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明湖赋》
苏凉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 林暖究竟是从哪里学到这首诗的，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她曾在一次练习场实践时, 给林暖他们讲起“韵脚”和“格律”, 顺口就讲到了打油诗, 又顺口举了几个例子, 例子里又顺口提到了这一首……呃, 诗。
……重点是, 她当时还是将这首诗作为反面教材来讲的。
结果林暖就这么记住了？辛辛苦苦、掰开揉碎给他讲了半天的《江上渔者》没记住, 随口一提的“大明湖明湖大”倒是记得挺牢？
……苏凉一时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林暖那场言灵战，苏凉最后也没去看完, 也不知道他那一首打油诗最后到底生效没有——倒不是不愿意, 而是不忍直视。
不过事后听奈亚提起, 说林暖当时是踩着一池荷花抵达小艇的, 那想来应该还是起了作用的。
莎拉蒂和黑乌的她倒是交替着看完了。莎拉蒂都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比赛，至于黑乌，他连惊都没有——他用《清平乐》给自己上了美颜buff还不够, 又用白居易的《长恨歌》给自己加了体态和舞蹈buff，选秀第一拿得那叫一个稳当。
林暖自然也是顺利通关，如此一来，这轮言灵战的结果可以说是相当喜人——被选中参赛的五人全部过关，苏凉一骑绝尘, 拿下了五万八的巨额点数, 林暖、莎拉蒂、黑乌也各自拿了七八千的点数，奈亚就要少一些了, 只能算是冷门赛区里，中等偏上的水准。
苏凉原本因为林暖而倍感疲惫的心, 在接收到系统发的结算短信后又一下活了起来。她不敢相信地将邮件上的点数数值反复看了好几遍，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林暖打击出了幻觉。
安戈知道她的困惑后，却是有些好笑。
“很正常啊——我都说了，你是赛区第一，关注数也很高。”他给苏凉解释，“你是赛区里唯一一个刷到顶数的，这个是另算成就的，有额外加成，总分第一和同色系第一也各有加成——更何况古诗文这次窜到了特色言灵榜的第一。这个加成可是很可观的。”
苏凉：“……？”
古诗文排到第一，这事她是知道的——她在榜单更新的第一时间就去查了数据，看到古诗文窜上榜首，还特别开心地截屏留了个念；但她是真没想到，第一和第十的加成，差距居然这么大。
“也是你本身基数高。所以加成起来也厉害。”安戈道，“托你的福，这次其他几人也享受到这个加成了。”
特色言灵排行榜排的是言灵名次，只要言灵上榜，在上一轮里使用该言灵的选手都可获得对应的点数加成。苏凉这次带着古诗文冲上第一，何止是长尾星的几人，就连备战区里其他抽到古诗文的选手，都能跟着沾光。
苏凉：“……”
我说怎么这轮比赛结束，他们看我的目光都不太一样了呢，跟看菩萨似的。
哦，只有一人不是——苏凉思绪一转，脸色又微微沉了下来。
林暖不知从谁哪儿得知了苏凉看过他的比赛，在比赛结束后的两天里，都特别有自知之明地绕着苏凉走，哪怕苏凉带着人进练习场开伙也不跟进去，宁可一个人耷着耳朵，一边看练习场直播，一边孤独地嚼能量块。
苏凉冷眼旁观两天，终究还是忍不住，接着去归还众筹点数的机会，自己上门将人给拖出来了。
“现在知道躲了？你念那什么大明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林暖房间外的走廊里，苏凉抱着胳膊，有些无奈地看他，“你这记忆力我也是服气的……”
她本来以为林暖背不下诗可能真的是记忆不好，现在看来，他这记忆不好还挺有针对性。
林暖：“……”
“但那诗确实比较好背。”他脑袋微微垂下来，尽可能诚恳地看着苏凉，“你以前也说过的，要因材施教。”
苏凉：“……”咋的，你还想当打油诗专业户？
苏凉耷着嘴角，没好气地瞪了他半天，突然意识到，这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就算是打油诗，起码也得是像样点的……你就是背个“一片两片三四片”也总比“大明湖明湖大”来得好啊？
别人在那儿不是美人娇懒，就是边塞杀伐，你倒好，蹲在那里戳小青蛙，整段垮掉。
苏凉抬手抚了抚额，末了叹了口气。
“关于这事，我会再好好想想的。现在是有必要结合你的喜好再构思下新的方向了。”她对林暖道，“但现在，你还是得老实给我上课。”
林暖早就在等她这句话了，闻言帽子里耳朵立刻动了起来：“所以是要进练习场了吗？我没问题，随时可以。”
天知道，他能量块早都已经吃烦了！
苏凉却是伸手将他往后推了一推。
“练习场？什么练习场？”她面无表情道，“你就在外面看直播，空下来就抄诗，什么时候能完整背出来一首了什么时候进练习场。有哪里不懂的就先记着，等我出来了再单独回答你。”
林暖：“……？”
“就先这样吧，之前的课件还留着吗？抄那上面的就行——别想糊弄，我要检查的。”苏凉说着，转身往外走去，刚巧黑乌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见到苏凉，特别开心地打了个招呼：“苏凉，等等去吃啥啊？”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林暖听见苏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猪肉赋》，还记得吗？等等给你们试试另一种猪肉的做法。”
林暖：“……”
头顶的帽子一下瘪了下去，他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身闷闷地又回到了房间里。
猪肉是他们的。而他，只有能量块。
*
再接下去两天，便又是常规的练习场上课加个人摸鱼。
抛开林暖的问题，苏凉觉得别的事还是很让自己舒心的。
五万八的点数，还掉了其他人当初的众筹点数，还剩四万多，可以说是相当赏心悦目，起码够真正让苏凉买上几张言灵指定卡，实现“古诗文自由”；莎拉蒂和黑乌也很令人放心，进度都完全跟得上；娜菲那边的体锻暂时还没有效果，但无论如何，她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不错。
网络上再没有强蹭古诗文热度的傻逼；系统新的赛区通知也还没有来，可以让她再放松地睡上好几天。
当然，最重要的是古诗文终于登上了特色言灵榜第一——一个小目标达成，苏凉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然而她都没能放松上两天，情况又开始变化了。
网上出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那个诃谙星队的队长，就是在对抗区里被苏凉第一个踹下浮岛的那个，向言灵战规则委员会提交了针对苏凉的举报，认为苏凉在之前一轮比赛里是在恶意骚扰诃谙选手，导致他们集体失利，属于违规操作，应当予以惩罚。
这事苏凉是从安戈那里知道的。委员会在接收到举报的第一时间就给苏凉的带队教练发了消息，希望苏凉这边也提交一些资料，以方便他们核实情况。
照理说，在情况核实完毕，组委会做出裁决之前，这件事是不应该有第三方知道的。结果诃谙那边也不知是故意泄露还是怎样，言灵战相关论坛和平台上，突然就涌现出了一大片帖子和发言，痛斥苏凉在这轮比赛中的恶劣行径，强烈要求作禁赛处理。
——当然，每一条相关讨论下面，都会有人进去科普前因后果，再三强调是诃谙先冒犯了苏凉，苏凉才会发起追杀反击。但奈何这些帖子的措辞煽动性往往都很强，春秋笔法颠倒黑白，还是造成了不小的误导。
苏凉本身不常上网，对上面新掀起的舆论风向也没怎么关注，只慢吞吞地整理着该提交的书面资料——倒不是她故意拖，主要是这个流程和操作，实在不熟悉。
倒是娜菲，趁着体锻休息的工夫刷了会儿社交平台，成功把自己气炸了，连锻炼也不管了，自说自话地冲到了苏凉房间，抢了她整理一半的资料，气鼓鼓地跑了。
身为队长所必须具备的优秀手续处理能力终于得到发挥，她用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整完了所有的书面资料，还顺便以苏凉的视角，写了一封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自白信，随着书面资料一起提交了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封自白信打动，这回言灵战规则委员会给的回复也很快。原本起码需要两个工作日才能完成的核实工作，他们在娜菲提交资料的当天就给出了结果。
结果自然是肯定的——苏凉的行为并没有违反赛区的规则，且行为动机完全合理，经组委会一致判定，布烈的举报不成立。
不仅如此，他们还一本正经地对诃谙星发出了警告——经核实，苏凉的恶意违规是不存在的，但诃谙星队的文化侵占，却是铁板钉钉的。
对于老牌言灵出于自身利益而强行侵占小众言灵的行为，言灵战规则委员会不是没有留意，内部也在讨论该如何作出相应的规范。正好这回诃谙星队撞上来，委员会直接杀鸡儆猴，不仅官方发文批判，还要求诃谙星队的官方账号就此事作出书面道歉，且所有队员及相关人员都要录制道歉视频。
此外，诃谙星队整体还被给予了积分处罚，未来三轮比赛中，所有队员所获得的点数都需要乘以0.7倍。因为他们在这届比赛中已被整体淘汰，所以惩罚会延迟到下届比赛——前提是，他们还有脸来参加下届比赛。
“委员会还托我转达你，他们无权要求诃谙队作出经济赔偿。但如果你打算就这件事起诉诃谙队的话，委员会会配合提供一些证据。”安戈向苏凉转达委员会的意思，“如果胜诉的话，拿到赔偿不是问题。”
“……”苏凉想了想，还是懒得费那个劲。一方面，她现在又不缺钱——五万八的点数，换算成现金也相当可观了；其次，她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诃谙队官方账号的书面道歉，在委员会的强制要求下，将在他们主页置顶到下届言灵战结束；至于队员们录制的道歉视频，在发布的第一天就已经传播得满天飞。
那些原本还叫嚷着要让苏凉滚出比赛的账号都噤声了。那些出自诃谙队的道歉信和道歉视频，被转进了每一条责骂苏凉的发言下面。不到一天时间，那些帖子和发言都被删得干干净净。
不过这起风波对苏凉而言，也并非全无好处——那些铺天盖地的发言反倒让更多人知道了苏凉和古诗文，根据安戈的数据记录，在委员会公布结果的当天，苏凉练习场的观看人数达到了新高。
这些人有多少是来看热闹的不清楚，反正这次过后，练习场的观看人数就就一直保持在一个新的量级，如果算平均数的话，和一些热门战队估计都有的一拼。
苏凉对观众数量不是很在意，反正她看不见，也不用她互动；每次进练习场后，她依旧是该吃自助吃自助，该布置作业就布置作业。倒是安戈，每回在看练习场直播时，会特意将一些观众的想法和建议记下来，在直播结束后反馈给众人。
恰好这天，又是练习结束。安戈带着众人到餐厅吃饭，在反馈完苏凉这边练习场的观众想法后，就转向娜菲，单独和她讨论起体锻计划的改进。
剩下几个人，围在餐桌边，一边灌彩色快乐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黑乌总改不掉吃饭时刷光脑的习惯，特别热衷于随时随地向众人分享自己刷到的新鲜事。
“诶。”这会儿他又出声了，“你们看到论坛里新开的那本书了吗？苏凉你快去看，感觉你看了要笑死。”
“啊？”正忙着挑口味的苏凉抬起眼睛，“什么书？”
“一本号称是古诗文起源的书。”黑乌一面向下滑动屏幕一面摇头笑，“在论坛里匿名连载的，现在好像才发了四五章。我还没看，不过听这名号就觉得好笑。”
“不是吧？”莎拉蒂一口营养液差点喷出来，“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搞这一套？诃谙那帮人什么下场没看到吗？”
一旁奈亚却摇了摇头：“你们说的那书我看到过，它和诃谙星那边还真不一样。它并没有把古诗文强归到某个已有的言灵下面，而是以古诗文的起源本身写了个故事。具体我也没读，就看了第一章，感觉还行，就读着有些费劲。”
安戈现在对这种事特别敏感，一听到他们说这个就立刻开了光脑去查，顺口接道：“我好像找到你们说的那本书了，主角叫李白的那个是吧？嘶，怎么又有人叫他青莲居士的？他到底叫什么？”
“……”另一边，苏凉灌营养液的动作，却一下顿住了。
“你刚刚说……那个李白，还叫什么？”她默了片刻，缓缓坐直了身子，轻声问道。
“青莲居士啊。”安戈十分不解，“这名字怎么了？”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名字除了拗口之外，哪里有问题，唯有苏凉，感到有什么正从心脏上冲上来，冲得她喉头一阵滚烫。
这个名字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而苏凉非常确定，自己从未向任何一个人，提过“青莲居士”这四个字。
“那本书……那书是在哪儿发表的？”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地问道，“能分享给我看看吗？”
“哦，你稍等，我把链接发给你……”安戈说着，低头操作起来。苏凉几乎是在光脑发出提示音的第一时间就将它打开，迫不及待地点进了安戈发来的链接。
她坐在原地，一目十行地看着。她的旁边，林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转过目光，眼瞳里倒映出苏凉此时的模样。
他从未见过苏凉这样的表情——嘴唇紧抿、脸颊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屏幕，眼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生生压下。
她身上的气息变了。察觉到这点，林暖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突见苏凉手掌一抬，顾不得将光脑屏幕完全地收回，就猛地站起身来。
“你们……慢用。”她轻声说着，放在桌上的手掌攥成了拳，“教练，今天下午的练习我想请假。莎拉蒂，你和黑乌自己复习一下这两天的内容就好，林暖，你继续抄书。”
“我……我遇到点事，先回房间了。有事邮件联系，就先这样吧。”
苏凉说完，不待其他人回应，鼻子微微一动，转身就走。
……
她或许会哭。
望着苏凉匆忙离去的背影，林暖不知为何，忽然就产生了这样一种预感。
而这种预感，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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