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喜雨曲宴

谢兰若从大营里回到府邸，听空青说起殷国公府派人上门来说亲，把老夫人给气晕过去的事后，当即脚步飞快地奔向了琼荣院。

她掀帘进门，就见柳氏和老夫人在挑绸缎，说到兴起，还和绣坊的娘子讲起了刺绣花式。

“祖母，您身体哪里不适？“

“我这一把老骨头能出什么事，好着咧。”

老夫人抬手把她招了过来，将手上的杏色花稠缎子拿在她身上比划，越瞧越满意，“阿若这标致的骨相，穿什么都好看，绣娘，这缎子给她做一身散花曳地裙。“

绣娘这边殷勤地应了，那边农嬷嬷又得了柳氏的吩咐，过来给她量体裁衣。

“娘，你这是做什么？“谢兰若说什么都不让农嬷嬷给她量尺寸，”殷国公府都欺负上家门口了，你还要把我嫁过去？“

“过几日太后娘娘要在宫里办喜雨曲宴，母亲要把你带进宫里，当着太后娘娘的面，把殷家的亲事给退了。"

柳氏喝着茶盏里的花茶，冲她温浅地笑着，“你要是穿得太寒碜，岂不是丢了我们将军府的脸面？“

“那是得狠狠地打脸国公府，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们谢家。”

谢兰若狗腿地说着，张开双臂，任由农嬷嬷拿着软尺在她身上比划。

她还是高兴得太早，老夫人当头一棒槌，冷不丁地就砸了下来。

“这亲事要是退了，”老夫人吩咐柳氏道：“你就让伯渊在适龄的世家子弟里，好好地给阿若物色新夫婿，这事得紧着办，拖不得。“

“母亲，儿媳知道了。“

柳氏应承下来，转而又说起了一事，”听三郎说那日皇上也会夜宴群臣百官，还在校场设有射箭比斗，到时让三郎多多留意那些才俊便是。“

老夫人点头，“如此甚好。“

谢兰若无力反抗着这一切，她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不是喜雨曲宴么，若是没了雨，太后娘娘还办哪门子的喜雨曲宴。

然而天公不作美。

那日细雨霏霏，宫城黛瓦笼罩在一层轻烟薄雾里，宛如天上王母的瑶池仙境。

谢兰若坐在马车里，排队等着守城的侍卫放行，她如今是谢家的六小姐谢兰曦，才挑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就被老夫人念叨上了。

“放下帘子，闺阁女子哪能让外人随便瞧的。“

谢兰若掩嘴一阵轻咳，声喘微微地道：“祖母教训得是，阿曦知错了。”

“就你淘气。”

老夫人被她故作温顺的模样给逗乐了，眼里打量起她身上的装束来，越瞧越满意，六姐儿不愧是她见过的最娇俏的小娘子，怎么看怎么中意。

一身杏色烟云如意月裙，罩一件撒花罗衫，身段绰约有致，如水的眸子里潋滟生光华，鼻翼小巧，樱唇饱满，顾盼之间娇媚横生，自成一派风华。

谢兰若扮女出娇态，她会拿捏腔调，说出或软或低的嗓音，仪态端庄，步态轻盈，这都和老夫人打小的训戒分不开。

进了太后娘娘的永宁宫，老夫人领着谢兰若见礼后，就和太后娘娘续起了老姐妹的过往情意。

老夫人出身的钱塘闵家，是书香传世的名门望族，祖父曾担任过太傅一职，做过先帝的启蒙恩师。

而太后娘娘是先丞相之女，与老夫人自幼便是闺中密友，当年先帝途经钱塘时借住于闵家，见到了到闵府游玩的太后娘娘，就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谢家三郎战死，先帝念及这一家孤寡妇孺的不易，给谢家三位嫡女都赐了婚，谢家三小姐许给了武侯世子，五小姐给太子做了贤妃，六小姐与殷小公爷自幼便定下了亲事。

“谢家一门忠骨，我夫君、大儿子和二儿子为朝廷战死沙场，将军府承蒙先帝的眷顾，膝下的几个孙女都有了好归宿，只是我家六姐儿一日没有嫁出去，我便一日都无法安心。”

老夫人说到动情处，眼里泛起了泪意，“这孩子命薄，年芳二十了都还待嫁闺中，怕是没有那个福分，嫁不进国公府的高门楣。”

谢兰若掩嘴一阵轻咳，凝脂的脸颊上硬是咳出了一抹潮红来，“祖母，我自幼患有喘疾，福薄命浅，是我配不上殷小公爷。”

娇滴滴的软糯嗓音，泫然欲泣的如水眸子，她扮作楚楚惹人怜的弱女子，就不信退不了国公府的亲事！

太后娘娘闻言冷皱了眉头，“殷轼如今也二十有一了，早过了婚娶的年纪，国公府迟了这么些年都没有上门提亲，委实怠慢了谢家，这事哀家会亲自过问。”

“太后娘娘错怪国公府了，前些日子国公府派人来议亲，说是六姐儿体寒娇弱，怕她嫁过去后子嗣艰难，便从谢氏宗族里选了中书舍人的嫡女，说是要一并嫁过去做侧室。”

老夫人哀怜叹息，“如此这般，两家的亲事便不作数罢，老妇跪求太后娘娘，替六姐儿退了这门亲事。”

谢兰若搀扶着老夫人双双跪了下去，太后娘娘哪还坐得住，连忙遣了内侍的嬷嬷将人给扶起来，急道：“这事由哀家做主，万不会委屈了六姑娘。”

“传召长公主和殷小公爷，哀家要当面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随侍的太监当即领命称是，速速走了出去。

*****

殷轼跟随长公主进到永宁宫，他一眼就看见了边上垂泪的杏衣女子，她哭得无声无息，串珠断线散，那样惹人怜的破碎感，令他心上莫名地扯了一下。

他朝太后见了礼，退到一边站着，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横了眉宇，再看向那位杏衣女子时，她眼里染了一圈红，委屈得好比那耷耳的小兔子。

想来这便是他未过门的妻，谢家六小姐。

长公主被太后娘娘质问了一番后，坦然地将所有事情应承了下来。

她直言不讳道：“母后，国公府子嗣单薄，谢家六姑娘身体孱弱，怕是难以诞下嫡子，我也是顾忌到她的体面，才选了谢氏同宗的闺阁女子一并嫁过来，何错之有？”

“简直是胡闹！”太后娘娘被她气得不轻，“旧时在宫里纵着你，没得把你娇惯得如此任性，误了轼儿的婚事不说，传出去还白白地让人耻笑。”

“这门亲事以后由哀家说了算，你别管了。”

长公主哪肯轻易罢休，她见不得谢家在背后捅刀子，刻薄道：“母后，当日谢家赶人时，口口声声地说过，要退了父皇定下的这门亲事，怎么进了宫，谢家六小姐又要执意地嫁过来？”

老夫人正待开口，谢兰若按住了她的手腕，施施然地站了出来。

她朝长公主和殷小公爷见了礼，未语三声咳，从发间取下一支溜金点翠珠花步摇，端持在手上。

“这是当年先帝赐婚时赠与的步摇，“谢兰若生生地将簪子掰成两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簪断人离，此婚作罢。”

她抬眼对上殷轼饶有兴味的眼神，心里止不住地突突在跳，她一下忘了伪装成娇娇女了，这么硬的步摇簪子，怎能一下就折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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