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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断牌碎灵,去姓出宗


江老三的女儿江甜吊死在自己的闺房里。

兄长要读书考取功名,被爹娘放弃的江晓玲绝望投井。

村尾的小寡妇在夫君坟前喝了药。

……

她们在黑暗中,安静赴死,像一颗投进湖里的小石子,除了最初一丁点涟漪外,什么都没留下。

唯有一人是个例外。

桑桐赶到江安村的祠堂外,昨夜一切尚且历历在目,再来时,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村民们将祠堂裹得水泄不通。

不断有争吵传来。

“这贱人就该碎尸万段。”

“早知道她如此忤逆不孝,昨天就应该拿根麻绳勒死她,就不会有今日的祸端。”

“村长,江秀她敢做出这样的事,你家必须给个说法出来。”

“没错,她诚心要断咱们江安村的命根子啊。”

“这可怎么是好?”

所有人踮起脚朝着祠堂内张望,叶寒声几个互相看了眼,直接强行开辟出一道路来。

“让一让。”

“把路让开。”

江安村百姓受力推搡着往两边撤,看到是他们,面色不太好,碍于他们手中的兵器不敢吱声,只能小声的嘟囔。

“这群丧门星又来了。”

“江安村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不放手。”

“来搅局的吧。”

“醒了,你们少说两句,变成老村长那样就高兴了?”

离氏兄弟路过时冷冷刮了人群一眼,一模一样的脸,肃杀冷漠的表情,视线凝在身上和冰渣子一样。

说话的几人当即噤声,不敢与之对视。

进了祠堂大门,穿过庭院,阳光从四方的天井洒下来,与屋檐下的阴影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线的那头。

村中族老或倚或站,齐齐回身望着他们。

面色阴沉。

线的这头。

桑桐和楼珩并肩而立,身后跟着叶寒声、蛮奴一行人。

人数虽少,在他们面前却不落下风,甚至气势还要稳稳压过一头。

“江秀呢?”

桑桐问。

老村长拄着拐杖没说话,精神萎靡,似乎连站立都成了问题,他儿子在旁扶着他,其他人与他们父子隔着些距离站着。

呈包围状。

人群后有哭声传出,断断续续,像是拿着锯子割木头,一下一下,拉得人心里烦躁不已。

“你们来做什么?”

一老者问,“江安村的家务事,诸位一再插手,是不是过于冒犯了。”

“我们还没追究被你们连累的罪责。”

“识相的话,就赶紧走。”

有人领头,其他人纷纷附和。

桑桐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江秀在哪儿?”

她语气不由自主的加重几分,昨夜一剑之威尚在,对上她审视的目光,族老们心中都有些发怵。

他们到底上了年岁。

活这么久,最爱重的便是这张面皮了,真要让他们当众散发,尿了裤子,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算。

为一个死人不值得。

“就在这儿,看过了赶紧走,江安村不欢迎你们。”

一人板着脸说完,侧过身把路让开。

其他人有样学样,倒退几步,正堂立马宽敞起来,江氏父子身后不远处,一妇人伏地而哭。

她面前平躺着一个人。

血在周围晕开。

少女躺在血泊里,粗麻的裙子被浸染得通红,她手里握着短刀,脖子上皮肉崩开,惨不忍睹。

惨象不止于此。

桌案上供奉的所有牌位一扫而空,在地上被劈成了碎渣子,还有一块极大的牌匾断裂开来,斜斜的半靠在案边。

一个斧头嵌在其中。

锋利而厚实的刀刃将‘贞女牌坊’四个字分成两半,从中间硬生生劈出一道口子。

褪色的字上映着杂乱的脚印。

给匾额踩出了许多裂口,木茬相互交错,将这块上百年的老物件毁得彻彻底底。

桑桐从江秀那已然僵硬的脸上,似乎看到了些许残留的笑意。

得意而畅快。

“你们逼死了她。”

“姑娘慎言。”

一老者沉声指着满地狼藉道:“你看清楚,这些都是她干的,别说她是自尽,就算她活着,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事,按照律法,她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桑桐迎着他尖锐的目光,心中怒极,“要不是你们咄咄逼人,她何必选这一条死路。”

她千方百计,费尽心思想让她们活。

可最终,一个都没保住。

她们没死在敌人的手中,却被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逼到了只能一死相酬的地步。

多荒谬。

多可笑。

“你以为她是被逼得?”

身侧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老村长颤巍巍的走到桑桐面前,手中拐杖重重敲了几下,“你错了。”

“我也错了。”

“我以为她懂了,你以为她想活,事实是她哀求我说想去看看那座几代人守了一辈子的贞节牌坊,再安静的呆一晚上。”

“结果,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老村长一拐杖扫过满地的木渣,皮包骨的脸颊生出一抹怒红,“这,这个不孝子,她不想活,还要拉着所有人给她陪葬。”

他哆嗦着扔出一块沾了血的帕子。

素帕坠在地上,舒展开来。

露出上面写着的八个大字。

“去姓出宗,生死无尤。”

江秀碎了先祖牌,劈断贞洁匾,自逐出宗,以死了断。

如此决绝。

桑桐俯身捡起那封‘遗书’,攥在手中,捏的指节泛白,江秀抛不开血脉的羁绊,放不下懦弱的母亲,但又不想成为这块贞节牌坊下的提线木偶。

所以她死了。

又死得不甘心。

临死之前,放纵自己亲手毁去了笼罩江安村所有女子百年的阴影和枷锁。

她短暂的一生不得自由。

愿后辈可享欢喜。

昨夜那些‘放肆’之言也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她早就为自己定好了结局,想戳破‘贞洁牌’这场弥天大谎。

江秀啊……

怎么会那么傻。

“一块牌坊,葬送了那么多女子的一生,她毁得好,你么也不必自作多情的说什么陪葬。”

桑桐目光冰冷,扫了一周,“她嫌脏。”

说完,她唤道:“蛮奴。”

“奴在。”

“把江姑娘扶起来,我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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