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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前尘旧怨


八年前,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接到嘉靖征召少女入宫的旨意,将事情交给了儿子严世藩去操作。

        嘉靖征召的是十一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女,要处女。

        不知哪个道士告诉他,用十五岁以内处女的葵水炼丹,为“红铅丹”,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这操蛋的说法竟然让一心修道的嘉靖动心了,而且他要求一定要漂亮的少女。

        原因很简单,红铅丹本身就有点恶心,如果那些少女再长得歪瓜裂枣的,估计嘉靖心理阴影会更大。

        嘉靖征召少女入宫是为了修道,但这事到了严世藩手里,就变成了一桩极其赚钱的大生意。

        严世藩把活分给了依附严家的各级地方官员。

        让人把各州府的有钱人列个单子,然后再把家里有十一岁到十五岁美貌少女的也列个单子,两个单子上都有名字的,就成了待宰的肥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钱人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们知道女儿进宫不是有机会当女官嫔妃,而是去当药渣的。

        于是他们就拿出大笔的钱来,拜访负责此事的官员们,大概意思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人别处找一找”。

        收了钱,自然就不能再拉走人家的女儿了,做生意要有诚信。所以当有钱人都交完钱后,那些少女自然要从穷人家里出了。

        巧巧家不算很穷,巧巧爸还是个读书人,但也交不起那么多钱。不过他家本来是不需要惊慌的。

        因为当时巧巧的姐姐,只有十岁,并不满足入围条件。当日核查人口时,巧巧家就是萧万年带队去的。

        作为锦衣卫的副千户,这种差事本来是不需要他出京的。但嘉靖对征召少女之事十分看重,特意给严嵩临时征调锦衣卫的权利,以防地方上闹事,也是防止地方官员徇私,偷偷私藏漂亮女孩。

        这不是嘉靖杞人忧天,历朝历代,只要皇帝征召一次美女,几乎都是地方官纳妾的良机,至于手段,数不胜数。

        当时严党气势方盛,又是奉嘉靖的旨意办事,指挥使陆炳不敢怠慢,几乎将所有人手都派出去协助,萧万年就被分配到了这里。

        当他对着簿子告诉这家人,他们的大女儿不到十一岁,不在征召范围内时,这一家人开心极了。

        他们给萧万年和衙役们行礼,给他们倒茶,还给衙役们每人十个铜钱。

        只有两岁的巧巧,被姐姐抱着,开心的咯咯咯的笑,可爱极了。

        萧万年就一个九岁的儿子,妻子又去世了,家里连麻雀都是公的,所以特别喜欢巧巧,还抱着逗弄了一阵。

        可因为有钱人家的女儿都花钱赎身了,人数不够,于是那个知县就放宽了条件。

        只要是漂亮的,大点小点都要,反正这年头户籍资料都在县城里,也没联网。

        巧巧姐姐很漂亮,这一点,看巧娘就知道了,女儿继承了她的容貌。但巧巧家肯定不干啊,她父亲上堂鸣冤,说女儿年龄不够。

        结果知县指着篡改过的户籍簿子,说他是刁民闹事,抗旨不遵。

        为了杀一儆百,也为了堵住巧巧家的嘴,知县让人大棍伺候,还学着宫中太监的架势,把两个脚尖合在一起,看着就像个气急败坏的老太太。

        这是个流行的暗号,就像古罗马斗兽场里的手指向下一样,是让衙役们直接把人打死。

        当在征召现场维持治安的萧万年赶到县衙时,巧巧父亲已经被打死了,知县给定的罪名是抗旨。

        抗旨,是要株连全家的,男的死了,女的还要官卖为奴,或进教坊司。

        萧万年并不是个单纯善良的人,那样的人不可能做到锦衣卫副千户。虽然这里有他当年在战场上救过陆炳的原因,但他的头脑和身手也都不差。

        他也知道这次征召少女的事是严世藩主持,因此一开始就在冷眼旁观,只当个震慑现场的吉祥物。

        他对知县说:“这家人我认识,那女孩刚十岁,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对一个知县如此客气,他以为此事不难。虽然他救不活巧巧的爹,但保住这一家还是可以的。

        可知县微笑着告诉他:“大人,若是别人家,也就罢了。这女孩,是有人指名要了的,放心,她不会进宫的,命好的话,以后还能当阁老的妾呢!”

        萧万年一愣,他第一反应是严嵩,当时虽然严嵩还不是首辅,但已经入阁。

        不过他马上否决了,严嵩作恶多端,却不好色,好色的是他的儿子。当时人们都说严世藩早晚会入阁,都暗地里叫小阁老。

        萧万年沉默了,以他的能力,压住这个知县没问题,但如果真是严世藩看上了这女孩,他根本就没能力保护。

        就在他犹豫时,赶到堂前给父亲收尸,本已看见一丝希望的巧巧姐姐,终于绝望了,她趁衙役不备,冲过去撞死在了父亲身边。

        萧万年修炼多年的硬心肠破防了。

        萧万年抓着篡改过的簿子,当场抓了知县,带回京城,扔进了诏狱。

        先抓后报,这是锦衣卫的特权。他证据在手,坚信可以主持一次正义。哪怕他不能动严世藩,但这个知县,他还是能对付的!就算是自欺欺人的正义,他也要对自己有个交代!

        然而三天后,知县被放了,陆炳告诉他,不要再多事了。

        那知县虽无足轻重,但严世藩担心走漏消息后,会引起朝堂民间哗然,对嘉靖和严党都不利。何况是严世藩直接跟知县要的女孩,帮他办事的人,他若是不护住,严党会失去威信!

        既然知县无罪,那么就是巧巧家有罪,这是非黑即白的事。巧娘抱着巧巧,被朝廷以罪奴发卖。

        在罪奴所的台子上,一群人排成队,脚上带着铁镣,被一群人围着评头论足。

        巧巧缩在巧娘的怀里,吓得哭都不敢哭。

        寻常一个罪奴,最多十两。因为巧娘长得漂亮,很多官员、豪绅都愿意出大价钱争买。最后叫价达到一百八十两银子!

        就在众人争买时,萧万年举起了手:“我出一百九十两。”

        拍卖的人中响起一片不忿的声音,但看到萧万年的锦衣卫千户服后,大部分人都放弃了。

        巧娘认出了萧万年,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绝望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一丝希望。

        罪奴所的人赔笑着喊了一声:“还有人出价吗?”

        一个宗室权贵举手了:“我出二百两!”

        他歪头看着萧万年,锦衣卫再凶,没有皇命也不敢对宗室为难。宗室不当官,只要不造反,就没人能动。

        萧万年没钱了,这已经是他的全部积蓄了。

        他这些年的俸禄加上赏银,买了那个小院后,妻子就病了,花了很多银子,最终也没治好,他只剩这么多了。

        巧娘眼睛里的希望消失了。罪奴所的两边都不愿意得罪,特意多等了三息。

        那宗室着急,不满意的挥挥手,让手下的仆从去牵人。

        “他出二百一十两。”

        萧万年愕然回头,陆炳站在他身后,神色平淡,不怒自威,一只手搭在萧万年的肩膀上。

        这个姿态,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是啥意思:今天我挺他,谁不服?

        没人不服,锦衣卫是锦衣卫,陆炳是陆炳,并不仅仅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么简单。

        萧万年带着两人回家,陆炳叹了口气,却没想到这口气叹早了。

        那个知县对萧万年恨之入骨,听说萧万年买了巧娘母女,当即弄了黑材料,宣称巧巧一家在公堂上有辱骂万岁的罪,不该发卖,当入教坊司为妓。

        总之一句话,你让我丢了面子,我让你也恶心。你想搂在怀里的女人,我给你弄进教坊司去大家搂。

        可惜知县这事做的不够隐秘,被当地的驿站的驿丞知道了。而这个驿丞的另一个身份就是锦衣卫,曾是萧万年的属下。

        当天晚上,那知县就死了,黑材料也被烧了,没人看见是谁动的手。

        但人们会猜,尤其是严世藩,他有一个聪明绝顶的脑袋,可能超过了同时代的所有人。

        于是严世藩约陆炳喝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家的狗咬死了我家的狗,你会怎么做?”

        陆炳是这么回答的:“我家的狗很多,但救过我命的就一条。”

        严世藩质疑:“狗就是狗,救人命是应该的,难道就过人命的狗会有什么不同吗?难道人还要感恩狗吗?”

        陆炳淡淡的说:“救过人的狗,就会对这个人忠心耿耿,这种狗是很难得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万岁。”

        严世藩不说话了,陆炳为了保住萧万年,宁可把自己也当成狗了。所有人都知道,嘉靖十八年,行宫起火,是陆炳奋不顾身的背出了嘉靖。

        他把自己比作救过嘉靖命的狗,一是解释萧万年的事,二是对严世藩示威。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见严世藩不说话了,陆炳反而笑了,诚挚的说:“如果你的那条狗也救过你的命,我就杀了我条狗向你谢罪。”

        严世藩笑了笑:“那倒没有,只是一条普通的狗罢了,不过毕竟是我的狗啊。”

        陆炳回答:“赶出家门,变成野狗,可好?此事就算我欠世兄一个人情。”

        陆炳的人情很值钱,所以严世藩收下了。同时两人立下“你不动,我不帮”的规矩。

        第二天萧万年辞官,成了一介平民,萧风也从一个官二代变成了民二代。萧万年死后,萧风变成了软饭老爷。

        结果今天,这个软饭老爷变成了仓颉的徒弟,嘉靖的师弟,文玄真人。

        严世藩看着父亲,淡淡的说:“这就是咱们两家的仇怨。”

        严嵩想了想:“萧万年虽然丢了官,但你并没有直接动手,这仇怨也不是不可解的吧。如今萧风眼看崛起,又有陆炳的背后支持,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严世藩合起折扇,叹了口气:“萧万年丢官之后,始终找不到事做,陆炳又不能接济他。他最后贫病而死,父亲可知为何他找不到事做吗?我没动手,他却是被我逼死的,这事未必能瞒得住萧风。”

        严嵩沉默一会儿,冷笑道:“那就踩死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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