里。
季楼看了她一眼。
游昕昕脱了鞋子,双腿很舒服地蜷在那个专门为她准备的小沙发内。微卷的黑披散下来,一手抱着膝,身体微微朝着季楼的方向倾斜。肌肤白得好像会发光。
她坐着的地方总有光,就好像被神灵偏爱的人,有光明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流出,能驱逐黑暗,让人看着她就能慢慢安下心来。
季楼的视线落在沙发上,游昕昕的脚盘在那里,十个脚指头小小的,偶尔还会动一动。两个人之间的界限好像在今夜模糊了。
“我母亲她,在我父亲死去的那一年,就把我丢在这里,去了国外。”季楼说,“最开始,偶尔还会回来。后来就渐渐地再也不来了,两三年都见不到她一面。”
游昕昕:“那和我也差不多。我母亲死后,爸爸飞快娶别的女人,生了个弟弟。基本就不再管我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季楼的母亲回来之后,母子俩只在那场接风宴上单独聊过一次。季楼的母亲为黎家做了说客,劝说他对黎家下手不要太狠。
多年没见的母亲,不曾问他是什么原因出的车祸,也没有关心他在医院是险些被谁下毒。却因为他人的一些耳旁风和些许好处,劝说季楼放过对方。
季楼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神色淡淡,母子俩客气而疏离,最终莫萍没有达成劝说的目的,两人不欢而散。
也罢。季楼心想,我和她一样。我有一个母亲等于没有。她有一个父亲不如不要。两个人都无父无母的。孤零零在这个世界上,遇到彼此。
季楼伸手去拿酒杯。
游昕昕按住了他的手,把剩下的半杯酒拿过来,“你是病人,不可以再喝了。”
她把季楼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闷掉,酒的味道一路沿着咽喉向下,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心还是胃在疼。
“其实也没必要伤心。我没父亲也没母亲,不也好好地长得这么大了吗?”游昕昕把季楼杯子里的酒都喝了,拿起酒瓶摇一摇,发现酒瓶已经空了,就剩下个一点底。
她把那一点底全倒进杯里,护在自己怀中,“你,你是病人,不能喝。我这是为了你好。”
很显然地,已经喝得有点醉意。
“我觉得啊,我不比那些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孩子差什么,我自己长大,也长得挺好的。”
“我很优秀,什么也不缺。”
她看见季楼伸过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手心好像变热了,没那么冷,摸在头发上暖暖的。
让游昕昕觉得自己眼睛有一点酸酸涩涩的。
“当然了,你也是。”
“我们两都挺好的。”
季楼就笑起来:“对,我们两都挺好的。”
他的话总是很少,声音明明那么好听,像是大提琴手,优雅拉动琴弦,每次一开口就让人心动。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吗?”游昕昕醉眼朦胧,伸出一根手指,“你肯定猜不到。”
“那天下好的雨,我没带雨伞,心里又很急。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
“那时候撞到了你,你不但没有生气,还递给我一把雨伞。”
季楼不记得了。依稀有过这样的一件事。但他那时候没有放在心上,没有记住那个匆匆一面的女孩长得什么模样。
现在想起,只觉得心中懊悔。
当时她穿什么样的裙子?那时候的游昕昕长什么模样?为什么自己没有记住。
如果知道那时候摔倒在地上的女孩是她,如果知道彼此之间会有这样深的纠葛,那个时候就应该朝她伸出手。不让她一个人孤独地奔跑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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