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谢蓓蓓心里一惊,迅速扶着桌子起身:“姑!”
谢安青已经转过头去和谢筠说话,表情正常得别说是过水的脑子,就是油炸的也能一眼看明白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谢蓓蓓只能把嘴闭紧,不可思议地盯着谢安青。
她姑刚在说什么黄暴歹毒的话呢?
她中午判断得没错,她姑就是心情不好!
但为什么?
就给陈老师送个饭的功夫,能发生什么事?
谢蓓蓓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到谢安青出门不见也没想起来要把嘴巴合上。
谢筠走过来看见,奇怪地问:“想什么呢?表情跟雷劈了一样。”
谢筠话说一完,外头真响起了打雷声,轰隆如天崩,吓得谢蓓蓓急忙坐回去自言自语:“没什么没什么,一定是我最近看的漫画尺度太大,把脑子看坏了才会出现幻听。一定是。”
不是啊!
刚那句“廉价好睡”真就是她那个恋爱经验为零,连吻都没跟谁接过的姑问的啊!
救命!
她姑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
谢蓓蓓脑子里咣咣撞墙,面上一句也不敢泄露,差点没给自己憋出毛病。
可结果呢。
她姑检查完排水后,像是没事人一样——也可能只是情绪淡,看不出来有事没事——把低保核查给弄了,现在正挨个打电话催缴养老。
谢蓓蓓坐在对面,每听谢安青开一次口,就和刚破壳的鹌鹑一样抖两抖,直到写完墙绘的宣传稿下班。
也不算下班。
雨下了三个多小时,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大家都不敢懈怠。水库满溢,洪水突袭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所以谢安青确认了一遍早就编排好的防汛值班名单,从现在开始3天48小时的防汛值班——这是情况可控,连四级防汛应急响应都够不着的时候,一旦水位波动较大,或者接近预警线,那得全员24小时在堤。
谢蓓蓓和山佳这次第一组值班。
一切按部就班。
除了不值班的谢安青没有正常回家。
谢槐夏穿着雨衣雨鞋,怀里抱着两个大饭盒,从前门一直蹿到后门也没找见陈礼。她奇怪地站在厨房门口,准备给谢安青打电话。
帽檐掀开,看到二楼若隐若现的白影,她脑袋一歪,隔着雨幕大喊:“陈阿姨!”
陈礼侧身,露出脸:“嗯?”
谢槐夏立马扣上雨衣帽子,噔噔噔往屋里跑,上楼,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拖着把椅子出现在陈礼旁边,说:“我小姨防汛值班,晚上不回来,她让我给你带了晚饭。”
谢槐夏把椅子紧挨陈礼放好,给她一个饭盒:“吃吧,我小姨做的脆皮小鸽子超级好吃。”
说完,谢槐夏自顾自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陈礼只是双腿交叠,食指卡着餐盒一边的卡扣没有动。
“轰隆——”
惊雷从天上劈下,拖着长长的尾音。
谢槐夏吃了口米饭,抬头看着漏水一样的天:“阿姨,你不要害怕,晚上我会过来陪你睡的。”
陈礼微顿,拧头看过去:“陪我睡?”
谢槐夏点点头:“我小姨交代的,让我睡她房间,不关门,阿姨你要是害怕了就喊我,我能听到。”
陈礼沉默。她怎么记得有人拿手指戳都戳不醒。
陈礼没揭穿,仍卡在卡扣处的食指回勾打开又压上,不咸不淡地说:“你小姨回来过?”
谢槐夏:“对啊。小姨不回来,我们哪儿有脆皮小鸽子吃。”
所以回来了,却不进家门,不打招呼?
所以为了让村里人安心,特意在朋友圈发的防汛值班现场照是她看错了,还是有人真不在里面?
“咔。”
饭盒卡扣再次被打开。
陈礼松开食指,指肚上已经压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谢蓓蓓脸上也有一道,巡视的时候被突然垮下来的树枝刮的,但她不敢吱声。
因为现在都已经两点了,她姑竟然还在工作。
听山佳说,是在优化防汛方案。
低头伏案,笔迹沙沙,整个人看起来超级平静,反而给人觉得有一种怎么都忽视不了的低压感。
谢蓓蓓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火速闪人,后头一直没去招谢安青。
直到第三天中午和山佳巡视回来。
谢蓓蓓擦了擦脸上的水,小心道:“姑,你下午有事没?”
谢安青正在和妇女主任讨论安排村里的适龄女性做HPV筛选的事,闻言抬头:“怎么了?”
谢蓓蓓:“雨不是快停了么,学校就开始计划孩子们领通知书的事了,想着顺便开个家长会,把这一学期的情况做个汇总汇报,结果不知道咋回事,所有多媒体都打不开。妍丽姐很着急,打你电话又打不通,就让我跟说一声。”
谢安青嘴角微沉,走回自己桌边看手机。
她的手机24小时开机,非特殊情况,不会接不到电话。
“进水了。”谢安青把手机扔谢蓓蓓桌上,说:“把我的卡换你不要的那个旧手机里。”
谢蓓蓓应一声,问:“妍丽姐那边呢?”
谢安青:“HPV筛选的事聊完就过去,最多二十分钟。”
谢蓓蓓:“好,我给妍丽姐发微信说一下,免得她等急。”
这批多媒体是谢安青来来回回跑县里,跑了大半年才批下来的。
总共就六套,按需分给了五六年级。
每天放学后,各班班主任会给孩子们放半小时的英语跟读,慢慢提升口语,这样一来,等孩子们毕业去镇上上中学了,就不至于张不开嘴,落后别人一截。
当初,县里同意批这六套设备有个硬性条件:学校至少有一个人能熟练掌握的多媒体设备的运行和维修。
这太考验老教师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了。
但机会就那一次,错过不知道要再等多久。
谢安青就在网上下载视频,找熟人学,愣是花三天时间把那东西吃透,才能卡点通过审批。之后给各班老师培训、定期维护、临时维修都是她在做。
谢安青午饭没吃就过来了,检查后发现是那一路电线被前几天的大风刮到树上,扯断了。她打电话叫来电工,半小时就处理好了。
谢妍丽悬着心终于放下,想起来问:“你那儿有没有什么维修指导书之类的东西?村部事情多,你光是顾那边就已经很辛苦了,学校这边我们能自己处理最好自己处理。”
谢安青:“暂时还没有,我回去把常见问题整理整理,打印出来。”
谢妍丽:“那感情好,就是又得辛苦你。”
谢安青客套一句,说:“你忙,我先回村部了。”
村部就在下属几个自然村的连线中央,不亏待任何一方,学校自然也盖在这附近,不让任何一方的孩子走远路。
谢安青从学校出来,五分钟就回了村部,开始做维修手册。
这一做,直接做到了晚上十点,谢蓓蓓和山佳又一次巡视回来。
谢蓓蓓人都惊了。
明天她和山佳值班结束,下一组有谢安青,那她相当于一次性在堤上待六天。
铁打的吧!
山佳说:“书记,雨已经小很多了,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两个能应付。”
说完从后面推谢蓓蓓一把。
谢蓓蓓心领神会,立刻补充:“就是。你快回去休息会儿吧,真有什么事,我们还能不知道给你打电话?”
她们这儿要是雨少还好说,偏偏雨季会前后持续三个多月。她姑每回都在这儿熬着,老得快不是重点,主要身体和心理压力大啊。
谢蓓蓓视线从谢安青眼下不明显的乌青扫过,人都蔫儿了:“姑,我没你想的那么蠢,巡个河值个班还是会的。你就回去睡一晚行不?就一晚。”
谢蓓蓓这话说得格外真情实感,山佳忍不住递过去个赞赏的眼神,心说有人终于站起来了。她到刚都还以为她路上那些话就是随口一提——如果我姑今天还打算熬在村部,我们就是把脑袋割了,也要联合起来撵她回去。
谢安青闻言身体后倾靠着椅背,搭在桌上的右手捏着支铅笔。
谢蓓蓓看到她姿势,莫名有点心虚。
“那个,姑……”
“没觉得你蠢,”谢安青打断,“给妍丽的维修手册刚装订好,没来得及走而已。”
原来如此!
谢蓓蓓长舒一口气,没等说话,谢安青伸手关了电脑,起身说:“厨房有宵夜,饿了自己去盛。”
说完套上雨衣出去了。
她一直不回家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放心水位。
除此之外,还有陈礼。
前头几天,她不回去却又有意无意提醒谢槐夏,要在陈礼面前说自己防汛值班,转头和往常一样发了值班现场照到朋友圈——里面没有她——这是在向陈礼表明自己的拒绝。
今天在电话里答应谢槐夏,却又在听到陈礼的声音时说会晚回去,也是在向陈礼表明自己的拒绝。
————
晚上七点,谢槐夏吃饱喝足,拿着小天才给谢安青打电话:“小姨,你今天还不回来吗?我想你了。”
谢槐夏直抒胸臆的话让谢安青没办法拒绝,她说:“回。”
谢槐夏:“几点?我等你。”
谢安青:“八点之前。”
“咳——”
听筒里忽然传出很轻一声咳嗽,音色熟得不能更熟。
谢安青关电脑的动作停住,说:“十点之前。”
谢槐夏不乐意了:“你刚还说八点。”
谢安青:“临时想起件事。”
谢槐夏:“什么事?”
谢安青:“给你最喜欢的妍丽老师帮个忙。”
不算撒谎,在谢槐夏这个电话之前,她是真打断把维修手册做完再走。
她不喜欢拖。
就是把时间说得稍微长了点,时机稍微巧了点。
电话那头,谢槐夏先纠正,再表达:“我最喜欢你。我会努力撑着眼皮等你回来。”
谢安青:“不用,回去了我叫你。”
谢槐夏:“一定要叫醒。”
谢安青:“嗯。”
————
谢安青觉得自己接二连三的举动已经足够消磨掉陈礼的一些耐心。没谁会为了一个不合取向又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人折磨骄傲至此。
她可能已经放弃了,可能正在准备。
不论是哪一样,都是谢安青乐见其成的。
谢安青松开刹车,脚下一蹬,自行车快速滑入雨幕。
雨天的路不好走,现在又是晚上,谢安青一路小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
屋里的灯都已经关了,四下无声。
这个结果和谢安青预想的一样。
她疲惫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在不见光的堂屋里站了很长时间,才把手机放在桌上,解着扣子进去卫生间洗澡。
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
陈礼处理完最近拍的照片时已经临近十一点,仍然没有睡意。她这几天一次也没有见过谢安青,但朋友圈、谢槐夏,甚至是每天准时回来的谢筠都在反复提醒她,谢安青可以正常回来。
但不回来。
陈礼靠着沙发,心里的失控越来越明显。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让人浮躁且不悦。
“砰。”
陈礼冷着脸扣上电脑,随意披了件外套下来喝水。
水浸了雨的凉意,喝完睡意更淡。
陈礼索性脱了外套扔在桌上,准备去洗个低温的澡,让心里那股飘忽不定的感觉冷寂下来。
陈礼沿着屋檐、连廊往卫生间走。
半途抬眼,看见投在卫生间门口的光,她步子一顿,仔细回忆自己最后一次从卫生间出来时有没有关灯。
确定关了。
现在为什么又亮着?
陈礼嘴唇绷直,看着前方的亮光。
如果没听错,谢槐夏八点之后再没有出过谢安青房间。
谢安青家也没有人来过。
那陈礼就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哗——”
卫生间里传来一道短促的水声,静了几秒,有人影开始挪动,越拉越长,然后出现在门口——刚洗完澡的谢安青穿着长裤背心,头上搭了条水绿色的浴巾,用手压着擦头发。她新换的短袖衬衫还没来得及扣扣子,动作时衣摆大幅晃动,把制式服装该有那股正经劲儿晃得一干二净。
陈礼站在连廊这头,看着她一动不动。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零三分,谢安青不认为谁会在乡村夏季的雨夜睡这么晚,而且她回来的时候屋里的灯都已经关了,所以她的防备心很低,就着低头擦头发的动作往前走了段,顿一顿,折回去两步,然后身体一转走到连廊边,去扶一盆被风雨拍倒的红玉海棠。
这盆海棠她已经养了五六年,盆越换越大,扶起来有点费劲儿,稍不留神,还搭在头上的浴巾就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迅速往下滑落,盖过了脸。
而她的海棠才刚刚扶到一半,放也不是,继续,浴巾会掉进雨里。
谢安青短暂权衡,放弃了浴巾,继续扶海棠。
完全陷入黑暗的视线让她辨不清眼前情况,只有头发被浴巾快速摩擦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即将触地之前,浴巾倏地不动了,头皮上的拉扯感随之消失,紧接着手上也一轻,耳边传来道瓷盆磕碰石砖的响动。
谢安青视线迅速下沉,呼吸定格,挂在头上的浴巾被人一点点扯回。
扯到跟扶海棠之前一样,刚刚好垂在额前。
谢安青洗完没梳的头发被来回蹭了两次,现在更乱,深深浅浅扎着浓深寂静的眼睛。她很慢地眨了一下,直起身体,余光看到陈礼的手从她后背收回去垂在身侧,说:“花放这儿OK吗?”
一如往常的自然腔调,徐徐钻进谢安青耳中。
她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忙碌像是一场无人参与的笑话,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只有连廊下的海棠被掀翻又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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