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中泽,姑媱,长生海,四念亭。
四念亭名亭而非亭,乃是一座海上长殿。
莹若茄颤巍巍倚在四念亭的一角,秀美的小脸上血色尽失,她后悔尾随三殿下来这个地方了。
自打与三殿下定下婚事,莹若茄便来到九重天,住到了天族待客的十七天别宫中。妖族其实是个含蓄的族类,妖族的女子也大多矜持婉约。但莹若茄不这样。莹若茄被妖君妖后养得很骄纵,个性也外放热烈,自住进别宫,她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元极宫找连宋。
因她是三殿下即将纳入门的侧妃,也没人拦她入宫。但十次里,她能有两次见到连宋便算不错了,且两人在一起时,连宋待她也很普通。但凡有两分清醒,据此也该摸清三殿下对这场婚事的态度,摆正彼此的位置了,但莹若茄不信邪,反而越挫越勇。为了能有更多机会见到三殿下、和三殿下培养感情,她还叫她哥哥莹若徽给她搞来了响蜜鴷王的尾羽。此法物乃是潜行跟踪人的利器。
她是在今晨拿到这法物的,听说堂姐莹千夏在第一天,便找来了,想先拿这个倒霉堂姐试试。没想到在南天门附近看到了三殿下。三殿下身旁跟了位蓝袍仙君,元极宫的掌事仙娥天步仙子紧随其后,三人行色匆匆,似是要出南天门。她眼睛一亮,偷偷跟了上去。
眼见三人消失在南天门外,她立刻掏出了那根响蜜鴷王尾羽。可刚捏好诀,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胳膊。“你在做什么?”莹千夏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蹙着一双秀眉盯着她。她暗道不好,抬手便挣,却没挣开,最后两人一起被响蜜鴷王的尾羽带离了南天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头昏脑涨地跌落在了一片沙石嶙峋的海滩上。
秋阳夕照,大海碧波生辉,一座玉白色的恢宏长殿漂浮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长殿四围云蒸霞蔚,云与海相接,胜景堪比诗画。莹若茄揉了揉摔疼的小臂,她还记得自己是在悄悄跟踪三殿下,正想找个地方隐蔽起来,一抬头,却见天步仙子就站在五步外。天步仙子身后立着三殿下和那蓝袍仙君。三殿下正垂眸看着她。
天步先开了口,有些惊讶地问她:“公主怎跟着我们来了姑媱?”
她这才知道此处竟是传说中的古神消逝沉睡之境,是八荒神灵皆不可涉足的地方。
她虽然不想被发现,但被发现了她也不慌。这种情况她不要太有经验。她仰起脸来微微一笑,熟练地开始胡说八道:“王兄今晨上天,送了些珍宝给我,让我在婚仪上佩戴,但九重天自有礼度,我不知那些珍宝合不合天上的礼制,想着来找殿下商量看看,”她佯作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所以就跟着来了。”看天步将信将疑,她转了转眼珠,一把扯过莹千夏,将莹千夏也拉下了水,“我说的句句是真,”无辜地看向天步,“不信问我堂姐啰。”
被响蜜鴷王尾羽带走的刹那,莹千夏就弄明白了她这堂妹是在搞什么,实在是不想管她,可毕竟姐妹一场,也不能真的不管。莹千夏叹了口气,没拆她的台,对天步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天步默了一下,微微皱眉:“即便是如此,殿下还有正事要忙,顾不得公主之事,公主还是请回吧。”
莹若茄着实很烦天步,心道三殿下都没说什么,你区区一个侍女怎么这么多事呢。可见她确实是被娇养长大的,见人见事才能如此单纯。让莹千夏来看,天步如此,展示的自然不是她自己的态度。但莹若茄显然并无这个觉悟。她悄悄瞪了天步一眼,提着裙子,一瘸一拐去到了三殿下身旁:“虽不知殿下的正事是什么,但我不会碍殿下的事的。我是殿下即将过门的妻子,与殿下同气连枝,无论殿下来这里做什么,”她抬手比了个缝住嘴唇的姿势,“我都会守口如瓶的。殿下不要赶我走吧。”
连宋也猜到了这对姐妹能跟着他来此,多半是托了什么追踪法器的福。让她们自个儿回九重天,她们不一定能找着方向,到时候人走丢了也是桩麻烦事。“算了,让她们跟着吧。”他朝天步吩咐了一句,没再耽搁时间,转身向漂浮在海上的长殿而去。
天步垂首道是。
目的达成,莹若茄很高兴,按捺住得意,眼风轻扫过天步的背影,也随之举步。
精神一放松,身体的不适便跟着凸显了出来,她忽然感到脚踝处传来刺痛,不禁轻呼。这回是走在她左侧的蓝袍仙君先注意到她的异样。“公主怎么了?”蓝袍仙君好意相询。
莹若茄疼得嘴角直抽。应该是方才落地时扭伤了脚,她想。但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要是说脚扭了,难行路,是不是……能骗殿下背我一程呢?”她的脸倏然一红。
本来只有五分疼,她硬装出十分来,一边回蓝袍仙君的话,一边可怜巴巴地盯着前方三殿下的背影:“脚好像扭伤了。”
长着一副温润眉眼一看就脾气很好的蓝袍仙君伸出一只手:“那公主扶着……”中途一顿,又将手收了回去。“啊……”蓝袍仙君挠了一下额头,“是我唐突了,公主是殿下的侧妃,自当由殿下照看公主。”话罢特地避让开,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的三殿下挤眉弄眼,“公主脚扭了,还是由殿下来扶着公主吧。”
莹若茄面色绯红地低下了头。
众人皆不曾留意到,云雾环绕的海上长殿前,一缕微弱的、断续闪烁着的金光忽然停止了闪烁。
天步上前道:“还是让奴婢来搀扶公主吧。”
莹若茄暗暗瞪了天步一眼,但看三殿下好像也没有要听从那蓝袍仙君的建议的意思,她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扶住了天步的胳膊。
虽然对天步不太满意,但到这一刻为止,莹若茄其实都是开心的,她觉得哥哥找来的响蜜鴷王尾羽真是好用,尾随三殿下来中泽的决定也真是明智。
后来她想,若她的旅途是在此结束,那便会很完美。
她不该跟着三殿下去四念亭的。
有个词叫因祸得福。莹千夏觉得她今日便是因祸得福。谁能想到被这倒霉堂妹拖累到此,竟能让她有幸见识到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祖媞神的上善无极弓呢。
站在这海上长殿的正中央,莹千夏内心波澜起伏。她的面前矗立着一根云石做的浑圆殿柱,上善无极弓就嵌在殿柱中。神弓通体雪白,比寻常之弓大许多,斜斜插入遍覆龙纹的云石,就像盘踞在石上的石龙长出了一只美丽的角。
可也不能单用美丽来形容这把弓,美丽之外,它更是气势迫人,明明悄无声息地静默着,却仍带给人威压。莹千夏凝目在弓身上,不禁满心激荡。
便在她震撼不已时,三殿下忽然飞身而起,停立在半空,伸出手来,握住了神弓雪白的弓身。
来四念亭的途中,莹千夏听司命星君说起过,他们来姑媱,是为了见传说中的上善无极弓。“你不知道吧,三殿下同祖媞神有渊源,或许能唤醒那把沉睡的神弓。”星君这么同她说。莹千夏是有见识的人,幼时便听闻过上善无极弓,很清楚它是多么强大神圣的法器。自己竟有机会目睹如此古老神圣的法器被唤醒,这真的由不得莹千夏不期许。
然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想象中神弓一接触到三殿下的气泽,便立即以弦响或是什么响应和的场景却并未发生。神弓毫无反应。且三殿下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它从殿柱中拔出来。
“不是说殿下同祖媞神有渊源吗?”莹千夏失望地问身旁的司命星君。
“是啊,”司命也不无遗憾,“不过,不愧是上善无极弓啊,连祖媞神的账它都不买,真是有个性。”
几人中,反倒是三殿下表现得最为平静,好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眼见实在无法将神弓拔出,三殿下也不强求,很快退了下来。他理着袖子向司命星君:“直接上这法子行不通,你还有什么别的灵感吗?”
司命星君的确有一些别的灵感想要分享给连宋:“有没有可能是神弓觉得殿下您对它不够尊重,所以它才没理您呢?要不殿下您在拔弓之前先对神弓拜三拜吧,让它感受一把您对它的诚意!”
因着帝君那句“死马当活马医”,三殿下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是司命星君给出的建议不算太离谱他就豁出去都试试了,但这么傻的建议显然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三殿下假装没有听到司命星君的话。“那还是出去看看,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一边说一边举步向殿门行去。
“唉?”司命星君唉唉着追上去,“我说的法子,殿下您真的不试试吗?反正试试又不会吃亏呀!”
三殿下没理他。
天步和莹若茄也跟了上去。见大家都在往殿门处走,莹千夏留恋地再看了一眼那美丽的巨弓,回头亦跟了上去。
三殿下不理人,司命星君觉得没趣,讪讪闭了嘴。长殿空空,古荒清寂,一眼就能望到头,着实不像藏了什么秘密,莹千夏也觉得出去找线索方是正途。
可就在三殿下即将踏出殿门时,空阔的长殿内忽然漫生出夺目金光来。刺眼的金光阻住了他们。
莹千夏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一股巨力裹缠着甩到一旁。头昏脑涨地爬起来,才发现司命星君几人也与自己遭遇相同,而那原本充溢了整座大殿、似涵了千万种色彩的奇异金光,除了一部分仍笼着嵌了上善无极弓的殿柱外,余者尽皆收束,凝成了一只一人高的光球。那光球只笼着一人,便是三殿下。
光球静立在大殿正中,囚笼般将三殿下束缚其中。他们都被排斥在了那囚笼之外。一条光带自发光的殿柱中伸出,与那耀目光球相连。光带中漂浮着碎沙似的湛蓝星芒。星芒顺着光带流向三殿下,融入他的身体,三殿下紧闭着双眸,神色有些痛苦,但不知是身体被那诡异的金光定住了还是如何,他并未反抗。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天步最先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天步立刻飞身上前,想要切断那光带,指尖刚触到光带最外围的金晕,光球中的三殿下忽然睁开了眼。“别动。”他沉声,声音很哑,“那是我的记忆。别碰它们。”
天步愣住了。
环绕住光带的金晕倏然爆裂出刺目白光,光线携着巨力,将天步掀翻在地。天步止不住咳嗽,莹千夏两步上前,将天步扶起来退到了安全之地。
到此时,众人终于适应了强光的刺激,眼睛可分辨出光线的层次了。大家这才发现那奇异金光的中心竟是上善无极弓。是上善无极弓爆发出金光,困住了三殿下。
司命星君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忍不住骂骂咧咧:“殿下拔它的时候它不理殿下,人要走了又来这一出,这把弓的脾气未免也太差了吧!”
天步低咳着规劝司命星君:“仙君,不得对神弓不敬。”
四人中只有莹若茄的关注点独树一帜。莹若茄迷茫地看向莹千夏:“殿下的意思是……那光带是他的记忆?可殿下的记忆和上善无极弓有什么关系?殿下他不要紧吧?”
老实说,莹若茄问的这些问题莹千夏也很不解,所以她没有吭声。
光带中的星芒越来越少,渐趋于无,随着最后一缕星芒被传递给连宋,环绕殿柱的金光消失了,囚困住连宋的光球也随之消散。光球消散那一刻,空寂的长殿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当她祭出我,拉开弓弦的时候,她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声音悠远,如林籁泉韵,单论音色,很动听,但既非男声,也非女声。
“因此当时光回流、世间一切即将消逝于虚无之际,她没让我将你的记忆保存下来。保存下你的记忆,是我自作主张。”那声音微顿,“哦,对了,彼时你在她面前死去,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我可以告诉你最后的结果。
“祭出我是能回溯时光,但最多只能将时光回溯至四万年前。以命为祭,将时光回溯至四万年前,究竟能不能平息那场劫难,她其实不知,只是在赌。所幸她赌赢了,四万年前的庆姜比她想象中虚弱。她设法诛杀了他。时光回流,她改变了这世间的命数,也改变了你们的命数,你们都活了下来。这便是最后的结果。”
渺远的语声轻飘飘地道出这番重逾千斤的话。认真听完这番话的莹千夏感到一阵茫然。她知道,这是上善无极弓在说话;这些话是神弓对三殿下说的;而神弓口中的“她”,所指十有八九便是祖媞神。可什么时光回溯,什么四万年前,什么改变命数……会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那会不会太过离谱了?
莹千夏魂惊魄惕,不由看向数步外的三殿下。
青年抬首望向殿柱中的神弓,神情平淡,莹千夏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那是因莹千夏毕竟还是离得远,若靠近细看,其实能看出青年咬破了嘴唇,琥珀色的瞳眸也不似平日那般淡然。“那她呢,”青年哑声,“她如今在哪里?”
“她如今在哪里?”那声音重复了一遍这六个字,口吻仍是渺远的,因此显得轻飘飘的,“回溯时光,逆天改命,自然要付出代价,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代价便是她的命。不过她死时留下了一抹意识。对了,前夜那抹意识还去元极宫见了你一面。自然,你是不知道的。她太虚弱了,再难以存续,所幸在她濒临消散之际,我赶到了。我以我的身体做滋养她的温床,好歹保住了她。她在我身体里沉睡了两夜一日,今晨才醒来。醒来后还想着再见你一面。我告诉她你一定会来这里,她的愿望能实现。我还告诉她,我会将我的身体分给她,供她休养,或许过个万把年,她便能养出魂息,而后重生,再临这世间。她那时很高兴,也对我描绘的未来充满了渴望和期许。”
见青年俊脸失去血色,变得纸一般白,那声音轻笑:“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猜到我带给你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了吧。”
青年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只是连站得那么远的莹千夏,此时也能看到他唇上的血迹了。
“身为一张弓,我又能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呢?”那声音淡然继续,“彼时看到你对她情深义重,便想当然以为无论时光重来与否,你的心意都不会改变。想着倘还有契机能使她重临这世间,若你们再次相爱,你却记不得往事,那多可惜,于是擅作主张存下了你的记忆……可没想到你竟另有了良缘。她很会压抑自己,明明伤心,却还为你辩白,说这是重来的时光,这个时空里,你们不曾相遇,你也不知她是谁,撇下她另娶良人,这不怪你。可她难道没有一点怨意吗?我与她同源而生,她心底深处的伤痛,我最明白。所以虽然她并不希望我将这些记忆给你,”它顿住,冷声,“但我偏不。她不舍得折磨你,但我不会。”
天暗了,夜幕降临,坐落在大殿四角的巨贝微微翕开,盈出珠光,为空寂的长殿铺落一层霜色。十二根殿柱借着那昏幽霜色投下暗影。三殿下便站在那些暗影中。“你尽可以折磨我。”青年仰望巨弓,气息混乱,眸底隐现血色,“只要你告诉我,她去往何处了。”
那声音静默了片刻:“痛苦吗,痛就对了。”它喃喃,“你问我她去往何处了?她原本便是在虚弱中挣扎,凭靠着对你的爱、对未来的期许才坚持下来。可你却背叛她,有了别人。”一直平静的,甚至有些飘忽的语声忽而变得森然,“这世间已定,你也已另结良缘,你们都不再需要她了,那她还有何理由与天命相争、历尽苦楚去求生呢?所以她选择了放弃。就在一刻钟前,她消散了。所以记住今天吧,今天是她彻底死去的日子!”
长殿静极了。司命几人大气也不敢出。
“这不可能……”良久,站在阴影里的青年开口。说完这四个字,他抬袖掩住了唇,唇边的衣袖很快被鲜血染红。谁也没有察觉他吐了血。他不动声色地压住被染红的袖缘,挡住那一小片血渍,而后定定看向三丈开外的上善无极弓,神色幽沉:“我是说过你可以折磨我,但没说你可以骗我。”
“哦?你觉得我在骗你?”神弓冷笑,“如果这样认为能让你好受点,你也可以这样认为。或许我真的是在骗你。谁知道呢?”
骗人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骗人的,上善无极弓会如此回答,说明了什么,擅察人心的连宋再清楚不过。崩溃只在一瞬之间。喉头一阵腥甜,又有鲜血涌上,鲜血自他唇边溢出,但这一次,他忘了擦拭也忘了掩饰。
大殿内忽起风雪。
冰凌蔓延、风雪乍起的那一刻,莹若茄还在傻傻问:“这是怎么回事?”莹千夏却已本能地觉察出了危险。她一把拉过莹若茄,半揽住她,飞快躲到了附近一只石鼎后。那石鼎倚立于墙角,在墙角处围出了一处能阻住风雪的安全区域。
风雪很快充斥了整座大殿,狂暴的雪片好似冰刀,在大殿中尽情肆虐;贴地的冰凌以极快的速度蔓生,很快便将水磨玉地面完全覆盖住了。
眼前这饕风虐雪绝非寻常。寻常风雪不会带着这么强烈的怒痛之意。毕竟是妖医,莹千夏感知情绪的能力极强。她试着拦截住飞到鼎侧的一片雪花,短暂触碰后,大致有了结论——这场暴风雪应当是三殿下情绪失控所致。莹千夏虽没见过三殿下几次,但听过许多有关他的传闻。传闻中,这位殿下极擅管理情绪,是八荒最难巴结的贵公子,因为巴结者们很难从他的表情里感知他的喜恶、猜测他的心意。可就是这样的三殿下,此番却因被上善无极弓刺激了几句,便失控到了这个地步,莹千夏只觉不可思议。
再一想,今天她得知的不可思议之事好像还有点多。时光曾倒流四万年,他们如今所处的乃是重来的时空,这是一件。三殿下曾同祖媞神是对爱侣,彼此用情很深,这是另一件……一桩桩一件件,让莹千夏深感震撼。但目前的情况好像也不允许她花更多时间去震撼。
莹若茄不太聪明,没从上善无极弓那些话里琢磨出三殿下所爱慕之人是祖媞神,但三殿下的感情经历,莹若茄倒也都听懂了。她背靠石鼎望着莹千夏,简直要哭出来:“你听到了吗,殿下他竟另有爱慕之人……那、那我怎么办呢?”
莹千夏心想你可真行啊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有空想这个。她实在很想拍莹若茄一巴掌,让她清醒一下。不过她忍住了,因为天步仙子和司命星君冒着风雪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天步手中横卧了块异形石,石块发出淡褐色的光,光芒结成了个可容纳四五人的守护结界。结界看上去很强韧,完全抵御住了风刀雪剑的侵袭。天步脸色很不好,充满了忧虑,她向莹氏姐妹伸出手:“三殿下失控了,不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先送你们出去。”
天步以最快的速度将莹千夏几人送出殿外,正欲折回时,忽闻砰的一声,她猛地抬头,见竟是七丈外的殿门倏然关闭了。天步一震,扑上去猛砸殿门,可那裁月镂云的华美玉门却纹丝不动。天步急得嘶声:“殿下还在里面,怎么办?”
司命星君和莹氏姐妹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相助,可集四人之力,也无法将那紧闭的大门撬开哪怕一条缝隙。
长殿之中,风雪不休。
连宋如雕塑一般立在风雪中心。
心在地狱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想。
当四万年的记忆重回到身体里,回首遥望,与庆姜的决战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那血流成河的一夜,自两仪还真阵阵顶坠落时,他看到祖媞匆匆而至。他并不希望她来,最担心便是她挣脱那些法器的束缚赶来这战场,可最终这担心还是成了真。与庆姜的缠斗耗尽了他最后一分力,他只剩下一口气息,能做的,不过是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向上天祈愿——他想用他的一切所有为她换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希望她能活下来。即便他不在了,他也渴望有一日,她能平淡地享受生活,悠然地游访八荒山海,在夏末的冰绡花林中自在漫步,体验她此前未体验过的一切。
那是他的遗愿。但上天似乎并未听取。
她未能活下来,反倒是他得以重生。
此时,回看这段重来的时光,竟是如此不真,不真得仿佛一场梦。在这场梦里,他的人生就像是元极宫外花园中的那片菩提池,虽然池中皆是仙露,本质却不过是潭无生气的死水。而自己也像是个偶人,不过在梦里饰演着天族三皇子这个角色罢了,空有皮囊,心魂却未有一刻完整。
他浑噩了这样长的时光,是今日,此刻,他才重新寻回完整的自己。可多么讽刺,刚刚寻回完整的自己,他所面临的第一件事,却又是失去——无可挽回的、不能承受的、摧心剖肝的失去。痛苦放大百倍千倍,充满了他的心和身体。
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是重来的时光里,这个浅薄的、无知的、不懂爱恨的自己漠视感情、轻易许出婚姻所酿出的结局。在消散的那一刻,她是如何想他的呢?以为他爱上了别人,有了新的幸福,过得很好,不想扰乱他的平静,所以才让上善无极弓别将记忆还给他,是吗?
他无私的、被天道苛待的、人生中充满了苦难的、令他的心痛得发抖的爱人,他怎可以让她如此失望?而这世间又凭什么、怎能够对她如此残忍?
他止不住恨,恨意弥散,令他忍不住想要毁灭触手可及的一切。风雪裹覆住整座大殿。大殿在冰凌的缠裹中哀鸣。可破坏并不能拯救他堕入无尽绝望的心。只有死亡可以。
只有死亡可以。他原本便是已死去的人。
殿中的风刀霜剑忽然调转了方向,尽向站在风雪正中的俊美青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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