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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没有心仪之人


“符泠,”萧承祐的声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冷,“过来。”

符泠愣了一下,忙起身跟在他身后,又识趣地隔了一个身位站定。

陈语笑的目光在她身上刺了一下,终究是没有阻拦。

“好孩子,祖母怎会怪你?”见萧承祐前来,老夫人原本冷淡的态度骤然一变,伸手招呼道,“快过来给祖母瞧瞧。”

萧承祐神色平静,走上前去。

世子数十年未曾归家,老夫人怀着满腔思念,伸手抚着他的发,声音都有些颤抖:“边疆那极寒之地,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萧承祐的眉眼似乎闪过一丝茫然,宽慰道:“有父亲陪伴,孙儿这些年一切都好。”

“愿儿也好些年未归家了,”似乎念起大将军沈愿,老夫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惆怅,“自从那年东宫出事,他非要保下那……”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苍老,说到这时猛然噤声,话语像一根扯断了线的风筝,转眼飘散在半空中。

萧承祐眉眼微敛,没有接话,偌大的正厅内鸦雀无声。

他有一瞬间的出神,似乎回想起大雪纷飞的边疆,冰寒刺骨的风雪染白了大将军的鬓角。

一辈子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在听闻沈昭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没找回来时,也忍不住涕泗横流。

短短几日,大将军的发便全然花白,他将沈昭生前的一切都整理好,将他送上回京城的马车。

递给他令牌时,大将军紧紧压着嗓音,叮嘱的话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

“一定要为先太子洗清冤屈,别辜负了沈昭这条命。”

为父亲洗清冤屈。

“昭儿?”耳边传来老夫人和蔼的声音,萧承祐猛然回过神来。

“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个调皮的性子,非要上树掏鸟蛋,任谁也拦不住,结果摔下来落在石头上,后背被划出一大道疤痕,可叫我心疼坏了。”

老夫人说着,又瞥了眼符泠:“你这些年在外打仗难免负伤,小泠医术精湛,若你有哪儿不适,也可以叫她瞧瞧。”

“老夫人说的是。”符泠岂能不懂老夫人撮合之意,乖顺应下,鼓起勇气走到萧承祐身边,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的手。

萧承祐的手很凉,惊得符泠心中忐忑,但她仍没有松开手,只是仰头望着他,将自己的酒窝抿得深了些,颇有惑人意味。

这表情她对着镜子练了许多次,任谁看上去,都是憧憬、期待,又满怀崇拜的。

萧承祐低下头,动作僵硬了一瞬。

符泠的手又软又小,轻而易举便被他宽大的手完全掌握住,她纤细的指节莹润如玉,仿佛掌心落了团柔软的浮云,稍一用力便要捏碎了似的。

萧承祐眸光微沉,脑海中忽然闪过回忆的片段。

他不过十余岁的年纪便没日没夜地练武,掌心被长枪磨破出了血,他涂了药接着练,直到生出一层茧,他再也感受不到疼痛,唯有麻木残存。

那时沈昭偶然间发现了他柜匣中的药,惊异于他掌上伤痕,嘱咐他别对练兵太过上心,若有一日娶了妻,他这手是要把女子娇嫩的肌肤弄伤的。

那时萧承祐不以为意。

东宫惨遭屠戮,他孤身在这世上唯一的意义,便是为父母族人洗清罪名,谈何娶妻?

可如今倏地被符泠牵住手,那尘封的记忆却猛然刺痛了他。

一种难言的无措涌上心头,他的手指倏地松了力,极尽可能地不与符泠的肌肤触碰,短暂的静默似乎无限绵长,他沉郁的声音像是在回避:“我无事,不劳夫人费心了。”

“……嗯。”

符泠微怔,牵着他的手也松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清澈如湖水的眸中似乎漾起一层黯然的波撷。

萧承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的听见陈语笑尖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要我说,感情这事儿也勉强不来。”陈语笑饮了口茶,一兜子风凉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将军府家大业大,世子殿下若是有其他心仪的姑娘,几个妾室还是养得起的。”

老夫人皱起眉,室内只剩下陈语笑指甲轻叩桌面的响声,不稍片刻,老夫人叹了口气,看向符泠:“这事你如何想?”

符泠咬了下唇,头埋低了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对萧承祐并无感情,只是图他带给她的名利和庇护,他纳一院子妾室她也不会觉得难受,可如今新婚不过几日,此时纳妾无疑明晃晃地昭示众人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睦。

名声败坏的耻辱她还能承受,只怕她无子无宠,不过多时她这门婚事给嫡母的忌惮便会消隐无踪,她和母亲转眼又要跌回从前那种暗无天日的境地里去。

可符泠知道,萧承祐在老夫人面前都毫不掩饰对她的冷待,自己的意见更算不了什么。

“悉听老夫人安排。”她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可话还没说到一半,却忽然被身边另一道声音打断。

“没有。”

萧承祐幽深的眸中是波澜不惊的冷冽,他望着陈语笑:“我没有心仪之人。”

陈语笑被噎了一下,但仍劝道:“殿下这是不懂得京城里的有趣之处,改日让你二弟带领略一番便是。”

“语笑,莫要过分了。”老夫人咳了一声,出言打断。

“哎哟,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将军府的子嗣考虑吗!”陈语笑促狭地笑了一下,那双微挑的眼眸高傲地从符泠身上扫过去。

老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额角,轻叹道:“罢了,你们回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正厅,半晌,符泠才从行礼的姿态站起身来。

望着老夫人消失在远方的背影,她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些,可僵硬的唇角和举到酸痛的手臂仍提醒着她无法避免的艰难的处境。

呼吸放缓,她忽然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在看她,于是她也抬起头来。

他穿了一身鸦青色竹纹锦衣,日光映得他身上鹤氅鎏金的衣袂仿佛流动着莹亮的光芒。

萧承祐望向她的表情平淡得看不出情绪,棱角分明的轮廓寡冷而刚毅,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对着那沉黑如寒夜的眸子,符泠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即便有着夫妻的名义,萧承祐对她而言仍然是陌生的。

昨夜不过夜色下的蓦然一瞥,方才的情形更令她抽不出余光仔细打量他的反应,因此她才能不假思索地大胆与他亲近,可如今独身一人明晃晃站在他跟前,他身上那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仿佛一个浪头猛拍下来,让她晕头转向、呼吸困难,全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甚至冒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幸好萧承祐昨夜没有留下来,否则她眼下决不能如此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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