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锻造之火重新开始跳跃，灵活的火蛇在空气中流动，橘红色的火星四处飞溅。

　　砰砰铛铛的声音，宣告着火神赫淮斯托斯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铸造。

　　结实的大块肌肉一下下地起伏，有力的胳膊在半空中带出流利的线条。赫淮斯托斯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自己这么擅长喜爱的铸造过程中，这么紧张过。

　　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格外担心自己会露出不修边幅的一面。

　　赫淮斯托斯又一次发觉了自己的不正常。

　　身为样貌一直被诟病的存在，他什么时候这般在意自己的形象过？

　　他又何时会在锻造过程中分心，总是不受控制地把心神放在旁边的新生神祇上？

　　赫淮斯托斯看着眼前的火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物事上。

　　思来想去，赫淮斯托斯准备给顾连锻造一枚耳坠。

　　只要戴上耳坠，对方的样貌就会被遮盖，变成潘多拉本该拥有的样子。

　　在他高超的锻造技艺下，只要耳坠不被摘下，即使是宙斯，也无法看清对方的真容。

　　赫淮斯托斯脑海里还浮现着刚刚他提议时的画面，他说服对方的过程极为顺利，几乎没给什么充足的理由。

　　赫淮斯托斯轻易地便从顾连的神情中，读出了对方的心里想法。

　　就跟对方会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和其他神祇会不会喜欢他一样，接受过众神馈赠的新生神祇，似乎天然亲近众神，期冀地能得到众神的认可。

　　新生神祇想像众神期望的那般存在。

　　如果本来样貌可以给众神带来熟悉和亲切感，能让众神更愿意接近他的话，他甘之如饴。

　　知道部分真相的赫淮斯托斯，一方面有些心疼，要帮对方的决心更加强烈。

　　一方面，也因顾连对众神的依赖态度而心情烦闷。

　　赫淮斯托斯又有想要揭露其他神祇真面目的想法了，他最美好的造物，依赖信任他一个就足够了，其他别有心思的神根本不值得对方去讨好。

　　只他老实憨厚的性格，又一次压制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心口好像被压着什么巨石，憋闷憋闷的。

　　赫淮斯托斯重重向前敲击了下，火花炙烤涌动间，火势骤然汹涌变大，扭曲的空气好似发出呲呀的哀嚎，顾连脑海里的小一直接被吓了一跳。

　　过于强盛晃眼的火焰映在赫淮斯托斯的眼中，将其此刻眼底的所有情绪都覆盖。

　　挪过来视线的小一，没能从赫淮斯托斯眼里看到分毫。但不知为何，小一忽然有些心惊。

　　极大敲击声有节奏地在神殿内回荡。

　　潜藏在动作间的情绪，一边被火焰掩盖，一边又在无意识地肆意放大。找来的绝佳材料已经被融为了液体，赫淮斯托斯完全按照本能准备继续动作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只耳坠已然能看出模样的雏形。

　　是一朵火焰。

　　火焰本就是火神的象征。

　　而眼下隐隐能看出轮廓的这朵，和形态各异的普通火焰还不一样。

　　是完全代表他的专属图腾，出现在人类给他建造的所有神殿中。

　　任何事物只要印上这个图案，便说明，那——

　　属于他。

　　赫淮斯托斯锻造的手，罕见地在关键时刻顿住，他怔怔地看着这朵火焰雏形，锻造之火在其周围缠绕，暧昧缱绻地与其交缠，就如同他不可控的某种隐秘兴奋情绪化为了实质。

　　嘴唇紧紧抿起，温度很高的汗珠从脸庞划过，砸在耳坠上，被火舌瞬间吞噬成水汽。

　　赫淮斯托斯暗红色的瞳孔深深地看着这朵火焰，它虽然出现了，但好像也被困住了，在漫天的锻造之火中挣扎。

　　赫淮斯托斯有些犹豫，他迟疑着要不要给耳坠换个形状。

　　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就好像，眼下不是个普通简单的选择一样。

　　或大或小的火焰，在赫淮斯托斯暗红色的瞳孔中明明灭灭，看得小一无端有些心悸。顾连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会儿后，像是终于也发现了不对，用一种有点怕打扰到对方的语气轻声询问着，“怎么了吗？”

　　说罢，顾连的视线落到那耳坠雏形上。

　　不等赫淮斯托斯斟酌回答，顾连便似乎被吸引住由衷赞叹，“最终成品一定会很好看。”

　　赫淮斯托斯骤然抬头，他看到顾连的瞬间，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了对方戴上这只耳坠的模样，喉咙一下子干到不像话，即使已经努力克制了，赫淮斯托斯的声音还是相当沙哑。

　　“你喜欢吗？”

　　这话慢吞吞的，像是每个字都在口腔中被酝酿咀嚼了一会儿才吐出。

　　顾连眉眼弯弯，“当然了。”

　　火焰猛地沸腾，赫淮斯托斯好似为了操纵陡变的火候，慌乱地重新低下了头。低头的动作令顾连也无法看出他的神情，但很诡异地，在他此刻的姿势下，明亮的火焰并未完全照亮他的脸，竟然让其的一半都处于晦涩的阴影中。

　　伴随着火焰炙烤发出的动静，赫淮斯托斯再回答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怪异。

　　“……那就好。”

　　*

　　顾连眼眸微垂后，便继续抬眼安静地看着赫淮斯托斯。

　　赫淮斯托斯锻造技艺的高超毋庸置疑，宙斯最信赖的防御至宝宙斯之盾便出自他手，那被宙斯一直携带的宙斯之盾，甚至可以抗住雷霆权杖的全力一击。

　　刚刚进入这个世界，又才成为正式神祇的顾连，很乐意观察赫淮斯托斯是如何催动神职，又如何使用神力的。

　　[连连，让火神帮你打造遮盖样貌的物件，是你一开始就想好的吗？]小一闲着无聊开口搭话，[这个耳坠是必须要待一段时间吗？]

　　[嗯。]

　　想着那位未知神祇，和对方曾告知他的那些事情，顾连回应着，[最起码，目前的潘多拉，是不能顶着这个样貌出现在众神面前的。]

　　他身上的变数需要被控制，目前的他还没有资格挑战宙斯对他的容忍限度。

　　只有赫淮斯托斯在附近的情形，令顾连的情况好转了些，不需要他自己想办法改变容貌。

　　小一点头的同时，也捕捉到了顾连话语里的关键词。

　　目前的潘多拉，不能用这个样貌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换个别的身份就可以了？

　　身为顾连意识海中的存在，小一是顾连之外，对顾连神职能力最有感觉的人。

　　小一隐隐感应到，‘真实’的神职能力很特殊，顾连用别的身份存在行事会很容易。

　　小一的思绪很快被顾连的问题打断。

　　[小一，你觉得他会是谁？]

　　顾连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那位未知神祇。

　　小一本身也对，这个创造了它，并早早就和顾连交易的神祇很好奇，心思当即转移走了。

　　对方的异常神秘，和刻意隐藏，令小一被其创造时，完全没感应到对方的能量波动。

　　对方的没有给小一留下任何痕迹纽带，也让小一没有生出对其的什么感情归属。

　　相较于未知神祇，小一更亲近它诞生后就一直陪着的顾连。

　　顾连这样询问它了，小一便很认真地思考了。

　　[感觉他会是冥界的存在。]

　　未知神祇拜托了顾连去接近宙斯和波塞冬，却唯独漏下了冥王哈迪斯。

　　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都是放在一起谈的，他们分别掌管着，除了最特殊的大地神权之外的，天空、海洋和冥界神权。

　　小一觉得独独缺少三统治者中的哈迪斯不会是巧合。

　　应该是那位神祇自身就有能力途径接触哈迪斯，并不需要顾连再冒险帮他。

　　冥界刚好也是目前相对最独立的地界，冥界中的神祇存在，如非必要，几乎不会踏出冥界前往其他区域，接触宙斯和波塞冬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小一越想越觉得对，[反正他肯定和冥界关系密切。]

　　顾连漂亮的眼睫轻轻一颤。

　　他也是这样觉得的。

　　但原因却不仅仅是小一说的这些。

　　指尖轻轻一动，顾连的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盒子，明明通体是黑色，却完全不暗沉，它的黑，更像是无数颜色融合叠加在一起后形成的色彩，恍恍惚惚之间，竟有流光溢彩的夺目幻象，用瑰丽形容都不为过，惹得所有所视之人忍不住痴迷凝视。

　　盒子上更是布满着神秘奇妙的花纹，眼神移动间，那些花纹也跟着交织流动，竟隐约能看出什么字来，莫名地，那幻化而出的字好似写着所看之人最关心重视的事情，乍看的时候，心神激荡似有所悟，可一旦细看，则字迹化无，令人心痒难耐。

　　顾连附近原本隔着段距离的火焰，明明只有一点灵智，却也像是被盒子蛊惑住了的似的，猛地扑了过来。

　　就连一旁  因为顾连刚才主动开口的那些话，而重新专注的赫淮斯托斯，都短暂地停下了动作，有些讶异地投来目光。

　　顾连用手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过于亲切的触感，就像是在摸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似的。

　　这便是他的——

　　潘多拉魔盒。

　　顾连垂眸看着这个足以勾起一切好奇心的魔盒，感知着上面的神力波动。

　　黑色的魔盒衬得他手指更加白皙如玉，简简单单的黑白对比，却莫名有着难以言喻的强大诱惑力。

　　这个世界目前所有的神祇，都是原始神的后代。

　　神力的碰撞才有可能引来法则的共鸣。

　　未知神祇帮顾连成神的时候，也不能违背世界原则，凭空让顾连凝聚神格。

　　潘多拉魔盒中众神能够毁灭人类的力量，便是顾连最初的神力源泉，顾连之前一直以为，这些力量便是他最初的神格雏形。

　　但直到他刚刚正式诞生于这个世界，真正成神，顾连才看出了背后的实质。

　　众神放在潘多拉魔盒中的神力，完全够不上神格雏形的资格。

　　和顾连交易的未知神祇，还给了顾连一些力量。

　　那才是他神格雏形中的真正核心，能让他承载住法则的基石。

　　那些全部源于冥界。

　　有宙斯的父亲，被压在冥界深渊塔尔塔罗斯的二代神王，克洛诺斯的精血。

　　还有更高层次位格的，一股相当幽冷压抑死寂的力量。

　　顾连对这股力量的本质有所猜测，却迟迟不敢确定。

　　而现在——

　　顾连看着牢牢缠绕在魔盒上的火焰，用指尖亲昵地碰了碰。

　　他眉眼处的笑意加深了些，漆黑的眼底划过一抹兴致，漂亮到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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