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望着地上的营养液瓶, 苏凉微微蹙起了眉，神智忽然变得清明起来。
……她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和林暖重复了两次对话？是幻觉吗，还是既视感？
苏凉微微抿唇, 又伸手往自己的口袋里摸了下。
里面还有两管营养液。
事情变得更奇怪了。
“我们要不先出去吧。”另一边, 林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房间不太对……那扇门还能开吗？”
他指的是他们先前进来的小门。这会儿那门已经自动合上了。
莎拉蒂立刻跑过去推了推。
“能开。”她说着，往外走去，“外面这个房间也和之前一样, 没什么变化……”
“出去也没地方躲啊。”苏凉揉了揉额角, 暗自思量。
或许这是个时空相关的谜题。也许可以试试哪句古文……
她琢磨着, 缓缓眨了眨眼。
房间内, 忽然回归了沉默。
片刻后，便听林暖出声：
“我们要不先出去吧。这房间不太对……那扇门还能开吗？”
“出去也没地方躲啊。”苏凉道。
或许这是个时空相关的谜题, 她默默想道, 也许我可以试试哪句古文……
……又过片刻。
林暖：“我们要不先出去吧, 这房间不太对……”
苏凉：“出去也没地方躲啊？”
正在外间检查情况的莎拉蒂：“……？”
她一脸莫名地回头看向房间内，一脑袋问号。
她知道所有智慧生物都有复读机的特质。可这复读得，是不是太过火了一点？？
……
最终，两人那近乎无穷无尽的对话, 是被重返房间的莎拉蒂打断的。
她在门外就听到两人一直在重复着同一段对话, 从一脸莫名听到莫名头皮发麻，赶紧出声, 试图打断两人。
苏凉被她这一声叫得回过神来，看看她, 再看看林暖，眼中忽然浮上一层茫然。
她的对面，林暖眼中也是相同的茫然。他摸着自己的耳朵, 奇怪道：“我们刚才……是怎么了？”
方才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他和苏凉的行为有多反常。
他们刚才那根本不能算对话。那叫两个复读机的决斗。
苏凉本想摇头，视线掠过地上的两管碎掉的营养液瓶，目光倏然一顿。
“……我想，那是一个循环。”她默了片刻，不太确定道，“我们刚才，因为某些事，被卷进了一个循环。”
“而触发这个循环的关键，我个人猜测，很可能就是‘言灵’。”
*
……不。
准确来说，触发的关键，应该是“想要使用言灵”的想法才对。
地下二层，实验区域，内部资料室内。
有着流线身体和银绿色泽的机械人坐在光脑的虚拟屏前，非常人性化地摆出一个双腿交叠，单手托腮的动作，默默为屏幕内苏凉的发言做了补充。
“可以啊，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关键，没想到这群碳基人倒比我想得敏锐。呵，碳基人，让我看看你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嗷！”
他捂着被拍歪的后脑，倏地将头转过一百八十度：“你做什么？”
“催你干活。”他身后的蓝色机体毫无感情道，“别忘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蓝色机体的后面，另有一台略显笨重的红色机体。他二机的面前，同样各开着一台光脑，虚拟屏幕上满是长长短短的进度条。
这些全是资料解锁与下载的进度条——在这一轮比赛里，他们扮演的角色是野心勃勃的星盗，当前的任务，就是要占领整个实验室，同时解锁并带走所有的隐秘资料。
严格来说，他们的终极任务是配合其他同为星盗的选手，占领这个空间站。但除了这个总任务以外，选手还有各自的小任务。而他们拿到的小任务，就和这实验室相关。
银绿机体听了，却是沉默了一下。
“可我们到这儿来的终极目的，难道不就是为了对付苏凉吗？”他轻轻道。
“哦，也是。”蓝色机体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抱歉，我之前调整了一下任务的优先级，忘记调回来了。”
我原谅你。银绿默默想道，毕竟你的处理器只是一个区区超二十八核。
“放心。况且这两个目的并不冲突吧。”银绿将目光转回虚拟屏里的监控画面，又道，“我们的敌人是空间站全体员工。而他们也在其中。”
“确实。”蓝色机体再次点头，“这样看来，我们这次运气很不错。”
可不是。银绿不无得意地想道。
他们是凭着破解出的选手码追进来找苏凉的，一开始对方一直没露面，他还以为他们破解错了，然而来都来了，为了晋级，只能继续老老实实走剧情。
直到他们根据任务要求，侵入了实验室内部，并破解了空间站的数据库。
员工列表里，苏凉和她的两个队友那叫一个显眼。而从任务日志来看，他们正在出外勤，很快就要返回空间站了。
正好此时他们三人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实验室，银绿立刻着手，开始布置起陷阱，打算请君入瓮。
实验室本就人少，且已被完全控制，想要在这儿搭建出一个围猎场并不困难。只有猎手，实验室本就储备的重武力型机器人，自然是非常好的选择。
凭借代码言灵的力量，他很容易就复制了这种机器人的数据，将其总数进一步增加，并接管了所有的远程控制权。
再催眠一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让他帮忙将几人带入地下……
当然，这些都只是铺垫。
最重要的设置，还是在那个房间，有着唯一出口的房间。
就如苏凉猜到的那样，那里有一个存在着一个循环——准确来说，是存在着一组可以引起循环的无形代码。
进入房间中的人，只要一旦产生“想要使用言灵”的念头，就会自动触发循环，不自觉地还是重复前十秒内他们所有的言行，直到有外力干扰，或者他们意识到自己身处循环为止。
这只是个很小的把戏，但足够将他们困在这房间里了。
银绿歪了歪头，望着屏幕里正面露惶惶的三人，颇为得意地抬起了脑袋。
“胜利的曙光已经近在眼前。这是对我们文化最好的证明。全星际都即将见证这个宇宙最美语言的胜利，那就是——”
他很讲气氛地停顿了一下，本该和他一起振臂高呼的小蓝却顿了一下。
“抱歉。我还是想再确认下。”他低声道，“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所希望我们回应的是……”
银绿：“……”
他闭起眼，仿真胸腔起伏了一下：“按照我们之前达成的共识说就好。”
“行。”小蓝坐直了身体，“我准备好了。”
“……”银绿呼出口气，再次开口，“全星际都将见证，最美的语言就是——”
小蓝配合地振臂一呼，语气平平：“二进制！”
“完美。”银绿满意地点头。
这是他们在那次“内斗”后勉强达成的共识。毕竟他们三人主修的高级语言各不相同，再说这事怕不是得再打一架。
不如直接返璞归真。信二进制得永生。
银绿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屏幕上，想了想，将监控画面缩小，放在了屏幕的一角，继续忙活起解锁资料的事来。
他们的旁边，略显笨重的红色机体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大家各自忙活起手上的工作。资料室里一时安静无话。
大概过了两分钟，却见小红突然振臂一呼，语气铿锵：“二进制！”
银绿被他吓了一跳，旋即翻了下眼球：“又来了，他这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他之前下了个语言模块的更新包，本打算睡前更新好的，结果安装过程久了点，正好和赛区的导入系统撞上。”小蓝帮着解释，“所以他现在的语言功能有些卡。”
银绿：“……”
无奈转头，他继续进攻起资料的加密系统，听见身后传来小蓝的声音：“251你怎么也开始看监控了？”
251算是红色机体的小名。这年头，机械人为了更好地和其它种族交流，也会起一些比较好记上口的名字，但他们内部，依然习惯于用编号来给彼此加以区分，比较相熟的同伴，则会互相称呼对方编号的尾号。
比如，红色机体就是251，小蓝是666，至于银绿，他本来该被叫做333，但他觉得这样叫太蠢了，所以又往前取了一位，也就是2333。
又过了几分钟，2333才听到251慢吞吞的声音。
他没有回答666的话，而是慢吞吞道：“二进制当然很美。但在高级语言里，我还是觉得v语言更好。”
2333:“……”
你就说你是不是在挑事儿。
*
同一时间，地下一层的小房间内。
莎拉蒂仍留在房间内，正努力对着墙面敲敲打打，林暖和苏凉却已经转移到了小房间外。
小房间外，就是他们被机器人伏击的那个房间。那个被苏凉一拳放倒的机器人还歪在那里，林暖手持弯刃，正在努力卸它手臂上的重炮。
苏凉将手上拿着的两瓶营养液揣进兜里，搓搓手掌也打算上前帮忙，却被林暖叫住。
“这个可能走火。”他道，“你在旁边扶着就行。”
苏凉闻言，只得耸耸肩，老老实实上前撑住了摇晃的机器人。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努力研究过了房间的情况。截至目前，也已找到了不少那循环运作的规律。比如触发条件、解除条件、触发范围等等。
好消息是，那个循环是限定位置的。只有在小房间内部才会出现。所以苏凉他们就合计着，或许可以另辟蹊径，打通外间的出口，从而离开这地方。
门当然是不能用的。外间的门直通走廊，那里这会儿全是攻击型机器人，即使隔着门板，苏凉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无数脚步声。
他们就想从两边的墙壁突破。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林暖在墙壁下方找到了警告标示，提示他们这房间的两面墙，全是安全承重墙，打坏了整个空间站都受影响。
……他们主线任务都还没做呢，自然不能先把场景给毁了。那是自找麻烦。
苏凉一时苦恼，林暖却注意到了倒在外间的机器人。
循环封死了他们使用言灵的可能——但假如，他们不用言灵去开那扇门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林暖果断上手，开始拆解起了那个倒霉的机器人。
……
五分钟后。
在苏凉的协助下，林暖很顺利地从那机器人身上，拆下了一对武器。
“……”苏凉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机器人手臂上两个巨大的电磁炮，视线最后又落回林暖摊开的手上。
只见那里正摊着两枚筒状物，全都不过油条大小。
……还是快餐店里卖的那种安心油条。又粗又短。
“这就是你从那大块头上拆下的……武器？”苏凉语气有些微妙，“我以为你会拆比较大的那一对……”
“我想拆那对来着。但那上面有防盗系统，拆下来直接自爆。”林暖语气也有些无奈，“只有这对备用炮可以拆下来……别小看它们。等离子迷你炮，威力也可以的。”
他说着，拿着那两根油条进了小房间，让莎拉蒂站远了些，对着紧闭的出口，按动了其中一枚。
轰然一声，烈光炸开。
苏凉站在小房间外，因着那一下强光而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睁开，却见那小门还时紧紧闭着，完全没有松动。
……可惜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走进屋内，正想说再想想办法，却发现那小门的门板上，已然起了些变化。
——只见那门板上，浮现出了一个图案。那图案由光构成，很浅，却很清晰。
那是一个由七个方块构成的长条，长条上方画了个筒状物，形状和林暖手里的油条炮很像。
七个方块中，六个是空心的，只有最左边一个是实心的。苏凉盯着那长条看了会儿，让林暖再次尝试开炮，不过特意叮嘱，这次要两个一起开。
林暖依言尝试。随着又一次烈光炸开，门板上的图案再次变换——同样是油条炮和一个格子长条，不同的是，这次被填满的格子却有两个。
林暖见状，又用左手的等离子炮攻击了一下。图案再变——这回，被填满的格子又只有一个了。
“看来只有同时开炮才能填上格子。”苏凉若有所思，“这提示明显是和开门有关的，意思是要把所有格子填满才能开门？”
“那也就是需要一次启动七个小炮。”莎拉蒂接口，语气里带着震惊，“可我们哪来这么多小炮？”
林暖方才将一个机器人拆碎了，也才拆出一对。
“……既然这样，那就多拆一些。”林暖思索片刻，有了主意，“反正外面走廊上有很多。”
苏凉闻言，却偏了偏头。
她的视线在等离子迷你炮，与门板上的图案间转来转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出去？”她走上前去，顺手捡起了地上两个并排放着的营养液瓶子，“出去那么麻烦。”
“或许，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
……很好。非常好的走向。
资料室内，听到苏凉的话，银绿色的2333号满意地露出一个仿真笑容。
然后放心地关掉了监控画面。
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他悠然地想道。
从苏凉说出那话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没有逃离那个房间的可能了。
*
代码语言，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一种天生就为了书写规则而生的语言。
而当它作为言灵被引入言灵战时，它的强大更是有目共睹，甚至已经有支持者放言，在言灵战里，掌握了代码语言的人，与神无异。
关于是否要让代码语言通过审核，进入言灵战，这事组委会是专门开会商量过的。无论是代码言灵，还是提出这项言灵的机械人本身，都是言灵战开赛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奇特存在，他们必须严谨对待。
最终，秉着兼容并包的赛事理念，组委会们还是通过了这项言灵，只是对代码的使用提出了一些限制。
比如——言灵战内，将允许他们通过代码言灵来一定程度上修改环境。但第一，赛区本身的基础规则和任务要求不能改变。第二，也不能通过代码直接消灭选手、或NPC。第三，不可直接用言灵直接获得赛内重要剧情道具及隐藏物品……
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当作弊器用。
此外，还有一点，尤其重要——不能设置死局。
即，当机械人们利用代码给其它选手制造困境时，必须留至少一个可以合理解决困境的途径。
这同样是为了公平。毕竟代码言灵性质特殊，机械人们的计算能力又远超普通选手，如果不加以限制，他们把别人卡到死机是分分钟的事。
对于组委会的话，机械人当然是听的。解决途径自然也是留了的。至于苏凉几人能不能发现，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所以，你留下的通关方式是什么？”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工作告一段落的蓝色机体666好奇问道。
现在困住苏凉他们的那个循环，包括整个地下通道的触发运作，全是2333亲自设置的，他并没有参与，有些细节自然并不了解。
“就是用等离子迷你炮开门。”2333摇了摇自己细长的手指，“不过只靠一两个是不行的。必须得有很多个——七个是最起码的。”
所以他才在门上设置了能量槽提示——只有当七个等离子迷你炮同时击中门板上，能量槽才会填满，门才会打开。
能量槽只能用迷你炮填满，其它热武器都无法取代。而一个攻击型机器人身上最多只会有搭载两个等离子迷你炮。想要获得更多的迷你炮，只能设法从房间外面的机器人身上下手。
此时外面的通道里已经布满了四处搜寻的机器人，只要他们敢冒头，必然引起一番大追杀。
“而即使有办法打倒机器人，想要获得等离子迷你炮也没那么容易。”2333越说越得意，“首先，等离子迷你炮只是备用武器。这些攻击型机器人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用它们来攻击，所以把机器人引到门边，引诱它们攻击来填满能量槽的法子是行不通的。想要得到迷你炮，只有手动拆卸这一个办法。”
另一方面，也不是所有机器人身上都有等离子迷你炮。携带有等离子炮的机器人只占总数的百分之十，同时携有两个的，则只有百分之二。且只有在击倒机器人并将其拆开后，苏凉他们才能确定对方是否装有等离子炮。
“他们还必须注意自己的击打位置和力度，万一控制不好或用力过猛，等离子炮还可能被直接打坏。”2333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这个设计完美，“我不怀疑他们的言灵威力。但根据我的计算，就算他们现在就离开房间去收集等离子炮，想要成功开门，也起码得花上两个小时。”
而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完成任务，趁乱离开了——完美的胜利。
“当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用那么短的时间完成任务。”2333埋头操作起面前的光脑，顺口又补上一句，“苏凉的误判阻碍了他们的进度——从她说出‘出去很麻烦’那一刻起，他们已经在与成功背道而驰。”
说到这儿，他内心的得意之情几乎溢于言表，甚至有一种让眉毛飞扬的冲动。
……只可惜，他没有眉毛。这次比赛结束后，他会记得去美容中心捏一对的。
“奇怪……”
就在此时，正在破解电脑的251却突然开口：“她这是在干什么？”
2333：“？”
他咔地转头：“什么？”
251没有回答，只继续操作着光脑，又过了好久才道：“我说苏凉。
“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拿着几瓶营养液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这是在干什么？”
2333：“……”
251说的并不是现在发生的事。现在三个机械人都正忙着破解各自手里的资料，2333和666都没打开监控画面，只有工作最轻松的他，会时不时看一眼。
再加上251语言功能卡顿的问题，他现在提出的场景，应该已在几分钟……不，十几分钟前就发生过了。
意识到这点，2333的中央处理器里突然感到一丝古怪。他歪了歪头，再次在自己光脑上调出监控画面，正见苏凉和莎拉蒂站在出口前，似是正交谈着什么。
她的衣服看上去和之前不同了。原本的麻袋外套团成一团，放在她的脚边，边上是一块机器残骸，再边上，则整整齐齐地码着……嗯？
2333怔了一下。
只见那麻袋边上，正整整齐齐地放着六枚等离子迷你炮。
……不是，等等？什么情况？这距离他上次看监控才过了多久？
2333的超五十六核中央处理器开始不自觉地升温，身体里的冷却机嗡嗡作响。他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的屏幕，正见苏凉弯下腰去，伸手又往那团着的麻袋外套里一掏……
第七枚等离子迷你炮，当着2333的面，被掏了出来。
2333：“……”
……？！！！
好家伙，给他看卡机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2333: 不，这不科学！
苏凉：呵，知道啥叫卡bug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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