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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海棠花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刺骨冷光。

一把银色短匕以极快的速度从空中径直掷向鞭子的把手处,“锵”的一声,瞬间将长鞭弹开数米远,余力将那侍从的虎口骤然震碎。

短匕落地时,正巧钉在宁夫人鞋前,几乎再偏一寸,便能瞬间扎透她的足心。

“啊!”宁夫人没有预料,霎时被怵得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地跌坐在地上,不顾仪态地向后爬了几步,大叫起来,“什、什么人——”

然而,当她视线落在不远处阴翳下走出的男子身上,仿佛看见洪水猛兽,喉咙被掐住了似的,顿时噤声不语。

不仅是宁夫人,所有看清萧承祐的人,都不由得胆寒不已。

男子身着玄色衣衫,束腰的鞶革勾勒出常年征战沙场才有的精悍身体线条,鎏金滚边刺绣覆于衣摆,精密大气的云纹仿佛随风涌动着,令人俯首的磅礴之意扑面而来。

他气质毫无野蛮粗犷之意,反倒清俊矜贵,光风霁月仿佛话本中走出来的人物,可那刀裁般英挺的鼻梁、削薄的双唇却无不透着雕塑般的凌厉之色,剑眉之下那双冷沉的黑眸更仿佛盛着冰寒刺骨的风雪,铮然凛冽,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瞥,便让人畏惧不已。

一旁始终事不关己的符成率先认出萧承祐腰间的令牌,只是略微惊诧,便满脸堆笑道:“不知世子殿下光临,有失远迎啊!”

“世子殿下?他不是……”宁夫人惊魂未定,话至一半,便被符成狠狠一瞪收了回去。

符成假装亲昵地向萧承祐走去,余光瞥向一边惊愕得合不拢嘴的侍从,识趣的下人当即便将郑氏松绑,仿佛方才凶神恶煞的一幕只是梦中虚晃一荡。

“殿下前来,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符成不经意似的擦了把头上的汗,内心将宁夫人骂了无数遍。

起初符泠说世子殿下只是耽搁时,他并未怀疑,还准备在府门口继续等待,谁知被宁夫人一搅撕破了脸,如今怕是难以下台,不知方才的对话被世子听进去多少,若真没了转圜余地,日后符家别提依仗将军府了,连如何自处都难言说。

宁夫人到底是有些见识,回过神来,连拭去身上灰尘都来不及,忙着跟住符成的步伐,咬着牙浮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原来是……世子殿下。”

“嗯。”萧承祐神情凛然,几乎连一个眼神都未在他们二人身上逗留,径直走向前,将地上的匕首拾起,放在手中把玩,随即唇边挑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有事耽搁,来迟了些。”

“不迟不迟!”符成忙打起圆场,“殿下既已来了,不如入席同欢?”

话音落地,却迟迟不见萧承祐回应。

他视线微微下敛,落在郑氏身旁微愣的符泠身上。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张扬娇艳,一袭橙红色散花水雾百褶裙,金缕的腰带将那窈窕的身段衬托得淋漓尽致。

然而此刻,那华丽的裙摆却沾染了些许尘土,逶迤蔓延至地面,仿佛一朵烂漫盛放至颓靡的海棠花,鼻尖微微泛着红,手背上鲜红刺目的伤痕夺目,狼狈的姿态又添了几分引人怜惜。

萧承祐看着,眸光骤然沉了下去。

主母苛待庶女并非奇闻,可符泠如今已嫁入将军府,宁夫人这嚣张之举,不外乎是在打将军府的脸面。

更何况,此次回京他既顶替沈昭的身份,便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门婚事虽是令他困扰,可符泠到底是沈昭心仪的妻子,若为避嫌刻意冷落,令她受了委屈,想必沈昭在九泉之下亦难安息。

念及此,萧承祐心底不禁叹了口气,冷笑道:“同欢倒不必了,我向符大人索些东西吧。”

符成一愣,“世子殿下所求何物?”

话音未落,萧承祐手中利刃却骤然飞出,毫不拖泥带水地没入方才那持鞭的侍从颈中。

鲜血飞迸而出,霎时溅在离得最近的宁夫人身上。

宁夫人本就惊魂未定,视线蓦地被鲜红填满,吓得当即尖叫出声,倒头昏了过去。

然而萧承祐并未收手,短短片刻,竟将方才所有参与的侍从皆斩于刀下,刹那间,符家血流满地,乱成一团。

“便先取这些吧。”

萧承祐用帕子细细将匕首上血痕拭尽,随即缓步上前,在距符泠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他身形高大,眉眼阴鸷,仿若从血海尸山中杀出的修罗,周身满是血腥戾气。

“殿、殿下?”

符泠从惊惶中回神,下意识仰起雪白细弱的脖颈,定定地望向他。

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帘幕,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缓缓交织,短暂的对视,唯有无尽的静谧在周身回荡。

“还好吗?”萧承祐的语气忽然温和了些,朝她问道。

“谢……夫君关心,妾身一切安好。”

方才宁夫人公然的嘲讽还停留在回忆中,符泠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浮,一时间不由得有些费解。

此刻他不该是在安慰那柔弱不能自理的青梅姜小姐吗,为何忽然出现在此?

然而只是片刻犹疑,萧承祐便已蹲下身来,抓住了符泠的手腕。

他方才大开杀戒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此刻靠得近,周身被他的阴影笼罩,符泠的身体下意识战栗起来。

“别动。”

想要收回手,却被萧承祐稳稳捉住。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些金疮药洒在她手背伤处,那鞭痕原本不重,血顿时止住了。

微风拂过,符泠的手背只留下一阵清凉。

萧承祐起身,目光像是不经意似的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见符泠没有其他受伤,也就放下心来,“若是无事,夫人随我一同回府吧。”

他头一次开口唤符泠“夫人”,即便这只是在外护着她必要的手段,但这两个字从口中说出去,一种异样而微小的情愫立刻包裹住了他,仿佛他早已熟稔地呼唤了她千遍万遍。

萧承祐神情未动,心底却有一瞬间的怅惘。

事情闹到如今地步,也没了在此处驻留的必要,符泠垂下眼眸,低低应了句:“好。”

一旁符成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可自知理亏,又碍于将军府强权,不敢说一句话。

万籁俱寂中,符泠随着萧承祐的步伐往外走,直到上了马车,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懈下来。

将军府的排场向来不小,出行的马车内也十分宽敞华丽,二人待在一处也丝毫不显得拥挤,但她还是不经意地朝萧承祐的方向靠近了些许。

习惯了无依无靠、饱受欺凌的生活,头一次有人出手相救,反倒让符泠有种虚妄的不适应,更何况她和萧承祐的关系,除了那空有契约的婚书之外,别无其他。

萧承祐自上了马车之后便一直缄默不语,对她的靠近也仿佛视若无睹,只是微微偏头看向另一侧窗外,方才浑身凌厉的气质早已收敛起来,只剩下看不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夫君。”符泠诚恳说道。

萧承祐淡然道:“举手之劳罢了。”

符泠咬着下唇,片刻后又问道:“方才死的那些人……”

她最初搬出将军府,不过只是逞逞威风,叫下人不敢欺辱于郑氏,可谁知萧承祐竟一来,不仅为她撑腰,甚至公然在府中大开杀戒,符成虽是七品官员,可宁夫人娘家到底手眼通天,萧承祐此举只怕惹上祸端。

“无妨,”萧承祐眼尾似有几分轻蔑,“此事我自会压下。”

他此番为复仇而来,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若非如今借人身份初入京城,行事张扬怕引人注目,就算将那宁夫人斩于刀下,也无甚麻烦。

符泠半信半疑地望着他,小鹿般的眼睫扑闪了几下,乖巧点头道:“嗯。”

萧承祐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她手背干涸的血迹上,神情似乎有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又撇过眼神。

来京之前他并不知道将军府中有个新婚的妻子,对符泠也无甚了解,只是偶然听下人议论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世子妃之位。

他不置可否,符泠能叫老夫人和沈昭赏识,定是有些过人之处,况且再低的身份,凭将军府在京的势力还是能罩住她。

然而他想错了。

今日来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符泠母女身上,他才得以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

萧承祐怎么也没想到,符泠看似温室娇花的外表之下,竟承受着这般非人的屈辱——

他更无法面对宁夫人那句“世子对你厌恶至极”的说法。

原本成为世子妃后的符泠早该摆脱这些凌虐,却因为自己对她避嫌的冷待,而重新回到孤立无援的痛苦的境地。

这并不是她的错。

车幰被微风拂动,若隐若现的日光倾洒在萧承祐棱角分明的侧脸,仿佛庄严肃穆的神祇,沉黑如墨的眸中看不出情绪。

眼看着马车内陷入沉默,符泠不愿放弃这样天时地利独处的好时机,琢磨着如何与萧承祐搭话,思索了半晌,问道:“姜小姐的身子……好些了吗?”

符泠望着萧承祐,脸上不假思索地浮起饱含担忧的神情,仿佛她时刻牵挂着姜小姐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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