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识
山西大同府城外，明军北上扎营。
南方虽是已阳春三月，但在这内蒙边界，此时依旧是一副料峭冷寒的架势。深夜，主帅营中灯火不眠。
营帐正中央的帅椅坐着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约摸三十岁，穿一身玄色长衫无任何配饰，玄底色上暗绣龙纹，头发用白玉冠拢起。此时他正盯着桌上一个个巴掌大的方块状物体愣神，不时拿起来掂量琢磨。影影绰绰的灯盏里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如果目光能柔和一点，应该是一双极美的眼睛，虽然没有表情，但眼神不自觉露出的寒意，却让人望而生畏。
有兵在营外通报：“报燕王，人已带到。”
他抬起头来，将神色收起：“带进来。”
被带进来的人穿一袭青衫，衣着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书生，头上套着黑布袋，被营兵扔进帐内。
“给他摘了头套。”
营兵麻利地将头套解开，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周芸。此刻她一言不发，头发蓬乱，也并未抬头，而是主动跪在地上，直视地面。
“抬起头来。”高高在上的人发声。
周芸按命令抬起头，发现对方身上的底绣龙纹，暗叫不好，刚进来听到士兵报“燕王”，她还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不成这人就是那个谋朝篡位的朱棣？！这下看到衣服上的纹路她更是确定了，皇家用龙，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实。此刻周芸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虽然自己前世历史学的不好，但朱棣是谁她还是很清楚的，朱元璋死后孙子朱允炆继承了王位，没坐几年就被自己的舅舅朱棣抢了王位，好像朱棣还把朱允炆烧死了。不管怎么说，周芸认定这一定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她一定要小心为上，可不能牵扯出什么官司。
燕王走到她面前，将桌上的那几块“方块粮食”扔到周芸面前。
“这可是你做的？如实回我。”
“是。”周芸声音虽不及燕王声音洪亮，却也是极为大方，并不惊慌。
燕王：“这叫什么？”
周芸：“启禀大人，压缩粮食。”
燕王：“有何用意？”
周芸：“将粮食碾压到这样的尺寸和重量，可方便行路携带，一块可抵一餐饭食，吃完喝水后更是饱腹，携带三块便可勉强抵挡一日饥饿。”
燕王：“谁教你的？”
周芸：“启禀大人，是草民自己制作的，草民为扬州府周氏，世代经营盐业，为方便家奴北上运粮，换去盐引，故想此法子缩小粮食的大小，并无他人协助。”
燕王：“你留在营中，教会他们怎么做这种……叫什么……来着？”
周芸：“压……压缩粮食。”
燕王：“好，杨平，带他带下去。”
出了帅帐，周芸内心要炸了。一大帮人走了这两个月的路，刚到运城交付军粮，一路上跟和锦尴尬来去的，好不容易打发他别跟着自己，正打算逛一逛这运城古都，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就被绑了！也不知道她一路留的线索和锦到底能不能看见啊，她把能扔的都扔了，扇子、玉坠、鞋、络子……搞了半天是到了燕王朱棣的营地！要是和锦一路跟着摸过来，那也没法将她带出去，反而会惹得一身麻烦。刚听到朱棣的命令她更抓狂，让她在营中住一阵子？！那岂不是这女扮男装糊弄不了别人了，这么多大老爷们守着她一个人！
周芸把心一横，管他呢，先依照吩咐干活吧，走一步看一步，这古代可真是平民如草芥啊，活干不好估计没一会儿就脑袋搬家了。
想到这里，周芸立即跟带她到帐子的杨平笑眯眯地问道：“我说，小哥，我问你个事儿。”
杨平：“说。”
周芸：“话说这帐子是几个人睡啊？”
杨平：“兵营帐十人，这个帐子刚好九人，前两天死了一个兄弟。你就睡最里边那个空着的铺位吧。”
周芸忙将头上仅剩的一根玉钗拔下来，塞到杨平手里：“我说小哥能不能忙个帮，给我找个人少一点的帐子？我打小啊睡觉就轻，怕这10人的帐子睡不好……”
令周芸没想到的是，杨平竟将这玉钗扔回给她：“营中规定，不能私授他人财物，小兄弟，念你也没进过军营，不知道规矩，我要是拿了你这钗子，可是要砍头的。你还是收起来吧，不要再塞给别人了。”
周芸：“……谢谢兄弟。”
如此严格的军规，让周芸错愕，这跟电视剧上演的好像不太一样？以往她看的电视剧好像这些兵都是糟蹋民脂民膏什么的，怎么到这连个钗子都不敢拿。看来这朱棣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但转念过来，周芸满脑袋黑线，要跟九个大汉共处一室……她决定现在就开始工作！一刻不停歇！要当周铁人！
周芸跑出帐外喊住刚刚的杨平：“小哥！小哥！”
杨平：“又怎么了。”
周芸：“能否帮我喊一下营中夜晚劳作的铁匠？我想尽快将这压缩粮食的法子教给大家，早日为明军出力！”
周芸说完这番话自己内心都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如此热爱大明朝。
杨平大量起他：“你这小子也挺有意思，旁人来营里都是混吃混喝多待几天，你可倒好，行，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叫去。”
周芸领着一帮营中的铁匠兵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做齿轮、千斤顶，教他们如何将粮食用改良的千斤顶碾碎，碾碎后又如何用力量压制成饼，忙活了几天愣是坚持着没敢去帐子里合过眼。旁人看她以为她是上进的小伙子，只有她自己心里叫苦不堪，黑眼圈儿都那么老大了，又没有浓度那么高的精华和眼霜，到底要怎么补回去啊。
天气这两天渐渐暖和了些，这日周芸领着铁匠们做完最后一道压制的工序，就在铁匠营外坐着晒起了太阳。来营里已经五天了，她不禁暗自咋舌，这营中的军队真是高效、安静、训练有素，货真价实地做到了“军令如山”。能将军队训练成这样的人绝对不简单，面对死亡，士兵们都能严格遵守命令、丝毫不乱，看来这朱棣以后能抢江山，也不是没有道理。这让周芸想起她还是元念真的时候带的那些经纪人，别说死了，面对金钱她手底下那些手下都不够冷静，这要是真上战场，估计她管理人的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肯定是炮灰级别了。正胡思乱想着，周芸晒着太阳渐渐眯缝起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打起了轻轻的呼噜。她真的是太累了，晚上不敢睡，白天又不能睡，任务完成了，这暖洋洋的光终于击溃了她最后的一道防线。
主帅帐中，杨平来报。
杨平：“王爷，这个周云除了晚上不睡觉以外，没有什么其他怪异的地方。”
朱棣站在窗前，正看着不远处竟然在太阳底下瞌睡的周芸。
朱棣：“为什么不睡觉？怕什么？”
杨平：“好像是不愿意跟士兵们一起睡，要求换个人少的帐子。”
朱棣：“压缩粮食进展如何？”
杨平：“回王爷，一点儿不落，都教了，现在铁匠们在打造用的压缩器具，不出三日就能完工了。”
朱棣从窗外看着远处倒在地上的周云：“这是昏过去了？看看去。”
周芸现在的睡相太难看了，确实是像昏死过去的样子。她靠在帐外的树荫里，没一会儿身子就外侧到地上了，身上滚了尘土也浑然不知，叶子影影绰绰的将光隔碎，洒在她脸上。
朱棣来到她身前，杨平正打算上前将周芸叫起，朱棣拦住。
他瞟了一眼正打算走，两步又退回来，眼前这个小书生哪里有点儿不对？他思来想去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猫腻。朱棣蹲下身子，靠近周芸的耳朵，仔仔细细盯着看起来，伸手还要去摸周芸的耳垂。此时周芸睡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仰面张嘴，虽然脸上蹭的到处都灰不溜秋的，但纤长白皙的脖颈此时露在外边，肌肤在影绰的光下有些透明。
朱棣喉结滑动了一下，本漠然的双眼闪出一点玩味。
这一举动将杨平吓得一头汗，燕王这是怎么了？怎么对这个清秀小厮翻来覆去地看？这要是个姑娘倒还能理解，一小伙子……但看王爷如此认真，还要动手动脚，场面一度尴尬，杨平默默将头偏向别处，看向天空的飞鸟，其实这会儿也看不到鸟。
没一会儿，朱棣站起来向铁匠营帐走去：“走吧，去看看器具进展。”
杨平紧随而至。
朱棣心中有数了，这小书生竟然是个女的。怪不得第一眼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仔细想想，是没有喉结。周芸刚才就那么昏睡在树下，仰面露出白皙的脖颈，这才引起朱棣的注意。但姑娘家的都有耳洞，这个人没有耳洞。于是朱棣刚才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下有了答案：是有耳洞，但她自己悄悄堵起来了。融了蜡，拿蜡油一直搓，堵上洞后铺了脂粉，不仔细看还真是鉴别不出来。
朱棣：“她不睡觉你知道为何？”
杨平：“他说想……尽快为我大明军效力。”
朱棣：“呵……”
朱棣跟杨平到了铁匠帐内，他压低声音跟杨平讲道：“是个女的。”
杨平石化在原地。
杨平：“不可能啊，她也不是小脚。”
朱棣：“没裹脚。”
杨平：“也没有耳洞。”
朱棣：“拿蜡堵了。”
杨平开始回忆起这几天关于周云的细节，确实是从未见他脱衣、洗澡、睡觉，这么回想起来确实有些问题。
两人说着话到了铁匠们跟前，朱棣来来回回看了那些齿轮、改造千斤顶、轮滑。他一件一件听完工匠们的讲解后，带着杨平回到主帅帐内。
朱棣不禁脊背生凉，他不知道这姑娘哪儿学的这些，也不知道她到底还会些什么。那些21世纪近现代工具的设计原理，让他对那个在树下昏睡过去的人没有任何预知感。为什么她要隐瞒身份，为什么她年纪轻轻，会懂得这些？
良久，朱棣开口：“压缩粮食这一套，都学会了是吧？”
杨平：“是。”
朱棣深深叹了口气，道：“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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