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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谢筠一愣,迅速抬头看向陈礼。

  陈礼的声音偏低,在夜色笼罩的堂屋里透着难以言说的安心和沉稳。

  谢安青的头已经在她说出“给我”两个字时,重新靠回了她身上。

  在她颈边贴得很近的地方,大半张脸埋在里面。

  谢筠看了谢安青露在外面的干燥嘴唇两秒,抽回手起身,把她让还给陈礼。

  谢筠知道陈礼是谁。

  这几天她和谢安青在一起忙,已经听她详细说了邀请陈礼过来的目的和后续计划。

  她对谢安青的这个想法不能更加赞同支持,对她亲自邀请过来的陈礼自然也不会防备小心。

  谢筠握着肩膀退到旁边,看到陈礼几乎没怎么费劲儿就把身高170的谢安青抱起来,快步往楼梯方向走。

  谢安青一只手在身侧垂着,一只被陈礼拉起来搭过肩膀,随着她走动的步子在空中晃动。

  某一次幅度过大,勾起了她垂在身后的头发。

  无意识的动作,并没有给陈礼带来多明显的感觉。

  她稍侧着身,尽可能留神地抱着谢安青通过狭窄昏暗的老楼梯。

  如此,还是在拐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她的头。

  很轻一声“砰”,陈礼手上立刻用力,调整动作,将没什么反应的谢安青抱高到扶手以上。

  这么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急速拉近。

  陈礼能清楚听到对方颈下的脉搏在跳动和因为生病变得急促的呼吸,像煮沸了的水,热蒸汽争先恐后涌出来,打在陈礼下颌、颈边,温度高得惊人。

  陈礼加快步子走到谢安青房门前,侧身压肘,按下门把。

  门应声而动。

  陈礼快速抬脚踢开,抱着谢安青进去,把她放在床上。

  谢安青房间里还没开灯,但窗户是打开的,天边跃动的月光斜进来,一半落在窗下的书桌上,一半落在谢安青身上,陈礼从她腿弯抽出手后抬眼,看到她没有烫染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发根潮湿成绺。

  完全意料之外的模样。

  大概是非常不舒服。

  她连担心都表达不明的眉头此刻紧皱着,右侧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块不明显的红。

  陈礼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抬手把书桌边缘那支随便一碰就会掉下去的笛子推到里侧,然后弯了食指,用第二关节外侧蹭了蹭谢安青额角的红印,当是不小心磕到她的补偿。

  ————

  谢筠和谢槐夏晚了一会儿上来。

  谢筠快速和陈礼说了声“谢谢”,拿着吹风机去看谢安青。

  谢槐夏轻车熟路地踢掉鞋子上床,捧着谢安青的头发给她妈吹。

  不大的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吹风机的嗡嗡声。

  谢秀梅过来之后,一把将忧心忡忡的谢槐夏拎起来丢到旁边,给谢安青解扣子,测体温。

  陈礼靠在墙边,没什么起伏的目光在谢秀梅侧身那秒,猝不及防撞上了谢安青胸前若隐若现的弧线。她搭在胳膊上的手指轻压,别开脸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

  谢筠心里着急,偏偏等了半天都不见谢秀梅说话,干脆直接问:“姐,安青怎么了?”

  谢秀梅开口就很火大:“还能怎么!持续高烧40℃,没烧死她算她命大!”

  谢筠惊愕:“持续高烧?”

  谢秀梅:“两天一夜,你说呢??”

  谢筠震惊得说不出来。

  谢槐夏缩在她妈旁边泪眼婆娑:“姨,你太凶了。”

  谢秀梅掐着腰冷笑:“我不凶,你妈跟你小姨已经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我说谢筠,村两委是不是只剩你和谢安青两个活人了,什么事都抢着往前冲!”

  “前年汛期,她差点被洪水冲走,你为救人,脑袋磕出个血洞。”

  “去年村里厕所改建,她沼气中毒恶心呕吐,你一脚踩空掉坑里,没比她好多少。”

  “今年更优秀,她吃坏东西拉肚子拉到高烧,你胳膊差点被石头砸断还要坚守,你俩可真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每天一睁眼就是给我找麻烦!”

  谢秀梅的吐槽句句属实,而且都是出于担心,没什么恶意,谢筠自然不好意思顶嘴,只抓住关键问了句,“这几天的饭不是村部食堂送的吗,我们都吃了,怎么偏偏安青拉肚子?”

  谢秀梅看完温度计上的读数,脸色难看得想抽人:“我怎么知道!”

  谢筠只得识相地闭嘴。

  低压气氛和酒精味在空气中迅速蔓延。

  一直看着窗外的陈礼后肩抵了一下墙,转回来说:“她吃过一顿我做的饭。”

  陈礼这一声比较突兀,说完,几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

  陈礼解释:“是个意外。”

  谢秀梅:“什么意外?”

  陈礼张口,声音发出来之前被谢槐夏打断:“我想起来了!你给我小姨吃狗食!”

  谢秀梅:“???”

  谢筠:“……什么食?”

  谢槐夏:“狗食狗食!给国庆吃的那种食!”

  谢筠:“…………”

  陈礼再次解释:“不是故意的,我倒晚了。”

  谢秀梅觉得自己突然有点听不懂人话,也可能是这帮家伙一件人事不干,她放完输液管里的空气,弯腰握住谢安青的手指,在她已经有了两个针孔的手背上狠狠一戳。

  空气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嗯——”,床上的人眉头紧皱。

  谢秀梅没好气地说:“还以为你不知道疼。”

  谢筠欲言又止,心疼得脸色都变了。

  安顿好谢安青,谢秀梅冷着脸走人。

  谢槐夏白天睡了一天,晚上精神头很好,她噔噔噔跑下去端来盆凉水,没一会儿又肩头搭着毛巾,提上来壶热水,对谢筠说:“妈,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会伺候好我小姨的。”

  谢筠连轴转了几天是真困,再三确认谢安青没别的问题后,叮嘱谢槐夏:“你小姨针快打完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谢秀梅临走之前撂了话,“反正你俩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针就自己拔把。”

  谢安青倒是真能自己拔,但看她这样子,一时半会肯定醒不了,谢筠只能把自己安排上。

  谢槐夏一听,连声点头:“嗯嗯!知道了!妈,你放心吧!”

  谢筠揉着肩膀离开。后半程从房间里出来,在北边走廊下坐着的陈礼听到了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陈礼交叠着腿,一手斜在平坦的腹部,一手夹着朵凋落的茉莉,从指尖到手背,轻轻一晃,掉在了裙摆上。

  她的裙摆压着伸进走廊的树枝,风动树枝动,树枝动,她的裙摆也动,影影绰绰的月光照映着一切悄无声息的动静。

  不久,隔壁谢筠家亮起了灯。

  陈礼拉起搭在树枝上的裙摆,茉莉滚落,她起身回来自己房间。

  陈礼的床在南边窗下,谢安青的在北边,两个对角,门一关,谢槐夏的叨咕声就淡了。

  但不是完全听不见。

  “小姨,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肚子痛不痛?”

  “手肯定很痛,都青了好几块了。”

  ……

  陈礼换了睡衣侧身躺着,房间里很静,月光渐渐穿透云层斜进来,爬过她的腰,落在脸上。

  太亮了。

  陈礼被照得失去睡意,起身下床。

  她没穿鞋,谢安青房间也没了谢槐夏的叨咕声,凌晨一点的东谢村只剩零星几声蛐蛐叫。

  陈礼在谢安青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推开。

  谢安青床头的窗还是没关,夜风把外面的草木香吹进来,药水味就淡得几乎闻不见。

  答应要伺候好谢安青的谢槐夏早就缩在她脚边睡着了,梦里可能有鸡腿,她啃完手,又砸了砸嘴。

  陈礼走到床边,俯视着正在退烧的谢安青。

  她的脸色很白,汗正在爆发,只是一两分钟的功夫,就有六滴从额头、脖颈滚落。

  没人会喜欢这种湿漉漉的感觉。

  陈礼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湿毛巾,侧身在床边坐下,然后习惯性.交叠双腿,右肘支在膝头,用手指托着侧脸,左手漫不经心地抬起,替谢安青擦拭额头的汗。

  再是鬓角、鼻尖、人中……

  她的动作透着懒和生疏,一看就没伺候过人。

  擦到脖子的时候,蓦地感觉手腕一紧,本该昏睡的人睁开眼睛看着她。

  因为有窗台遮挡,月光照不进谢安青眼睛,她的瞳孔就更显得深,是东谢村最静的夜晚也没有的黑,抹不开,化不淡,紧紧锁着陈礼。

  连同攥住在她腕上的手。

  陈礼渐渐感觉到骨头发疼,但谢安青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好像生怕她的毛巾会再次落入她的脖子。

  可是谁不久之前刚刚靠过她的脖子呢?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陈礼直起身体,靠近谢安青,从近乎垂直的角度俯视着她:“谢书记,回血了,手不疼?”

  谢安青目光微动,眼皮再次变得沉重,一闭上就立刻陷入昏睡。她攥在陈礼腕上的手随之松开,留下一圈明显的红印,陈礼垂眸看见,淡淡“啧”了声,把毛巾扔回原处。

  往后,陈礼只是坐在床边,盯着输液袋出神。

  床尾的谢槐夏越睡越香,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凌晨两点,输液即将结束。

  陈礼起身走到床尾,用食指戳了戳谢槐夏肉嘟嘟的脸颊:“醒醒,你小姨针快打完了。”

  谢槐夏迷迷糊糊抱住头,把自己缩成一团,不理陈礼。

  陈礼只好换了个地方,戳谢槐夏屁股:“针打完了要拔。”

  谢槐夏这回有了一点意识,她保持着埋脑袋的动作说:“你拔。”

  陈礼:“我拔不了。”

  说完又戳了谢槐夏的脑壳。

  谢槐夏不堪其扰,嚯一下坐起来,气呼呼地说:“你给我小姨吃狗食,把她害成这样,为什么不给她拔针!”

  陈礼突然被吼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弯着腰,慢放似的眨了眨眼睛,说:“不是我不拔,是她不让我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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