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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当夜戌时,关押刺客的木栏牢门打开。

  众江湖侠士怔愣,为首的孔老六心有预感。当他抬起头,他看到月色盈盈之下,一玄衣劲袍的侠士持剑而立,风吹动侠士的斗笠。

  那侠士掀开斗笠,望他们一眼。

  是小公子。

  众人瞳眸微缩。

  这牢门乃玄铁所铸,就为了防止他们逃脱。若无钥匙,想劈开这牢门,来人既得拥有一把极品武器,又同时得内力充沛远胜常人。

  可面前人是小公子。小公子不是常年养病吗,怎会有这身好武艺?

  月光下,林夜脸色稍显苍白,却无损他的俏皮。他朝他们眨一下眼,扮家家一般,用指抵着唇“嘘”一声:“杀手们都醉倒了,你们再不逃,就没有机会了。”

  孔老六:他看起来好不靠谱。

  但不靠谱的人劈开了牢门,众人反应过来,齐齐挣脱自己手脚上的镣铐,夺门而出。

  而林夜亲自护送孔老六。

  林夜带着孔老六走出牢门:“你受的伤最严重,不把你带去安全地方,我不放心。我们绝不能去庐州。‘秦月夜’在庐州建了新的据点,这是南北周和亲、南周许给北周的条件之一。一旦到庐州,你们就没有机会走了。”

  孔老六恍然:“所以,小公子这几日折腾个没完没了,原来是拖延去庐州的时间。”

  林夜叉腰:“不然你们真觉得我无理取闹吗?!”

  大家就是觉得他无理取闹啊。

  孔老六跟着林夜跳上屋檐,趁机朝下一看,果然见到斜后方客栈一楼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孔老六咂舌:“那位冬君……”

  林夜得意:“我也把她骗走了。”

  孔老六:“我们去哪里?”

  林夜:“浣川镇上。那里有我的人手,他们会带你离开。”

  孔老六嘲讽道:“想必我不用问公子的人手是指什么了吧。”

  他此时还当林夜是软弱南周皇室的傀儡。

  而林夜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问啊。”

  孔老六便问了。

  林夜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吗——被我救的俘虏。俘虏!”

  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的孔老六:“……”

  孔老六倏然警惕,跟随林夜时,步履刻意后退:“你还有多少算计没露出来?即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为你做事。我们江湖人士,绝不会任由你和亲……”

  林夜轻功飘逸,踩在房檐上,清风吹得他黑衣洌冽,人若飞仙。

  小公子的笑容是轻松的,神色是嚣张的,但见他一身武袍,眼眸幽黑如吸人骨髓,孔老六再不敢将他当做不懂事的贵族小公子了。

  林夜慢吞吞地瞥孔老六一眼,戏谑道:“怎么,难道你还想赖在我这里,让我管吃管住?你交钱了吗,就想我养你?”

  林夜道:“我是很贵的。哎,你们这些人,怎么都不信我的真话呢?”

  他常日在胡言乱语,谁当过真呢?

  孔老六试探道:“那等公子所谓的人马带我安全离开浣川,我就……”

  林夜好潇洒:“你就自由了。没人管你了。不过你可别再带人来刺杀和亲队伍了,凡事可一不可二。我也没要你现在就听我的安排,你可以慢慢地看,看我在做什么。

  “等你认同我了,再听我差遣也不迟。”

  林夜回头朝他笑,眼眸却更幽黑:“不过到那时候,我要整个南周的江湖人士都听我调遣,为我卖命。”

  孔老六怔忡。

  他暗自胆寒,又忍不住被这少年气势所压,想要下跪信服。这绝不正常,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不应该有这种气势……算了,他先瞧瞧。

  啊对!待他脱困后,他要先跟自己那些好友去信,让他们先放弃刺杀和亲团的计划,别落在这小公子手里。至于他不熟悉的其他南周江湖侠士,若还想刺杀,他就没办法了。

  --

  浣川镇上这几夜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歌舞、击丸、灯山、瓦舍百戏……即使比不上建业、庐州那样的大城,也别有小镇独有的特色。

  雪荔赶路间,一直头重脚轻,此时轻功运行一半,内力未竭,气力却衰败。

  她腿软出汗,脚踩在檐瓦上差点跌倒,不得不从高处跳下,落入街巷中。她琢磨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时——

  “看戏咯。”

  “小娘子,买花吗?”

  “新鲜的枣泥糕,刚出笼的,一文钱一个。”

  “卖香糖果子咯,建业城里最时兴的糖果儿,不甜不要钱。”

  灯烛晃耀,集市喧哗将雪荔瞬间吞没。

  涌流一般的人群朝她扑来,将她挤在人流中,又从她身边流走。街市行人,谁知谁面貌?雪荔茫然又无措,黑色纱笠被吹得拂在脸上,遮蔽视野。

  雪荔听到卖“糖果儿”的叫卖声,便朝那方看去。

  她想,她可能是饿了。

  --

  林夜带着孔老六混入镇中夜间的人流中。

  林夜如鱼得水,熟练地穿街走巷,指一个方向:“那间当铺,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那里有我的人马……”

  孔老六冷不丁问:“你什么时候安排的人马?和亲一行全由‘秦月夜’控制,我没见你们主仆有机会传消息。”

  林夜朝他笑,故弄玄虚:“三个月前。”

  孔老六怔在原地。

  三个月前,北周使臣才到建业。照夜将军还未身死,林夜就知道自己必然要和亲了?

  孔老六倏然想到林夜跟他说过的那番“机关算尽完成一件大事”的话。如今再想起,那似乎不是玩笑,而是野心。

  孔老六心想:难怪他坚持要到浣川小镇住客栈,看社火。

  原来在很早之前,这位小公子就在一步步布局了……这位小公子,有些可怕。

  孔老六跟着林夜在人流中行走,忽然,林夜透过斗笠,发现了一道黑衣少女的身影。那少女戴着和他一样的斗笠。

  林夜脱口而出:“冬君?”

  孔老六立刻运起内功。

  孔老六正考虑先行出手占取先机,他被林夜握住手腕朝后猛地推拽。

  林夜反应过来自己的鲁莽,拉着孔老六急急撤退,将自己和孔老六的身形一道藏在了一片小山般五色斑斓的灯山后。

  他心跳极快。

  他懊恼自己怎么方才嘴快,直接叫了她。

  他又希望自己弄错了。

  那黑衣少女戴着斗笠,容貌看不清身形也模糊。说不定只是背影相似,其实不是那个本应在今晚和自己有约的假冬君呢?

  林夜躲在灯山后,灯火照着他的斗笠。孔老六在后兀自呼吸沉重。

  林夜试探着,再唤一声:“冬君?”

  他声音很轻,若是寻常人,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必然听不到。而一个机灵的不想认他的别有目的的人,此时也会装糊涂,故意装没听到。

  可惜雪荔两者皆不是。

  隔着人声沸腾,林夜听到了同样很轻的少女回答:“嗯。”

  --

  雪荔躲在一卖彩灯后的小巷中,兀自无言。

  幽坊小巷不欲繁碎,每一瓦陇都置莲灯一盏。

  她先前走过一盏盏莲灯,专心地算着自己身无分文,拿什么买香糖果子。她知道买卖要花钱,可是师父死了,宋挽风不在,没有人给她钱花。

  怎么办呢?

  不吃饭,会饿死。师父和宋挽风都不喜欢她这种死法。

  雪荔越走越苦恼,没有波澜的心湖,少有地烦躁起来。她满脑子“糖果儿”时,听到了少年的唤声——

  “冬君。”

  雪荔反应何其快。

  几乎是那声音擦过她耳边时,她运气后退,躲入了巷中。她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她茫然于他就这么喜欢看社火,没在小树林等到她,他也要坚持独自来看?

  怎么办?

  雪荔听到第二声唤声后,闷闷地应了一声。

  自己这一身打扮,实在太像准备做坏事的夜行人了。她想了想,将自己的斗笠丢掉,甩在身后巷子里,深吸口气朝外走去。

  --

  林夜嘱咐孔老六藏好,把自己的斗笠交给他保管,让孔老六自己先去找当铺,自己拖住冬君。

  林夜不知道那少女有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人和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少女不是真冬君后,便对她更小心,更要谨慎应对。

  林夜摆好笑容,走出灯山。他正要打招呼,却忽而愣住,手脚有一瞬僵得发麻。

  雪荔从人海中朝他走来。

  没有戴斗笠,穿着黑劲衣,她露出了自己的真容貌。

  她从人群中走来,如鱼过水。少女乌发束辫,腰肢纤纤,杏眼琼鼻。夜间灯火的光和游离的风拂向她,少女衣袂和发辫都朝后飞扬。

  金树银花不夜天,春寒料峭人无眠。

  她朝林夜抬起眼。

  她有皎洁的面孔,却生了一双寡情的眼睛。她的美丽空灵,不容纤尘,像高悬于天边清冷寂寥的寒月,也像荒野中漂浮无居所的冷风,她最像的——

  是一只从幽静森林中走入人间的灵鹿。

  灵鹿不属于凡尘,灵鹿主动下凡,终要再次离开。

  浣川镇上的社火集市中,林夜怔怔的。

  他感到手脚发麻,心跳加速,喉咙微干。

  他不是没见过她,他只是没这样清晰地看过她;他不是没见过美人,他只是没想到她这样突兀地露出容貌,一点儿缓冲也没留给他。

  少年公子血管中每一根筋脉都鼓鼓而跳,跳得他心脏剧痛,那封血的针让他撕心裂肺。

  这是什么感受?他不懂,却坚持忍受着身体的痛,也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将她记住。他想这一定是因为自己提防她身份的缘故,可鼓动的心脉、跳动的心脏,又似乎在否定。

  雪荔穿过人群,走到他跟前。

  目光交汇时,雪荔问:“你怎么了?”

  林夜喃喃:“我好像是个好色之徒。我要死了。”

  雪荔后退:“别死。”

  她道:“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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